但凡做古玩文物鉴定的,谁都不敢把话说得太满,那种拍着胸脯,签下自己名字发放证书,赌咒发誓说是真品云云的,大都是不负责任的砖家干出来的好事。像名噪一时的“金缕衣”丑闻,不就是经所谓故宫博物院的专家鉴定为汉代金缕衣,然后出来招摇撞骗的吗?
方雪和苏晓茹都不是砖家,所以,都不敢打包票,说这就一定是朱耷的作品。话语里,都留了些余地,用猜测,可能这样的词语比较多。
周夏倒是敢肯定这是明朝灭亡那年的作品,但作者,究竟是不是朱耷,他还是不敢百分百确定。他所拥有的考古鉴定系统,现在只鉴定精准的年代,但对这叫什么作品,作者是谁之类的问题,一概不予回答。
苏晓茹也对周夏说,“如果这真是朱耷的作品,那师兄你可就发达啦!到时候可得请我们吃大餐才行,我和方雪师姐可是为你的鉴定出了一份力的。”
周夏回答说,“如果真是朱耷的作品,不用你提,我都会请你这‘好吃嘴’吃大餐的。只是,该如何证明,这是朱耷的真迹,而不是同时代其他人的作品?或者,根本就是后人学着朱耷的涂鸦之作。”
面对这可以说是整个古玩文物鉴定界的尴尬之处,苏晓茹连忙摊摊手,“这你就别问我了!方雪师姐或许有办法。”
方雪目光倒没躲闪,只实话实说,“现在鉴定书画作品,大都还是靠经验鉴定。或许,我们应该从更多方面去做鉴定。比如这纸和墨的材质,究竟是属于哪个年代的。不同年代的纸和墨,都应该有细微的差别。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首先,要找到确认是每个年代的纸墨,建立起精准的数据库来。这需要收集足够多的真品,以方便做对比,再结合现代高科技手段做检测。或许,能够真正鉴定出来。”
苏晓茹听了只觉得头大,周夏却很认同,并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容易的事情,方雪说的这方法,倒是可行,只是难度非常大。那些经验丰富的老专家,其实也差不多是用这样的方法在做鉴定,他们见过的真品多,可以对比分析的条件也就越好。所以,鉴定起来,会更人觉得信服。”
苏晓茹道,“那在没有足够的真品之前,就没办法证明它是真迹了?”
周夏笑道,“其实不证明也行,只要有人相信就成,比如,我就觉得,我淘回来的这件画稿,是朱耷的作品,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苏晓茹说,“要大家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或者,退一步说,有买家肯相信这是朱耷的作品就成。那时候,周夏师兄你舍得出手吗?”
周夏说,“得视情况而定。”
苏晓茹嘿嘿直笑,“师兄刚还说是无价之宝,我觉得,其实是看价格出得到位不到位吧!”
“小师妹,有些话说穿了就没什么意思。”周夏看方雪一直没插话,也就对她说,“方雪,不好意思啊,耽误了你这么久的时间。”
方雪平静地回答道,“不会,这对我来说,也是不错的学习机会。平时难得见到这样的作品。”
周夏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连忙向两人道歉,“不好意思,接个电话,你们先聊。”
两人都说好,苏晓茹还说正想和方雪师姐好好亲近之类的话。
周夏就去图书馆的角落接电话,好在这边一向人少,也不会打扰到谁。他看过来电的手机号码,是他不认识的号码,来电显示是东海本地的号码。
“你好,我是周夏,请问你是?”周夏习惯性接通电话。
那边马上传来一位老人的声音,“小周啊,我柳远山,你现在没忙吧!”
一听是天地拍卖公司的大boss柳远山,周夏忙答道,“没呢,就查点资料,你老人家找我有事吗?”
柳远山说,“你现在有空的话,来我们家一趟好了。对了,老赵说你早上又收到一幅画,你不妨一起带过来。正好大家现在都在我们这,也方便做个鉴定。”
周夏连声说好,“多谢柳先生啦,我正愁找不到人帮忙做鉴定,那我一会就到。”
柳远山就说了他们家的地址,让他直接去就好,周夏自是点头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周夏先前还觉得有些奇怪,柳远山消息这么灵通,随后想想,肯定是赵祥波说的,除了他之外,还没多少人知道他早上收到这幅画。
柳远山说很多人聚在他们家,应该是为这次秋季拍卖会图录的事情,毕竟关系着天地拍卖公司以及背后柳家的名誉,不慎重不行。赵祥波自己有宝贝要拍卖,柳远山请他过去也很正常,他的其他朋友,去捧捧场也在情理之中。
周夏心想,去见识下总是没错的。
更何况,柳远山亲自出马打电话邀请他。周夏要是不给面子不去的话,以后就不要想在东海的这个圈子里混。
柳远山都没有假借柳玉晴或者赵祥波来邀请他,这让周夏觉得相当有面子,人都是好面子的不是。
他也不多耽搁,马上回去找苏晓茹她们,两人现在正聊得起劲,看周夏回来,苏晓茹还没停歇下来的意思。
周夏只好打断她,“不好意思啊,公司那边有急事,我得先过去一趟。回头再请你们吃饭。”
“师兄放心去吧,百万年薪可不是拿着好玩的。”苏晓茹和他开玩笑说。
方雪则问他,“你这画也要带过去吗?”
