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宝贝哭了,哭得很凄厉,不似肚子饿了的那般哭,他也知道爸爸出事了吗?他也知道爸爸不守承诺,再也回不来见他了吗?
别哭,琰琰,还有妈咪,还有妈咪呢,妈咪会一直陪着你,妈咪是个守信用的人,不会像爹地那样扔下你不管,永远都不会!
她的手臂缓缓抬起,抱他贴到自己的肩上,很紧密。
渐渐地,小琰琰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而凌语芊,继续挥泪如雨。
“语芊,来,回床上去。”张阿姨扶着她,往大床走。
凌母也过来,协助张阿姨,总算把凌语芊带回床前。
她们陪着她,耐心劝慰和安抚,凌语芊都默不作声,泪水未干的美眸牢牢锁定在怀中的小人儿身上。
小小的他,也睁大着眼瞧着她,被泪水洗涤过的大眼睛更加闪亮,更加漆黑,他的五官还不很清晰,但从眼睛已经看得出和他父亲如出一辙,都是那么的深邃,那么的暗黑。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双透亮的瞳孔,但看到的并非自己的倒影,而是……仿佛见到了那令自己刻骨铭心的身影!
花未凋零,叶已落下,天人两相隔。
大洋洲。
蔚蓝的海面一片宁静,阳光普照之下,更是闪闪发光,波纹荡漾,让人很难相信不久前这片美丽的地方经历过一场翻云覆雨、如猛兽般吞噬掉无数生命的海啸劫难。
其中一个荒岛上,更是风平浪静,鸦雀无声。
岸边蹲着一个男人,黑头发,黄皮肤,身上的名贵西装已经泥土斑驳,残破不堪,却难掩他的矫健和气势;脸上横着几道小小的伤痕,也丝毫掩盖不了他的俊美绝伦。
他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用树藤捆绑着一根根圆柱,结实的手掌血迹可见,可他丝毫不理,依然孜孜不倦地忙碌着。
在他身后的海滩上,躺着另一个男人,碧眼卷发,五官深邃,高大魁梧的身躯同样裹在一袭破外套里。
相较于岸边男子的忙碌,碧眼男人显得悠然许多,边享受着惬意的日光,边四处环视,目光最后停在岸边忙碌的男子那里,用英语叫喊道,“DerrickHe,别那么卖力,快休息一下吧,算算日子你老婆已经生了,你就算用宇宙飞船赶回去也无法实现你的承诺。除非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让时光倒流!”
极具磁性的嗓音在海风中徐徐传到岸边男子的耳朵,男子忙碌的手顿时停顿了一下,手中的树藤滑落,掉到水里,他俯身去捡,碧蓝清晰的水面映出自己伤痕鲜明的脸庞,还有他身上那套破烂不堪的衣服。
这些都是他在被湍急的海水狂猛冲击和袭卷时造成的。
三天前的下午,他去能源工厂准备继续视察灾后损失,还到地下室去,但不久他又出来了,只因为心血来潮,突然间很想她,很想听到她的声音。
不过,就在他往海边酒店走的路上,伴随着一声巨响,蓦然间天昏地暗,他看到一团巨大的水墙排山倒海般朝他冲来,速度之快,令他来不及闪躲,威力之大很快就把他卷入水中。
他先是惊震,下一秒马上明白,海啸又来了!第二波海啸再次袭击XX国!
他的身体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卷起,然后又狠狠地往下甩去,让他头晕脑胀,幸好他精通水性,还善于潜水运动,他马上做好防备,总算不至于被卷走,然而,那毕竟不是平静的海面,不是他熟悉的环境,因此不用多久,他还是没逃脱被冲走的命运,整个人再度陷入恐慌。
他努力挣扎,与狂涛骇浪抵抗搏斗,中途有个巨大的黑影袭向他,在他眼前掠过,他下意识地抓住它,这才发现是根大柱子!他在绝望之中立即生出希望,急忙搂紧柱子,闭上眼用脚,牢牢夹住。
狂涛骇浪持续来袭,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巨浪从各个角度打过来,给他带来的除了剧痛,还有恐慌。
海啸的威力和摧毁性他早有耳闻,毕竟前几天海啸就几乎摧毁了半个XX国,夺走了无数人的性命。如今它再次发飙,结果必定又是死伤无数。
这些无辜受害的生灵中,会包括自己吗?
