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芊芊……”高峻已经从地上起来,来到她的身边。
好一会儿,凌语芊的视线从贺煜消失的方向收了回来,略微侧目,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了高峻唇角沾血、虚弱无比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芊芊。”高峻开始道歉,满眼内疚,“假如不是我硬要陪你来产检,就不会引起贺煜的怒气,也不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凌语芊摇头,继续泪流不止。
确实,她产检本不该高峻陪同,她从没想过会是高峻陪同。上个月,高峻来看她,闲聊间,得知她第二天要去产检,他忽然提出要陪她过来,她当然不答应,毕竟,他不是宝宝的爸爸!
可他心意已决,似乎不达成目的不罢休,他利用各种理由来恳求、说服,还搬出他的母亲,说当年他母亲被父亲抛弃后,整个孕期是母亲独自去产检,故他一直为此感到遗憾和心疼,如今见到她的情况,忍不住想起他的母亲,他之所以想陪同,不仅是出于朋友的关怀,还想间接补偿他的母亲。
他击中她的软肋,她于是动摇了,加上不谙世事的薇薇不时地加入劝慰,一时把持不住便答应了让他陪一次。
谁知道,今天这次,薇薇突然感冒了,母亲担心传染给她,便把薇薇先接回家去休养,高峻忽然上门,说送她来,她思来想去,想到这么冷的天气,以宝宝为重,便也不拒绝。毕竟,谁也料不到会在这里碰上贺煜,会演变成这样一场打斗!
刚才他忽然出现,尽管样子很骇人,让她有点儿害怕,但她内心还是很欢欣,谁知这份期盼欣喜之情还没维持多久,他竟然动手打人。
上次,他暴力打贺炜也就罢了,可高峻有什么错,他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高峻?算起来,高峻是她的恩人呢,毕竟,如果没有高峻,她和宝宝就无法那么快有安身之地,而且,这期间正是高峻不断开解她,不断安慰她,也正因为这些感动,让她对高峻的一些请求,无法拒绝。
见他一个劲地狂揍,打得高峻都流血了,她简直魂飞魄散,担心再这样下去后果会不堪设想,不但高峻受伤了,他可能还会因此受到法律的制裁,毕竟,高峻不是贺炜,这里也不是公司的会议室,这是公众地方,尽管位置偏僻,但也难免会被人看到,或者被医院的摄像头拍到,所以,她劝阻无效之后,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止他。
当然,挺身而出还有一个目的,她想赌他的真心,想把这一切,交给老天爷!
听到他打破冷漠的惯例主动送人来医院,看到他偷偷躲在暗处关注自己,当时尽管只是很短时间的相视,但他的难堪她看得一清二楚,她甚至感觉到他的心痛,因而,她本就无法淡定的心再起慌乱,再起悸动,一切抗拒和排斥也就赫然瓦解。
所以,她想给彼此一个机会!想趁着这场打斗,来决定自己和他的未来。
这两个月,她已经很努力地,用尽各种办法去淡忘,就连答应让高峻陪同来产检也算其中之一,奈何,她终究无法放下他,譬如刚才,一看到他,便不由自主地对他露出贪恋的眼神。
这种藕断丝连的日子实在难熬,医生刚才也说了,她必须敞开心,不然会得忧郁症,刚才,医生可能是担心给她带来恐慌,只大概提到孕妇忧郁症的影响,其实,她早就知道,不少妇女因为产前产后忧郁症,变得疯疯癫癫,甚至自杀,而生出来的孩子,也受到相关的牵连和影响。
所以,她不能演变成那样!既然无法亲自解决,那就交给老天爷来决定。
假如,贺煜舍不得伤害,及时收住脚,那代表他对她还有爱,那么,她会原谅他,再一次原谅他,曾经的伤痛既往不咎!
但如果,贺煜狠心踢过来,贺煜收不住脚,结果必会一尸两命,她和宝宝一起离开这个世界,那就是彻底地解脱。
可惜,这个赌注的结果,是第三种情况,是她意想不到的情况——他及时收住了脚,但她和他,并不能和好,再也无法和好!
这,就是天意!天意告诉她,她和他,注定不可能!天意告诉她,应该彻底放下这段感情,好好生出宝宝,将宝宝养大成人。
是的,应该放下了,早应该放下了!