周夏点头,“几个资深的老行家都在,带过去,让他们帮忙鉴定一下,还是免费的。”
方雪就问,“我可以拍几张照片不?带回去仔细揣摩揣摩。”
“这个当然没问题,劳烦方雪你费心,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周夏说。
方雪不语,只拿手机出来拍照,没功夫跟他客套。看方雪拿手机拍照,苏晓茹也跟着凑热闹,也掏出手机来拍照,说是要拍下这无价之宝,以后有个念想。
即便用手机拍照,方雪的架势也相当专业,从不同角度给这幅画拍了好些照片。相对而言,苏晓茹就纯粹菜鸟了。
等她们拍好照之后,苏晓茹就先送周夏出去,因此耽误他公司的事情可不好。
周夏没忘记方雪说再见,也要苏晓茹跟着多学学,苏晓茹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出了校门后,周夏就拦了出租车,直奔柳远山家而去。
路上,周夏也在暗自思量,可能是这次公司的秋季拍卖会,中国古代书画部分的征集,让柳远山有些不满意。
在公司,这书画部的事情一向是由柳随风来负责的,由于书画作品在每次的拍卖会所占的比例相当大,公司也因此把总经理的位置给了柳随风。但眼下,拍品征集得不如意,做出的图录让老爷子们看着不满意,承担责任的也该是柳随风。
柳玉晴主要负责的瓷器以及杂项相关,这次秋拍拍品的征集,还是相当成功的,还超额完成了任务,她在柳家老爷子心目中,地位应该往上提升些才是。
很快就到柳家宅子外面,柳远山家也是独立的别墅,面积也明显比赵祥波家和徐振东家要大得多,毕竟,柳家人也要多些。
周夏敲门,很快,柳玉晴就前来开门,她面带微笑,对周夏讲,“辛苦你啦!我本想给你电话的,可爷爷坚持要自己来。”
周夏笑着回答说,“我先谢过老爷子看重啦!很多人在吗?”
柳玉晴道,“没什么需要特别担心的,都是些熟识的朋友。你早上又收东西了,要赵爷爷不说漏嘴,我们还不知道呢!”
“对书画方面不太熟悉,不确定是什么时候,谁的作品,刚在图书馆查资料呢!老爷子们都的话,应该能鉴定出来。”周夏说。
“给我先瞧一眼。”柳玉晴伸手要过去,刚展开,表情就变得很惊讶,“难怪赵爷爷说起的时候,表情那么奇怪,原来是幅未完成的画稿。我想,你查资料,应该有了初步的判断,对吧!”
周夏点头,“虽然没切实的证据,但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
“那就行,反正这回是看大家的意见比较多。”
周夏说,“大家聚在一起,主要还是讨论拍卖图录的事情,千万不要喧宾夺主才好。”
柳玉晴轻叹道,“图录其实没太大问题,关键是书画作品那边,爷爷觉得精品还是少了些。到时如果让你把这幅画送上拍卖会,你会不会舍不得。听赵爷爷说,你格外喜欢这幅画,为此,还附带买了几幅仿品回去。”
周夏道,“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只要能帮上公司的忙,我都没什么意见的。”
“那我先谢谢你啦!”柳玉晴给了他一个灿烂无比的笑颜,“要不是你,我们公司这次秋拍可能就砸了。”
周夏连忙谦虚,“这我可当不起,我也只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罢了。”
两人说话间,就穿过花园,到了客厅。
周夏一看,好家伙,人还真是多。
柳家人都在不提,而除了他认识的赵祥波徐振东外,还有曾经刁难过他的周南明,以及两个他不认识的老人家。周夏估摸着,其中一个有可能是周南明爷爷辈的人物。
柳远山看两人进门,也就放下手里的图录,站起身来,和蔼地招呼他说,“小周,没打扰你休息吧!”
周夏忙回答说,“没有,柳老爷子太客气啦!”