他脑海中不禁闪过这个念头,心头猛然一凛。
不,自己不能死,不能扔下她和宝宝!
不管她对自己的生死是否在意,自己都要保住这条命,回去兑现临走前对她许下的承诺,时间还来得及,只要能逃过这次海啸,便可以立即回家,不管工厂会怎样,因为这是自己答应她的!虽然她表面上不稀罕,但她内心应该还是在期盼着。
所以,他将柱子抱得更紧,眼睛闭得更紧,屏住呼吸。
他只听到,巨大的声响从耳边呼啸而过,迅猛狂肆的巨浪从他身边汹涌冲过,除了这些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有大大的鱼尾横扫过他身体,有礁石刮过他的大腿,还有某些细细的水草和其他东西刺着他的脸上的皮肤,每一处都带来巨大的痛苦。
长时间的折磨他已疲惫不堪,浑身无力,可他坚持抱紧柱子,咬紧牙关。他仿佛看到她焦急的样子,在哭着呼唤他的名字,为他祈祷,等待他回家。正是因为这个信念,他霎时又充满力量,原本松开些许的臂弯又牢牢抱紧柱子,心中一直默念着她的名字,回忆和她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甚至还幻想出她分娩时的情形,幻想他能逃过这场劫难,赶回去陪她迎接宝宝的诞生。
他就被这些信念支撑着,不知过了多久,包围在他身边的水墙渐渐变弱,直到他看到自己躺在岸边。
终于安全了!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更感谢她和宝宝。
全部力气都耗尽的他,险些昏迷过去,可心中的信念支撑着他,时刻提醒着他所以他只是休息片刻,身体恢复些许力气,他便迫不及待地挣扎起身。
脸很痛,腿很痛,身体也痛,衣服也破了一个个缺口,但他都置之不理。
他一瘸一拐地拖着满是伤痛的身体往岸上走,结果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荒岛,除了各种植物,他见不到一个人影!
不得已,他只好折回到海边,总算看到了一个人,正躺在地上蒙头大睡。身上的情况,和他差不多。
他再一次环顾四周一望无际的海面,视线最后停在那人身上,栗色的头发,五官深邃,是欧洲人吗?也是跟他一样被海啸冲到这里来的吗?
不久,那人醒了,一双绿色的眼睛,眸中闪出一道锐利警戒的精芒,虽然很快就被隐藏起来,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但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多加理会。
这个陌生人对他很热情,主动跟他搭讪,跟贺煜说他来自意大利,名字叫歌德鲁,是一名医生,这次来XX国考察不料却遇上海啸。
他便也简单自我介绍说自己叫贺煜,来自中国,来XX国出差,至于贺家的背景,并没有谈及。
也许是因为在荒岛上,俩人一见如故,还一起商议离开这里的办法,他们发现荒岛里长着很多手腕粗的树木,和性能坚固到可以媲美绳子的树藤,于是打算用此来编成木排离开荒岛。
歌德鲁本想休息一会儿再开工,可贺煜着急要走,便立刻着手准备,砍树,拔树藤,都是辛苦的粗活,可他干得起劲,准备好材料又立刻来这里绑成竹排,完全顾不上休息。
“休息一下吧,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你还没见到你老婆儿子就已经挂了!”歌德鲁已经走近,站起来的他,身形更加魁伟,隐隐散发着一股军人的气息。
贺煜回神,迎着歌德鲁关切的眼神,淡淡地应了一句“不用”,便又开始努力干活。
歌德鲁抿了一下薄唇,耸了耸肩,只好也拿起另一根树藤忙碌起来,边忙着,边聊到,“你妻子是不是很美很迷人?”
