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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金玉良言(二)
    一年后

    “无聊,无聊,太他娘的无聊了!”

    轻乐大大咧咧躺在美人塌上,身侧案几上摆了六个镶云纹的白玉碟,每个碟正中央都放着一枚铜钱,古丽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殿下,祭司大人晨间才说过,心静而诚,您不好好用功,万一大梁的皇帝宣召可如何是好?”

    “召什么召,等着见皇帝的人那么多,咱们一年都没排上队,早被他忘到脑后了,从使馆搬到别院,下一次我们说不定可以搬回萨江了。”

    古丽尔较一年前沉稳了一些,一脸淡定地把窗户关上,“正好啊,左右闲着无事,您就预言一下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吧?”

    轻乐从塌上坐了起来,“你当我不想窥破天机,知前尘晓未来啊,可无论我怎么卜,这卦象解出来之后就没对过一次。”

    她垂头丧气,“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根本就不是神女。”

    祭祀一开,神女所预言之事皆能一一应验,真正足不出户却晓天下事,而五年一算,关乎国运民生,更是万不可能出差错的。

    她起初也想过,圣姑不就没算出来一年前萨江的劫难吗?她也出错了吗?可祭司却告诉她,此劫早已算出,为了稳定民心所知仅数人,王为了避免这劫做出了很多努力,可最后还是应验了。

    她第一次产生疑惑,既然提前知晓了都无法预防,那为什么还要预言师,知道了结局每日仓皇度日,不是更难熬吗?

    “小祸可化,大祸可避,从不出错的预言师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天道无常,区区凡人妄测天机是大不敬,纵然身为神女受天指引亦大多命途多舛,克父母、折亲友、绝恩义、无情无爱,若再干涉其中,必遭反噬,轻则横祸惨死,难以瞑目,重则魂飞魄散,不存于世。”

    祭司的一番话她似懂非懂,想了一晚上才搞明白,神女那个听起来高贵无比的位置,可真不是寻常人能坐的。

    她很想反悔说不当神女了行不行,但结果显而易见,她也就不自讨没趣了。何况她不当,总有其他人当,这里离萨江那么远,一时哪找得到其他人,她身边就剩一个古丽尔,那光听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命运,她又怎么忍心让古丽尔去承受。

    算了算了,反正她自小就是孤儿,除了古丽尔也没有其他朋友,这次就吃点亏,当一回神女好了。

    本来都这么认命了,谁知道一年来,她竟然在占卜方面毫无天赋,每一卦都错,就算是蒙也得蒙对两回吧,没听说过哪位神女会这种完美闪避正确结果的技能。

    古丽尔日复一日地重复,“是您太心急了,祭司都说让您不要太紧张。”

    轻乐摇摇头,不再多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像有什么事要发生,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她却什么都算不出来,这让她感到焦虑,可这些跟古丽尔说是没用的。

    她把盘子里的铜钱收了,问:“什么时辰了?祭司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酉时三刻了。”古丽尔把白玉盘整齐地摞在一起,“祭司大人说今日会晚归,您要用晚膳吗?”

    “不吃不吃,天天吃这些东西,我都吃腻了。”她担忧地走到门边,结果看到院子里站了一个人,立刻警觉地问:“是谁?”

    “轻乐姑娘,您在呢,我是王公公手下的小林子,我家公公请您过府一叙。”

    外边的人尖着声答了一句,轻乐挑了一下眉,古丽尔立刻上前答话:“劳烦公公代回王公公,我们神女随时候召,不便外出,若公公有什么急事,待祭司大人回来,再去府上告罪。”

    “姑娘言重了。”小林子往前走了两步,“你们祭司大人正在府中作客,请吧。”

    古丽尔不放心地说:“可有信物。”

    小林子谦卑地低着头,从怀里拿出一枚铜钱,双手恭敬地递了过来,古丽尔拿给轻乐看,小声说:“您认得出来吗?”