凌语芊缓缓抬起手,放到已经隆起很高的肚皮上,内心更加忧伤和痛楚。
这时,高峻忧心忡忡地唤着她,“芊芊——”
她抬头,凝望,而后,抹去眼泪,低声道:“你还能自己驾车吗?如果不行,我们去打的士吧,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伤口。”
“哦,我没事,皮外伤而已。”高峻拒绝,伸手,随意抹着唇角的血。
“可是……”
“来,我送你回去,这些都是皮外伤,我搽下药便可。”高峻说着,作势要拥住她。
凌语芊巧妙地避开,看了他片刻,便点了点头,重新朝他车子停靠的地方走。
高峻先是对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稍后,抬步追上。
回到车内,气温顿时暖和起来,凌语芊脱下外套,还给高峻。
高峻顿了顿,接过,放到后座去,然后启动引擎,车子缓缓行驶起来。
整个车厢,异常安静,凌语芊一脸木然,布满伤痛的眼,透过车前玻璃出神地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
高峻边驾驶,边瞄着她,满眼都是复杂的情绪,但也没说什么,不久,回到他租给她住的房屋。
想到他身上的伤因自己而起,想到是贺煜的“杰作”,凌语芊义不容辞地担起责任,把药箱拿来,对高峻说道:“你快清洗一下伤口,上上药吧。”
说着,她从中取出消毒水、跌打酒等,为他一一呈上,然后退到另一组沙发上坐下。
高峻也不拒绝,开始动手弄起来,完毕后,他坐直身子,注视着她,忽然道:“你不是曾经问过关于我父亲的事吗?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凌语芊俏脸一怔,但并没有给以任何回应。
“是贺一然!”高峻继续,说出一个极具爆炸性的人名。
凌语芊立刻调回了视线,侧目,诧异地看着他。
高峻抿了抿唇,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怎么,觉得不可思议吧?其实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他是我父亲!但事实就是如此,不管我多痛恨他,终究改变不了我体内流着他一半的血液的事实!”
的确,的确让人难以置信!凌语芊脑海中不禁闪出贺一然和贺炜的样子,贺一然平时虽然一起在爷爷那边吃饭,但她都不敢正面看,所以对他印象也有点模糊,只觉得,他是个很深沉很内敛的人,至于贺炜,由于之前遭到轻薄,她自是看清楚其样子,五官长得不错,但气质极差,流里流气的。和英俊儒雅的高峻相比,简直就是天渊之别,他们,当真是一个父亲所生吗?高峻真的是贺一然的私生子?和贺煜,是堂兄弟?
“那……那贺一然知道你的存在吗?”凌语芊忍不住发问了。
“知道,他还叫我回家族帮他,帮贺炜打败贺煜!”高峻不假思索地应答。
凌语芊则更加震惊,目瞪口呆了好半晌才接话,“那你呢?你答应了吗?”
“你觉得呢?你认为我应该答应吗?”这次,高峻不直接回答,反而问她。
自己觉得……自己觉得……凌语芊满是惊诧的美眸,渐渐蒙上一抹恳求之色,讷讷地道:“我希望,你别答应他。其实,你应该清楚贺煜和贺炜的能力,清楚贺煜这几年的贡献和付出,也应该明白,谁才更有资格把贺氏发扬光大。”
高峻听罢,不知所以然地扯唇一笑,“呵,你还是很重视他。”
凌语芊俏脸即时泛起一丝不自在,稍作停顿后,继续劝解,“而且,你有你的事业,你做得很好,根本没必要去争,我想你也不是那种人,你要是真的想争,早在五年前就开始了,不是吗?”
高峻眸光闪烁,感叹道:“贺煜不止能力强,还有好运气,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做成功等于百分之七十的汗水加百分之三十的运气,贺煜两者兼备,难怪会成功!”
凌语芊樱唇微颤,眼中秋波荡漾。
“曾经,有李晓彤陪在他身边,让他由一个什么也不是的浪子,变成一个有见地、有魄力、有雄略的大集团总经理。如今,有你这个贤内助处处为他着想,所以,他注定是个能者,是个赢家!”高峻说着话锋陡然一转,“只可惜,他都不懂珍惜!”