贺煜的手,又是一顿,尽管不语,但脑海里已经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绝美脱俗的容颜。
“你们中国男人都这么疼爱妻子吗?都这么信守对妻子的承诺吗?”歌德鲁又道。
“疼爱与承诺,视乎对象。”贺煜在心中回答,干活的速度加快。
两次都得不到回答,歌德鲁顿自觉无趣,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贺煜的欣赏,他看过不少人,独特的工作性质令他从不轻易和人接触,但眼前这个爱护妻子的中国男人却令他忍不住刮目相看。
尽管眼前的中国男人遭到海啸袭击后变得狼狈不堪,却依然无时无刻都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强势和霸气,那身衣服即便破旧不堪,却依旧不难看出是奢侈品,所以他断定这个中国男人身份必定不寻常。
“DerrickHe,你在G市混得很不错吧!”歌德鲁试探着问道。
“还行!”这次贺煜回答了,低沉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歌德鲁在砍树的时候,询问他是被什么力量支撑才能在恐怖海啸中逃过一劫,他也只淡淡回答是因为即将临盆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儿子,而并没有反问歌德鲁。
虽然歌德鲁说自己只是个医生,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歌德鲁的身份不会这么简单。当然他没有深究,因为这并不是现在应该做的事。
他只关注歌德鲁是个很不错的“战友”,在这个荒岛上与他并肩而战,接下来还有一段时间需要同进退共患难。
太阳迈着缓慢的脚步,继续向西方移去,他们继续全神贯注地努力着,后来天黑了,木排也总算做好了。
“你确定现在就出发?真的不能等到明天早上?”歌德鲁神色显得异常严肃和凝重,再次问了起来。
贺煜远眺着由于夜色而显得更加诡异的海面,然后再次仰头看了一下已经升起的月亮,毅然颔首。
歌德鲁也不再多说,扛起一根圆形树干,踏上刚刚做好的木排。
贺煜手举着另外一根,高大的身体也一跃而上,两人的重量让木排左右摇晃起来、
两个人,四只眼睛,静静相视,每一只瞳孔都是那么深邃,透着坚定的光芒!
事不宜迟,他们用力划动手上的树干,木排开始移动,载着他们朝大海深处飘去……
中国。
夜深雨紧,连绵不绝的雨水在黑暗的夜色中显得异常的清晰,本就寒意未退的冬天因为这场暴雨而变得更冰冷。
凌语芊站在阳台上,静静看着那越下越密的雨点,望得出神。
新闻上报道由于大洋州海啸,导致中国东部沿海地区普降大暴雨。由这场暴雨可见,当时的海啸必定非常严重。
每次大的自然灾难,都会引发狂风暴雨,XX国此刻应该更是大雨滂沱吧,那么大的雨,工人们还会继续挖掘已被炸成废墟的工厂吗?
自从得知贺煜有可能被埋在已经炸成废墟的地下室,爷爷立刻派贺一航出发去XX国,还电话要求挖掘废墟营救贺煜,距离事发已经过去36个小时,越快找到贺煜,他生还的机会就越大,所以这场大雨下得很不是时候!
添丁,多好的兆头,可谁又能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自从六天前贺煜出发去XX国,直到那里再一次发生海啸,凌语芊心中都没起很大的反应,她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对他的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直到得到他可能已经遇难的噩耗,她才发现根本不可能!
之前没有表露是因为情绪被她极力扼制着,是因为他还安好,直到他出事,那股被努力压制的牵挂就像遭到洪水的侵袭,冲破紧闭的心房,蔓延至全身各处,肆虐地爆发。
怨、恨、痛、哀……
各种情绪深深包围着她,吞噬着她,让她只想随他而去。人生最深刻的爱,就是生死相随!
然而人生还有一种很伟大的爱,那便是母爱!
琰琰才刚刚出生,才来到这个世界两天,那么小那么脆弱,她又岂能离他而去,他已经没有了父亲,怎能再失去母亲!更何况,他的处境是那么的艰难。
记得琰琰刚出生的时候,张阿姨说正月十五出生的人将来会是大官,可今天下午季淑芬忽然跑来医院,一进门就破口大骂,骂琰琰是小克星,骂她是大克星,指责她为什么不再忍耐多一天,至少等过了正月十五再生,那样贺煜就不会出事!
