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希,你不要冲动,我会马上查明消息的真伪。”
显然技术部门也听到了方才的对话,无希笑了笑,“我和一年前不一样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他关掉了眼镜上的信号器,摘下眼镜扔在一边,眉目这时候看起来显得稚嫩不少,把酒摆好,他不讲究地席地而坐。
“老师,对不起,现在才来看您。”
他轻声说完这句话,然后一声不吭认真整理起了坟头,一举一动都看不出任何异常,大概一个小时后,就好像没事人一般地回去了。
视频中的画面被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罗娜不死心地问:“只去了墓地?”
“是的。”
“如果不是我看错了人,那他还真是……成长不少。”罗娜笑着摇了摇头,“可惜阿君看不到他朋友现在的样子。”
“将军,请注意你的言行,那个人的现状是不允许被提起的。”
“呵,多谢你的提醒。”罗娜目光流转,“只是,如果你们真的有信心,不应该如此忌惮,你现在的样子,就好像自己无能却还妄想别人配合行动的小丑。”
“王牌中的每一个人精神力都十分超群,要控制他们并不简单,请将军不要为我们增加工作难度。”
“无聊。”罗娜看了他一眼,“你们比他们还像机器人。”
“目前还没有任何一台机器人能达到……”
“滚滚滚。”罗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等到周围安静下来,她又把视频播放了一遍,至末尾时,她手指轻轻扣在书桌上,做下决定,“看在你比别人有趣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你可要好好珍惜,不要让我失望啊。”
无希没想到调查会这么顺利,帝国的王牌中有一人几乎有一半的可能是君杰,他表面看起来和平常毫无区别,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是多么地想要立刻确认这条消息。
机会来得太快,他几乎要怀疑这是在做梦,耐着性子等情报部一次次分析消息的真伪,事情的可行性时,他的内心已经认定,不管如何,他都要亲眼去看看,那人究竟是谁!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值得一试,可等他刚到集合场地时,就敏锐地发现了不对,他们被没收所有的东西,蒙着眼睛,注射药剂,在意识模糊不清前,他明白这次恐怕是死亡任务。
难怪能有机会看到帝国的王牌,在他们的名字列上任务名单时,就也同时和死亡划上了等号,他以前听过这样的任务,但一般执行这样任务的人是对帝国绝对忠诚的士兵,和他这样的“卖国贼”是挂不上勾的,这对他们来说是一项荣誉。
被算计了吗?
他迷迷糊糊,眼前浮现出罗娜精致的面容,那个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等到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暗无天日的战场,这颗星球的生存条件看起来十分恶劣,空气稀薄得让人感觉窒息,视线能看到最多五米外的样子,地下是坚硬的岩石与沙砾,水质不经过十次以上的科学过滤,喝下去就等同自杀。
这样的星球,却也经历着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因为他们这里有对外界来说稀有的矿质。
无希也参加过大大小小几十次战役了,可不知道是不是空气的原因,这里血液的气味格外浓郁,几乎每呼吸一口空气,都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你们的任务是清扫战场。”
简单地分派了任务,他们领到了自己的武器和机甲,每个人开始单独行动,这颗星球虽然拥有罕见的矿物,却并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研究,无希行进几十里,也只看到过一架已经完全散架的机甲,看起来还是他们三四年前用的淘汰设备。
这样的战场,等于是单方面的杀戮,而“清扫”是让他们消灭所有的幸存者。
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就是王牌军执行的任务吗?
简直是灭绝人性。
一路上无希几乎没发现所谓的“幸存者”,他本来也无心仔细搜索,此时心神不宁地想,王牌军里真的有君杰吗?会不会是情报错误?
那个人,怎么可能眼见这种事发生?更别说亲手制造这样的灾难了。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那个人就是君杰,还是宁愿这次只是他痴人妄想。
可答案一步步被揭开,距离战争中心,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王牌军,并不是他想像中的最新机甲,他们使用的是重机甲,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无希从来没见过能把重甲使用得破坏力那么强的人。
其中一架重甲犹为凶悍,仿佛有雷电绕身一圈,义无反顾冲进阻拦他的两排机甲中,摧枯拉朽般把战场又往前推进了不少,动静轰天震地,远远只见刺目的光芒大作。
无希睁大了眼睛,似乎无法相信眼前所见,那种精神力,这世界上除了它原本的主人,大概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了解。
那是属于君杰的。
他真的还活着。
一瞬间的狂喜掩盖了其他所有的感受,他还活着!他还好好活在这个世界,有比这个更能让他高兴的消息吗?
可下一刻,他就看到君杰操纵的那架重甲把毫无反击之力的机甲狠狠甩到了地上,他比轻甲的反应慢不了多少,几乎在机甲落地的瞬间就又移动过去抬手制住了他,接着一声震动,火光冲天。
那架机甲逃生的装置被他扣住,里面的人无路可逃,被活活烧死,最后的一声悲鸣在这个战场显得微不足道。
这样的虐杀,除了有些将士的特殊爱好以外,在战争中其实并不常见,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死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在活着承受了那么多苦难之后,哪个不想死的时候能够痛快了断,由此及彼,杀人的手段那么多,战场上却都是直来直往。
无希发觉自己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效果不大,虽然早就猜想过君杰加入这样的行动,肯定有各种原由,其中就有他被人控制的猜测,可亲眼目堵这一幕,无希心底的悲伤飞快盖过了喜悦。
他是君杰,是战争打响后第一个牺牲者,是勇于以一己之力承担起所有的英雄,怎么……
等他清醒以后,怎么能面对自己现在做过的这一切呢?