凌语芊眼神一暗,为李晓彤那三年对贺煜的协助,为自己和贺煜之间的种种变数,为今天……他和自己的彻底决裂。
“听说你们中国人,古代有三从四德之说,女子一生只能嫁一个男人,即便是现在,这种所谓的传统美德也还对你们的思想起着深重的影响,大多数东方女子对爱情和婚姻都很死心眼,都很执着,芊芊你呢?你会不会永远都爱着贺煜?即便他再也不会爱你,你也守着他,从一而终?”高峻忽然又问,眼神变得灼热起来。
凌语芊心头则猛地又是一颤。从一而终……从一而终……确实,自己也曾想过,这一生,只会追随他,只可惜,经过今天这个意外,自己恐怕再也不能坚持下去了吧,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吧。
“看样子似乎很难回答?呵呵,那别去管,我随便问问而已,未来没人能知晓,没人能控制,再说,现在的情况,不同以前了嘛!”高峻又是自顾地笑道,突然站起身来,辞别,“我还有事,得先走,你中午是自己煮饭吃呢?还是我帮你买便当?”
“呃,不用了,谢谢,我妈等下会带饭来给我。”凌语芊也不挽留,小心轻缓地站起,送他到门口,望着他,再次道歉,“高峻,对不起。”
高峻先是一愣,摇头,“没事,真的不关你的事,就算要道歉,也应该贺煜道歉。”
凌语芊哑然。
“好了,走了,再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宝宝,有事随时打给我!”高峻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凌语芊关上门,回到屋里,坐在刚才的沙发上,再度陷入静思,直到母亲送饭过来。
面对慈爱有加的母亲,凌语芊下意识地想说出今天发生的事,想从母亲那寻求安慰,但思来想去后,最后还是忍住了,既然上天已经做出决定,那就算了,别再节外生枝,也别让母亲跟着陷入这样的悲痛当中。
不过,她倒和母亲提起另一件事,“妈,对面那个人房子装修成什么样了?你上次说问过他们,大约还有半个月就弄好,算算日子,差不多了吧。”
“嗯,昨天好像在收尾了,过几天等薇薇感冒好了,你也能正式搬回去了。”凌母也若无其事地回答,其实,她更希望女儿能尽早回家住,这样方便很多,自己还能更好地照顾女儿。
凌语芊颔首,顺势询问妹妹的病情,“薇薇她没什么吧?看了医生,结果怎样?”
“没什么大碍,医生说只是普通的流感,开了药,只需几日便可康复的。”
凌语芊放下心来,更加心疼地看着母亲,语气略显激动,“妈,辛苦你了。”
凌母一怔,笑了,“傻瓜,这是妈应该的,你别多想,照顾好自己和宝宝,就是你对妈最大的回报,嗯?”
“嗯,我会的。”凌语芊肯定地点了点头,问起父亲,“爸爸呢?还是经常出去和人喝酒玩乐吗?”
凌母听罢,眼中先是飞快闪过一丝伤痛的光芒,但很快,恢复平静,“嗯,还是老样子,本来还指望他能重新振作,但看这情况,妈也看开了,你爸年纪也不小了,就当做他在安享晚年吧。”
凌语芊便也不多说,自己搬出贺家的事,虽然没有专门告诉父亲,但父亲早已经知道,却从没来看过她,说心里不惆怅是假的,然而又想到父亲的心结未解,于是也不纠结,每次都是从母亲口中了解父亲的情况,知道他安好,她就放心了。
接下来,凌语芊继续吃饭、喝汤,为了宝宝,为了母亲安心,她像往常那样,把母亲带来的食物都吃完,然后,母亲离去,她则进入卧室,准备午睡。
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她睁着眼睛,看的方向,是梳妆台。
梳妆台的第一个柜子,装着她这几年来为天佑所画的素描,是她搬来这里住后,叫薇薇从家带过来的,平时不管是午睡还是夜晚就寝之前,她都会坐在那,从柜子里取出画册看,看完,又放回柜子里。
可今天,她没有这样做,今后,都不会这样做了。
布满伤痛的眼,依依不舍地闭上,她把头转过来,尽量想别的事,还抬起手,放在腹部轻轻地抚摸摩挲,不久,总算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