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希已经和两年前有所不同了,他明白鱼死网破没有任何意义,也飞快从目前的形势中知道这场仗很难过去,所以他很快改口,“把重要数据带上,我可以保护一位同志冲出去,就算死,也会让他安全。”
“不够。”
老者一双饱含沧桑又含着无限悲悯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无希不禁打了个冷颤,当初,牺牲君杰的时候,老师也是这种眼神。
“老师,您想怎么做?”
“这里都是我们的精锐,是我们仅剩的财富,我们经不起再一次的损失了。”老者指着那些绿色的光点,“拖的时间越久,人们会忘记,我们本来是自由的。”
无希一喜,“我们和外边的人联手出击,说不定……”
“不。”老者打断他,“不是要正面硬拼,是要以最小的牺牲渡过这次危机。”
“到底要怎么做?”无希焦急地问,“老师,我已经准备好了。”
“A计划!”老者和他的几个助手眼神交汇,不需要言语,已经心领神会。
“老师,您在说什么?”无希看到他们了然的神情,心中更急,为什么?为什么一直都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他算不上聪明,至少比起君杰,他实在平凡得甚至显得平庸,两年了,他没有一天懈怠,不断地学习,他以为自己已经有所成长,可到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还是不明白,永远看不明白他们想做什么?他们的选择是什么?
“君老,他们对民众宣称我们是极端恐怖分子,又现场处决了一部分边缘人员,现在群情激愤。”
外面不时有情报传进来,短短的三分钟稍纵即逝,来不及讨论更多,老者单独交待无希,“呆会趁乱溜进人群,你这次的任务,就是保护好黑甲,不要让它暴露,同时……”
他塞了块加密的暗板给他,“按这上面写的做。”
“老师,我不懂。”
“你能完成任务吗?无希。”
老者的目光饱含希冀,无希条件反射地立正行礼,“是!”
然后事情的发展就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在第一场激烈的火拼中,他利用黑甲混进了人群,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熟悉的战友倒在血泊中。
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克制自己没有冲出去,几分钟后,悬殊的实力差距让他们败得彻底,他看到老者缓缓出现,他的腿似乎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额头、面上也有鲜血,苍老的声音经过传导器回荡在整个城市上空。
“我们……投降!”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恐怖分子,民众才没法早日回到安稳的生活。”帝国方面一声令下,又一批军士被处决。
密密麻麻的人群,漠然地看着这一切,老者说:“你把他们杀光又怎么样,他们只是我用来复国的道具而已。”
这道声音终于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传来讶异的声音,无希的背后爬上一层冷汗,他低下头,看着暗板上的解密信息不断闪过,却迟迟没出现指示。
“这座城市早已经布满我们研制的光核武器,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就是同归于尽!”
帝国也是出动的精锐部队,一时间几乎有些人人自危,好在领导者不失冷静,“不要做无意义地威胁,这里都是你的同胞,你真想要让所有人为你陪葬吗?你有什么要求?”
这明显是拖延的说词,无希知道他们会立刻派人查证光核武器是否确有其事,一旦确认为假,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屠戮。
“哈哈哈哈,要求?”老者大声说:“让我联系我的儿子!”
无希心中一震,几乎就要以为君杰还活着的时候,帝国已经明确回答,“所有的战俘都已经处决,你想找你儿子,去阴间吧。”
“那我就要你们所有人为我儿子陪葬!”他话音方落,远方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大地都随之颤抖,人群中传来尖叫,场面不受控制地混乱起来。
“君老为什么会这么做?他是我们国家最高学者啊。”
“君杰牺牲是明明是他造成的,为什么要迁怒到我们身上?”
“我就知道,怎么可能有那么无私的人,早就听说当初是宗主的决断,君老可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还命人去冒犯战舰,让我们的战士枉死。”
“你胡说,当时是君老亲自送儿子去的。”
“就是,君老现在只是一时糊涂吧。”
“放屁!他连儿子都可以送出去牺牲,可见多么冷血无情,现在肯定要拉我们一起死,这是早有预谋。”
“……”
混乱的人群,无数的声音传进无希的耳中,在流动的人群中,只有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偶尔有跑得太着急的人撞到他,他也是纹丝不动,像一把笔直的枪。
暗板在他脚边被踩得稀碎,解密后的内容因为设置了定时自动损毁,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垂着头,发出一声冷笑。
牺牲,为了这些不分黑白,愚昧无知的人牺牲,到底有什么意义?
“谁都别想走!都去死吧……”老人疯狂的言语清晰传进每一个人耳中,帝国已经毫不留情地发动第二波攻击了,对象仅仅是老者一人。
无希眼前模糊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打湿他的脸庞,他听见老师说:“你们有本事来杀我阻止啊,做得到吗?!做得到吗!你……做得到……啊……”
一道光刃划过,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咙被割破,鲜血喷溅,洒出一片红雨。
无希后来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场景,阴沉的天空,大雨滂沱,机甲战得不可开交,人群混乱不堪,远方炮火喧天,明暗的光影……那么多声音,那么多景象,可他能看到的仅仅是一片血色,能听到的,仅仅是那句“做得好”。
那只枯瘦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肩膀,嘴巴一开一合,喉咙里只能传来“嗬嗬”的声音,像能漏风似的。
而那个漏风的洞,是他制造的。
他杀了自己的老师。
“恐怖分子,已经伏诛!”