“唔——”
他心神大乱,竟连敌人到了眼前都没发觉,那人一击得手,立刻快攻,第二击迎面而来,无希反应敏捷,下意识拦截,可一出手就察觉不对。
对手整个人飞了出去,跌倒在地半天起不来,他迅速反应过来,操纵机甲的必然不是士兵。
机甲的面罩碎了一半,无希一把抓起他,一缕长发滑到了他的手臂上,接着一双愤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满眼都是仇恨。
女人的脸沾染了血迹,声音十分嘶哑却大声咆哮:“去死吧!”
她不自量力地挣扎着反击,无希被她用光刃切中机甲的左手连接器,顺势避开她的攻击,等再回过神时,就见到不远处的重甲瞬间移动到她的背后,举起了那只铁拳。
“不要!”
他想阻止,可对面的风波攻击不止针对敌人,他费尽力气都只能勉强稳住身形不被这飓风刮走,“君杰,你醒醒,你醒醒啊!”
女人支撑不住,被风势带起,在半空中打了两个转,像片飘落的落叶,接着风势骤停,她从高空直接坠落在地,机甲的护罩被破,跌得七零八落,女人呛出两口血,脖子一歪,再无声息。
“你在做什么?”无希闭上眼,“你他/妈到底在做什么?!”
要忍耐!要时时记得身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暴露,能走到今天是用无数人的牺牲换来的,其中还包括老师的生命!
无希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可很快全部被放到了一边,他奋力站了起来,移动到重甲面前,接下他对另一架机甲发动的攻击,大声质问:“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重甲恍若未闻,执着地要执行自己的任务,无希刻意闪避牵引,很快就把人带得离战场稍远,利用重甲的攻击,对准石壁撞去,卸掉自己机甲碍事的左手,也趁这个机会拼死一搏地制住他,右手灵活地启动锋刃,快而准地划向重甲的中心枢纽,重甲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非常冷静地侧身避开。
“得手。”
无希听见“兹”地一声响动,重甲侧后方的装备裂开了,他立刻补了一拳,裂缝处越来越大,突然间分崩离析,像瓦解一般往下“嗽嗽”掉着残片,露出里面一张英气逼人的脸。
“……我真的宁愿你已经死了。”
无希握紧了拳头,下一秒就打开机甲,自己跳上重甲,对着那张俊俏的脸挥出了拳头,“你看看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
“为什么?”无希呢喃,“为什么要救我?”
黑暗中,君杰顶着一张极冷漠地脸,“你认识我?”
无希手脚都被带上镣铐,看向牢门外的人,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三年了,他始终不知道君杰当初站在牢房外见他最后一面时是什么表情。
是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吗?
“有酒吗?”他颓然地靠在墙壁上,“陪我喝一杯。”
君杰并没有动,他就一直站在外面打量着他,眼神没露出过片刻的迷茫,目光看起来像审视,一刻钟后,他转身,“过去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我让你离开,但你能不能回去,就得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君杰。”
这个名字没有让他有片刻的停留,他毫不眷恋地离开了。
无希见他走得远了,这才从鞋底取出一根尖细的晶片,看起来脆弱不堪的东西,经由他的手飞快地拆组,一个简单地联络器出现了,为了避免拦截,使用的是他们自己的暗号用语,太复杂的话暂时还传达不出来。
“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我们需要更详细的研究。”
“我取到了鲜血。”
“你太冒险了,出任务前还保证过不会冲动行事。”
无希咧开嘴笑了笑,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嘶,我如果不这么做,你们现在就得帮我收尸了。”
“没想到这次的任务竟然是这样,我们还是准备得不够充分。”
“不。”无希目光一凝,“这恰恰是最好的机会,我们准备得够久了,和其他盟军联络,随时备战。”
“你……”
“听我命令!”
“是!”
那头却没关掉联络器,过了很久,才轻声问:“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打晕了带回去,能医就医,医不好你们也给他洗脑一次,让他重新来过。”无希这时候才显现出他原来的脾性,“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他。”
“你确定要医治吗?他醒过来后,这段记忆,你让他怎么面对?他是我们的英雄,这样的行为一旦被传出,我真难想像后果,你确定,他能承担吗?”
“当然。”无希大脑放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会和他一起面对。”
如果说他为什么还走在这样一条路上,不过是坚持着某些人的信念而已。
……
“每个人都想成为英雄,无希。”
“君杰,你真的做错了。”
“从我被你们放弃的那一刻,你们就没资格再评论我的人生了。”
“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放弃你,但这次,我是真的,要杀了你!”
鲜血兜头兜脑地洒了下来,满脸的温热,无希已经分不清这次自己有没有流泪了。
他早已经能够明白老师和宗主当初的选择,他们没有做错,可他也不后悔当初拼死去阻止的行为,哪怕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们理念不和,兵刃相向,决一生死……
他也不后悔,当初豁命去救他。
若说有什么遗憾,大概还是当初,没能把他救出来吧。
“老师把这颗星球交托于我,我会保护它,谁想伤害它都不行,哪怕是你。我不想成为什么英雄,走到今天的每一步甚至都是你们推着我走过来的,为什么,你一定逼我选择呢?”
他做了一个英雄该有的抉择,可他并不是为了成为英雄而这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