    祭司这几日早出晚归,轻乐早就好奇她在做什么了,接过铜钱粗粗看了一眼,“是祭司的,我们走。”

    “您等等。”古丽尔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公公可知道王公公是何事急着见我们神女?”

    小林子推拒道:“我只守在门外,什么都不知道。”

    古丽尔执著地把银子塞进他手中,“那除了我们祭司,都还有些什么人?”

    轻乐在一边等得不耐烦了,问那么多干什么,天子脚下,能有什么事?她初出茅庐,无惧无畏,一身是胆地走在前边,等上了马车,古丽尔才把套来的话告诉她。

    “听说临安王在王公公府上。”

    “那个草包……唔……”

    古丽尔反应太大,下手太快,连鼻子带嘴一起捂住,差点没把她给闷死,她提醒道:“谨言慎行。”

    轻乐一年来听这四个字不下千遍,平均每天至少三遍,该口无遮拦的时候还是改不过来,现在性命堪忧才连连点头,等古丽尔松开她,猛吸了几口空气,差点呛到,“有、有话好好说,咱不动手行吗?”

    古丽尔严肃地说:“您一个人无所谓,难道想牵连到部落里所有的人吗?”

    “这话的意思是我死没关系,但千万别牵连到你们吗?”轻乐泫然欲泣,“说好的主仆情深呢,你这个没良心的。”

    古丽尔不理她,“临安王的舅父是镇西大将军,您知道吧?”

    话点到即止,剩下的大家心中已经了然,镇西大将军李元阶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他的外甥临安王也就是三阿哥是当今太子最大的威胁,当然,李元阶还是踏平西北各部落,令人闻风丧胆的勇将,其中各部落就包含了萨江部落。

    朝廷内斗,局面波诡,天子几个月前御驾亲征结果受伤归来,虽听闻无甚大碍,但底下人动作频频,看来传闻不可尽信。

    那临安王到底是不是像坊间传闻中有勇无谋的莽夫一个,也有待商榷。

    轻乐由己及人,觉得皇帝那个位置比神女更坑爹,谁当谁是傻子,她也就是年幼无知被人用花言巧语给哄走了,现在想抽身无法可寻,不然早撂挑子走人,争争争,有什么好争的,送给她她都不干。

    “知道了,知道了,见机行事。”轻乐在古丽尔灼热的视线下改口,“咳——绝对不乱说一个字!”

    王公公是太监总管,跟在皇帝身上近三十年了,白白胖胖,两鬓有些华发,坐在上位笑盈盈的,看起来就像个面团,开口声音倒不像小太监那般尖细,听起来温温和和的,“快给神女赐座,大晚上劳动神女了,在别院住得可舒心?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您多担待着些,知会下边人一声,保管马上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公公客气了。”轻乐眼睛飞快转了一圈,除了祭司还有一个年长的儒生坐在下位,传闻中的临安王竟然不见人影,这钱花得太冤枉了,她边内疼边应对着王公公的客套话,怕多说多错,显得有些冷淡,拿眼瞟祭司,她完全无动于衷。

    指望不上了,她思绪纷飞,露掉王公公一句话,见他盯着自己,意识到这是等她回话呢,“……恩。”

    她随口应了一句,就见祭司终于转过头看向她,她还没来得及读懂那双苍老的眼中想表达的意思,王公公和那位儒生就畅快地大笑了两声,“神女果然快人快语,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东西请尽管吩咐。”

    轻乐傻了眼,什么……什么玩意就定了?她也就走了会神,好像闯、闯祸了?

    等她求救的目光看向祭司时,老人已经又收回视线,拄着长仗费力地站了起来,“老身告辞。”

    “去吧去吧。”王公公站了起来,“今日之事仅我们几人知晓便罢,时候也不早了,来人,送神女和祭司回别院。”

    祭司点点头,“公公请留步。”

    轻乐知道这没她说话的余地了,只好跟着祭司离开,一上马车她就忍不住问:“我刚刚答应了什么?”