……
一年后。
“中校,中校,您可饶了我吧,这事我真做不来。”
“那你换个做得来的人坐你这个位置。”
“哈哈,中校,您可真会开玩笑。”男人抹了把额头的汗,对面前一脸痞相的人彻底没了脾气,“我一时糊涂犯了点小错,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他递了份厚重的礼过去,那小子毫不客气地接纳了,嘴上却说:“我就是给你机会才让你帮我办事,不然早就检举你了。”
“嘿嘿,可您也不能强人所难啊。”
无希两条修长的腿交叠,搭在面前的长桌上,支着额头,“也就让你拿个名单我看看,至于为难成这样吗?”
“这可是机密……”
“机密你还给你那相好的看啊。”无希摇摇头,“我好歹是个中校,连你那相好的都比不上?何况我已经保证过了,绝对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
“中校您在说什么呢?”男人汗都急出来了,“去年您以一人之力救了全城的民众,弃暗投明,连上面的领导都称赞有佳,我哪敢置疑。”
“那不就结了。”无希把手一摊,“拿来。”
“这……”男人一咬牙,“那您可千万别说出去,而且万一出了纰漏,这事您也脱不了干系。”
“废话那么多。”无希仅仅扫了一眼,“什么鬼玩意,就这东西还当机密,送给我看我都不想看,浪费爷的时间。”
他站起身就往门外走,男人跟在后面巴巴地跟着,“中校,那您上次借的钱,您看……什么时候还?”
无希头一歪,扫了他一眼,“那是我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
“……”
臭流氓、死无赖、卖国贼,不就是卖师求荣的走狗吗?气焰这么盛,迟早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看着修长的身影越走越远,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上司脑子有坑才会赏识这种人吧,听说去年弑师那一击凶残无比,这么危险的人物不杀反倒留在身边,给官做,给房子住,说什么作为向帝国投诚的表率……
关键是这不要脸的还真当在夸他,一点也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
他腹诽了半天,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恨恨地转回身,把那份情报整理好——“帝国的王牌”。
半年前出了这么一支特殊的军队,号称帝国的王牌,可从来没人知道他们究竟长什么样?有多少人?身上又配备什么装置?
据说,他们执行的任务,从来都是所过之处,再无活人。
他这份情报,其实也只是些老生常谈而已,除了有疑似成员的剪影像以外,一点新内容都没有,而之所以用疑似,是因为这半年来关于这样的信息多得数不胜数,九成九都是假的,所以说是机密文件,他也没放到心上,不然也不会有把柄被那个男人抓住。
他只看了一眼,大概也是只看到标题就没有兴趣了吧。
无希的步伐很散漫,一点也没有一个年轻将领应该有的蓬勃朝气,更谈不上沉稳了,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时值初秋,太阳挂得老高,盯久了有些乏,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快得不可思议地从眼球上取下一块晶片,接着自然地掏出一副眼镜挂上,气质顿时一变,有些斯文败类的意味。
晶片上的数据经过眼镜扫描,他手微微用力,晶片顿时被捻碎,耳边传来机械的声音,“是关于帝国王牌的消息。”
“拷贝得全面吗?”
“你应该再多看零点五秒的。”
“抱歉,还不熟练。”无希嘴巴都没张开,仔细看,从喉部到耳朵的位置有一条透明的线,他把衣领立了起来,再看不出什么端倪,“我怕他起疑。”
“恩,做得好,等我解析结果。”
一句普通的“做得好”,竟让他一时失神,迎面走过来一个人都没留意。
那人走了过去却又折返回来,“是你?”
“罗将军!”无希眼神瞬间恢复清明。
女人朝他走近了一步,身上的香味扑面而来,“你倒挺适应这个身份的,真是想不到。”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无希一眼,“想不到当年的毛头小子、手下败将,居然还能活着,还有再见面的一天,还能和我共事,这可真是奇妙。”
“将军记性真好。”无希皮笑肉不笑,“我一直在等待与将军再会的这一天。”
“哦?”
“一雪前耻。”
“哈哈哈哈。”罗娜笑得前倾后仰,指着他身边的军服,“区区中校向我挑衅,你还是第一个。”
“请将军给我一个机会。”
“唔,仔细看,长得挺俏的,我更乐意听到你的求爱。”罗娜拨了拨长发,“可惜你和我现在是同一阵营了,我不对同伴出手的,除非……”
她顿了顿,“除非你背叛帝国,天涯海角,我会追杀你,完成你的心愿的。”
无希从见到她的那一刹,脸上就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当年他就见识过这个女人的狠辣,知道她一点也不好忽悠,如今看到她眼中闪过的精光,心里却渐渐安定下来。
他扯动嘴角,露了个坏笑,“将军的建议真不错。”
罗娜眼中的锋芒渐收,“没当年可爱了呢。对了,有个消息你听到没有?帝国的王牌,虽然具体是哪些人我也不清楚,不过最新情报,据说是当年从星际中搜罗的天才战俘。”
无希听到这里,伪装终于破功,脸色几乎立刻就变了。
罗娜看到他这个表情,终于满意地笑了笑,“当年你舍命相救的兄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运气存活,如果这里面有他的话,现在我们大家也都是同伴呢,命运,真是奇妙。”
她扬长而去,无希却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匆匆离开,他在脑中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冲动,这才能看起来还算冷静地回到家中。
家里也并不安全,监控处处都有,他换了身普通的衣服,很快又出了门,走到那个一年都没去过的地方——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