正月十五出生的人,是大官,会一生荣华和富贵;
正月十五出生的人,是天煞孤星,会克死父母;
到底,哪个说辞才是对的?
季淑芬说的似乎有理有据,可她不接受!尽管她内心的丧夫之痛比季淑芬的丧子之痛更深,但她就是无法接受这一切灾难会牵扯到琰琰的身上!
他才刚刚出生,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凭什么说他害人?凭什么要他背负一辈子的枷锁!
当因为悲痛而变得丧失理智的季淑芬提出要将琰琰逐出贺家家门,甚至想索性弄死琰琰时,她也疯了,再也无法忍受,厉声对季淑芬吼道“那只是自然灾难,与任何人都无关,假如说贺煜的死因为是琰琰,那其他遇难的人呢?难道他们的儿女都是正月十五所生?”
季淑芬被呛得哑口无言,于是转为骂她不是人,是个冷血的狐狸精,丈夫被害死了,还如此理直气壮。
呵呵,假如我是冷血动物,那你季淑芬又是什么?不分是非黑白,到处乱咬人的疯狗?
在这世上,就季淑芬有儿子!就你季淑芬一个人疼儿子?
因为贺煜的意外,你季淑芬厌恶琰琰,可我呢?琰琰同样是我疼入骨髓的小心肝,从他在我肚子里开始,我就立誓要竭尽全能去保护他,经过那般痛苦的分娩才千辛万苦生出他后,我更是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奶奶!
所以,她当即就把护士叫来,叫她们把季淑芬赶走。对于想伤害她孩子的恶婆婆,她深恶痛绝!
然后,季淑芬走了,带着不断的谩骂,还扬言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琰琰进家门!
她没有理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紧紧抱着琰琰,看着他不谙世事、依然睡得香甜的模样,很久很久……
“语芊,进去了哦?”一声轻微的呼唤在这哗哗雨声中响起,将凌语芊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不用看凌语芊也知道是张阿姨,永远是无比亲切慈祥的面容。
“虽然你穿了厚衣服,可这毕竟是阳台,现在是冬天,况且还下着这么大的雨,你身体虚弱,很容易生病的。”张阿姨忧心忡忡,其实她还想提醒凌语芊因为遭到贺煜有可能遇难的打击,身心皆受重创,容易感染病菌。
终于,凌语芊侧目,迎向张阿姨,先是定定凝视了片刻,随即低声道,“我没事,阿姨您不用担心我,我自己懂得保护自己,因为我还要照顾琰琰,我要有健康的身体才能照顾好他。”
悲伤的语调,轻轻的、淡淡的,几乎被淹没在那哗哗雨声中。
张阿姨便也作罢,继续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又道,“还在为二嫂责骂琰琰的事难过吗?其实你不用理会,就算真的有她那种说法,也没什么的,正所谓迷信迷信,迷了就信了。再说即使真是这样,那也是命中注定,要怨,只能怨老天爷。”
要怨,只能怨老天爷!
凌语芊视线不由从张阿姨身上移开,仰头朝黑压压的天空望去。
是的,一切都是老天造成,可是,怨有用吗?自己一路走来都怨过恨过,无情的它不还是无动于衷,照样带给自己一次次灾难。
犹记得,妈妈有次安慰她,跟她谈起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说人的一生曲折不断,也算是老天爷的一种眷顾,因为只有经历过磨难的人生,才会更矜贵,更让人珍惜,而且也更灿烂多姿。
当时,她的回答是,不要这样的眷顾!
如今,她同样是不稀罕!
还是那句话,假如这份珍贵要用无数的痛彻心扉来换得,那她宁愿不要!
“贺爷爷他们回去,也只是为了更好地安排煜少的事,你别放在心上,贺爷爷不会像二嫂那样无理取闹的。”张阿姨继续劝慰。
凌语芊又定了定神,沉默依旧。季淑芬被“赶走”后不久,贺云清等人也离开了,平时他们都会呆到傍晚,而且临走前都会再看一眼琰琰,但今天他们提前走了,没有再看琰琰直接就走了。
也许情况如张阿姨所说,回家能更好地计划抢救贺煜的事宜,但也许他们也觉得是琰琰给贺煜带来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