    祭司虽然看起来严厉,但不曾苛责于她,此时也只是平静地说:“开祭祀。”

    “哦……啊?”轻乐猛地站起来,头一下撞到车顶,抱着头也顾不上喊痛,“祭、祭、祭祀?预言?!”

    祭司点点头,轻乐一叠声地问:“预言什么?是临安王的意思吗?他想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哎呀,您怎么不拒绝呢?这可如何是好?”

    “你急什么?”祭司用她枯瘦的手把轻乐拉到车座上坐好,“静心,神女六根清净,凡心不动才能通天地之能,你永远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我又不是当和尚。”轻乐急得不得了,“我预言都是错的,万一到时候出了差错,牵连到族人怎么办?”

    “你的身份是什么?”

    “神女啊。”轻乐方寸大乱,“您问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时间定的是哪日,要不我装病吧……”

    “神女是做什么的?”

    她的手加重了一丝力道,轻乐感觉到疼痛反而冷静了一些,祭司老是老了点,但绝对不是老糊涂,不至于一直问她这些不相干的事,她这次想了想才回答,“预言,但我还不会,我预言的全部都是错误的,要么我根本不是神女,要么我的能力还不足以感悟天机。”

    “你是圣姑亲自选出来的孩子,她出过错吗?”

    轻乐摇摇头,“从来没有。”

    “所以不要再怀疑你的身份。”祭司松开她的手,“神女是天神指引而来,预言是你们生而俱来的能力,除此以外,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毫无干系。”

    她苍老的声音娓娓道来,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预言显示如何,你便如何说,没有立场,不惧不惊,不喜不悲,慎言不畏言,孩子,你做得到吗?”

    轻乐没有冲动地回应,她问:“您的意思是即使我的行为会连累到萨江部落也……没关系?”

    “你虽然是萨江的神女,但萨江并不是你的责任,你知道神女的责任吗?”

    轻乐迷茫地摇头,祭司说:“尽你最大的努力去感受天道,做出最精准的预言,不辱神女之名,至于预言所带来的后果,那不是你能掌控的。”

    除了如实宣告,不要试图掌控或者左右天道。

    轻乐似懂非懂,在祭司缓慢地讲述中,第一次有了某种天命所归的感觉。圣姑受人敬仰,部落中无人不对其恭敬有加,可离世之后,族人反应平平,因为他们的目光放在新任的神女身上,他们只认可“神女”,从来不在乎这个位置上真正存在的那个人。

    轻乐想,“神女”只是一种信仰,圣姑、她、所有以前和将来要成为神女的女人,唯一的作用就是维持这种信仰,这便是身为神女的责任了。

    “我做得到。”轻乐后知后觉的回应,传承至此,岂能因她一人蒙羞,预言者,洞察天机之算,应天时,顺天命,知天机而行天道,早在接任神女的那一刻,她与世人就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之上了。

    祭祀的准备工作很快,三日后,轻乐被人领至宫中,少女身上带着斋戒焚香后浅淡的气味,一头垂顺的青丝仅用一根红绳松松系在脑后,手中提着一盏白纸糊的灯笼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四周的黑暗像浓厚得化不开的墨,她独自一人登上高耸的祭台。

    今晚的雾气似格外重一些,她仿佛站在烟波浩缈的云端,穿着尊贵的玄色长袍,宽大的袖口用金线绣了一圈复杂的纹路,抬手便露出半截玉白的手腕,将灯笼置于一边,双手高举过头顶,口中轻诵祭词,半刻钟后,点燃第一支香,祭祀正式开始了。

    和轻乐想得不同,此事虽是临安王私下安排,却不是为了预言老皇帝什么时候翘辫子或者算他自个有没有机会登上皇位,他的目的,是要带人出海寻长生不死药,请轻乐算一下此去路途是否平安,能否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