柳远山看柳玉晴手里拿着画,便问她说,“好,小周把画带过来了。老赵说这幅画,他一时都没能鉴定出来,正好大家都在,不如大家一起探讨一下。”
不用他多吩咐,柳玉晴就熟练而轻巧地,将手里的画铺在桌子上,然后缓缓展开来,清声说,“几位爷爷请。”
赵祥波之前就看过,这会也就没太过关注,只找上周夏说,“一时激动,说漏嘴了。不过这样正好,这么多人替你免费鉴定。要平时去找他们做鉴定的话,还得收费。”
他旁边的徐振东笑着说,“老赵你可别乱说,我肯定不收周夏费用的。他们本家的,就更不会收费了。”
不太擅长书画作品鉴定的徐振东本是有所指,周夏也听得出来,另外两个老人,肯定有一个是姓周的。不过这和他的关系并不大,他也不想投入什么精力在他们身上,即便他们是本家,也有可能成仇人。
而另外两老人都没有接嘴,全部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铺在桌子上那幅未完成的画稿上。
明显看得出来,他们对书画的兴趣比对周夏这个人要大得多。周夏暗自猜想,他们的专长可能也正是在书画作品上面。
柳远山也不例外,柳玉晴将画一展开,他的眼睛就没再挪开过。
柳泽清几兄弟也都把视线放在画稿上,他们都想看看,被赵祥波夸得神乎其神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
周南明和柳随风两人凑在一起,他们这会不敢太过放肆,只远观桌上的画,然后窃窃私语。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几个老行家脸上原本还带着笑意,可很快,所有人的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是凝重谨慎的神色。彼此交流的目光中,包含的感情也相当复杂,那意思也很明确,遇到最为棘手的问题了。
像这样未完成的作品,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如果是新作仿品的话,那就相当简单了,初入行的新手也能鉴定得出来。
可问题是,这件画稿,并不是新仿的作品,而是真正有些年代的作品。
这一来,这鉴定难度就直接彪升到了顶点,成了书画鉴定中最高难度的存在。以至于,这都不能称之为鉴定,只能叫猜测了。
谁都可以找出不一样的说辞来,而且都有可能自圆其说,别人也无法推翻。
但真相只有一个,有人对就有人错,这正是让人纠结不已的地方。
就拿在座的几位来说,如果每个人都坚持不同的意见,谁也无法说服别人的话,那场面就相当热闹了。
所以,几个老爷子表情都相当凝重。
看到几人的表情,可乐坏了在旁边看热闹赵祥波。先前他说起的时候,这几位书画鉴定专家,还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所以,他才让柳远山打电话,直接叫周夏把画稿拿过来,让他们开开眼界,免得坐井观天。
“这回轮到他们尝尝滋味了。”赵祥波幸灾乐祸地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但大家都没和他计较的心思,都在猜想,这该是谁的作品。
没有落款,没有铃印,只有一张老纸,数目不多的花鸟残月。
对最顶级的专家来说,这都是个难题。
几位老人眼神交流还嫌弃不够,借着低头仔细看画的机会,凑在一起,小声交流了一下意见。这会,几个人倒是达成了同盟,最起码,不能让赵祥波这老流氓笑话。
柳随风仗着受宠,也想前去凑热闹,探听点鉴定意见之类的。却被柳远山挥手赶开,还对他说,“等下有的是时间给你看,现在来凑什么热闹。”
柳随风只能苦瓜着脸退开,同时,不忘瞪上两眼罪魁祸首,把这幅画带到柳家来的周夏。
可惜周夏根本没功夫跟他斗气,赵祥波缠着他,拐弯抹角地问他对这幅画的意见如何,还说什么,“你都查阅了一天的资料,也该弄个明白了吧!先对我一个人说就好,我等下看看,和他们的鉴定结果,有什么差别。你放心,我绝对会挺你的!”
周夏差点没吐血,要不是他有系统在身,知道这幅的确切时间,进而做出推断。别说一天时间,再多给几天时间也都白搭。何况,这才一上午不到,就被赵祥波给算成了一天,真是服了他。
周夏也就只能小声对他讲,“我觉得最大可能,是明末清初八大山人朱耷的作品。而且是他年轻时候,大约明朝灭亡时候的作品,也就是彻底改变他作画风格的时候。我是从画稿中那满满的抑郁、愤怒和无奈中推断出来的。真实情况如何,还细细考证才行,这方面,还是老爷子们比较在行,我这点经验实在微不足道。”
“你这小子到是狡猾得很,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拍人家马屁。”赵祥波嘴上骂道,心底却在琢磨,周夏画里的可能性有多大。很快,赵祥波就得出结论,按着周夏说法,他这样的猜测结果,能使得这幅画的价值最大化。
想想也是啊,朱耷是谁啊,流传下来的作品基本都是上千万的,这幅虽然是他未完成的作品,但意义重大。不仅对朱耷本人意义深重,对整个画坛来说,也是决定性的。
而这些,恰恰就是古玩文物真正有价值和意义的地方,对了解当时的社会状况,人心动向,以及画家本人的思想状态等等,都有着极其重要的研究价值。
当然,现在的人都喜欢用金钱来衡量价值。
这幅未完成的作品,如果真是朱耷在明亡时所作,别的不多说,上千万肯定跑不了,对真正喜欢八大山人朱耷作品的人来说,这样的作品,才是研究朱耷的最好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