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穹顺着他的话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点了点头。稍带怅然地道:“
若离那丫头,既是个女孩子,出生的时候还没有继承浓纯的血统力量,法力灵力都太过边缘,脸蛋更长成那种样子,在吟心的插手之下竟连名字也不容许我取——实在是个让人不快的小家伙,恨不得让她离我越远越好。谁知道她竟会在那些古怪的方面有天赋,不然就为了这个,我也未必就会放她,何至于此时和她多说话都困难——更别说想用她做什么事了。”
“主人哪里都好,就是情绪太负面——关于长公主殿下的事,您也不能这般想。”寒夜献媚地笑着道:“您自己本就不通结界阵法一类的,让您贴身养着长公主殿下,她就发掘不出那些天才来——极可能就真的成了个废物花瓶了。像是现在,您半点心没用操过,人家就替您把长公主殿下培养得出类拔萃,您却只需要扬扬这满头白发、擦擦眼泪,就能让大多数仙魂同情起您来——不用负父亲的责任,却能名正言顺地摆出父亲的样子来。简直再好的事情没有,哪里就值得您叹气了?”
默穹扯了扯嘴角:“今儿我才遣了赤炎,想让他惹火了沐魂,我正好捉住那小子的错处,让他那破烂身体再添点根本起不来的伤。结果蝶纹死忠护着他也罢了,你是没瞧见若离心疼他时的样子……啧,就是亲生女儿对亲生父亲,也不见谁也那样依恋了——何况我这正牌的爹就站在一边,她就和看不到我似的。在九天宫亦是,我按着你的提议,意在劝服我父皇,直接把她许给了傻狐狸,却无端端挨了息渊劈头盖脸的一顿讽刺。所以单单我摆出父亲的样子来有甚么用?即便同情,最后不也还是不把我放在心上?”
“这都是急不来的事情。您当几百年的感情,您使个小伎俩就能完全抹掉了吗——若长公主殿下真的一下便疏远了沐魂,这样人咱还不敢掏心呢不是?九天宫旁的未得,这小狐狸的好感您是暂且获得了,这不就是大收获?像是息渊……”寒夜冷冷笑了笑道:“不过是个因为有用处才留得贱命,若想铲除随时随地的蝼蚁,完全不足为惧。一旦他的价值耗尽了,属下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的。他现在让您感到愤懑,您也可以在到时让他痛不欲生。”
默穹闻言,荔目中顿时被一种扭曲的欢快色彩填满。他优雅地笑了声:“寒夜,你可知此时,最让我感到愉悦的是什么吗?”
寒夜静静地为默穹敲着肩,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就是你——你这样的良犬,居然是效忠于我的。有时候想着,做梦都快要笑醒了。”
寒夜的神情颇震惊,半晌才回过神来,甚是感动地道:“我才是,能被主人承认,怕是几日要睡不着了。”
却说明镜内映的幽冥聚处,待听得澪枫的妹妹竟有比他更佳的天生披裳,瞬时说不出的沉闷气氛就在本就相当森冷的风中化散。
蝶纹眨了一眨眼,断姻指着绝情馆旁侧的一大片空地,冷声道:“你就在这里住下来吧,小狐狸。”
比起请求建议,他的调子明显是在命令。
澪枫立时听出了那种强迫的意味,一对小耳朵竖起来,眼睛也瞪大了,露出了猎犬般的警惕来:“为什么?”
断姻轻蔑地笑道:“不为什么,就是凭我喜欢。”
“喂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你一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澪枫机警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断姻:“是我的狐皮吧?一定是吧!我可告诉你啊,你打不过我明抢行不通,也莫想打我做梦的主意——我睡觉可是不很实,再说就睡得和死猪似的,有人要剥皮也会痛醒的。你惦记不来的!”
不该犯傻的时候,他总是在犯傻,偏生在这种时候又聪明起来了。断姻撇了撇嘴,漠然道:“我喜欢你,想让你住在我的旁边,不行吗?”
“这更不妥当了。”澪枫眨巴纯如水的双眸:“你身边已有了一个美女,一位俊男,足可以左拥右抱,还打我的主意,就不怕他们打翻了醋坛子?”
断姻本就惨白的脸变得更白,“哼”了一声。
息渊手拄着下巴,像是看清了其中的某部分利害关系,低低问道:“本来你们同意让他在此处,多少就是要监视的味道。现在更筑建你门旁了,可也动得是制限情报的主意?”
断姻本不欲去回答此等微妙的问题,但听得息渊话语中“也”字,明了他和自己在某些地方的想法不谋而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澪枫,你就别再多心,也别用话捉弄他们了。断姻开了口,我们便顺遂了吧,不然打扰其他的冥族还得多费些口舌。”息渊淡淡道:“我敢保证他们不会动手的。信不过他们,总该信得过我。”
澪枫的眼珠转了转,咧嘴笑道:“那好,就依了您。不过我是对您信任,所以多少还是要防备一阵子的。”
“那是当然。你心态的自由,我还是不大想干涉的。是否卸下戒心,主要要看周遭魂灵的表现的,这就不是我一句话能改变的了。”息渊轻声。
澪枫天真地笑着,不停颔首。
义竹耸耸肩:“还真是够让人不畅快的对话啊。”
息渊朝义竹扬了扬头:“不管畅快与否,反正我尽到力帮忙了,也没你抱怨的份,我也没必要要听。”
说罢,他拍了拍怀中卷轴,卷轴闪烁出乳白的光,他轻轻地一扯,绢上的恢宏的宫宇图样映入眼帘。
他将拇指放在口中,狠狠一咬,从之间流渗出殷红的血液来。染血的指尖在绢上一抹,原本的素线稿竟在顷刻之间涂绘上了颜色。他将轴卷扔在空地,被铺展开的薄薄一层绢子落地的刹那,砸出了刺目的光与飞溅的烟雾。
当遮眼的杂物尽皆散却,原本空旷的地面上,立起了座巧夺天工的宫殿。
宫殿是大块的冰堆砌而成,近乎透明的晶莹,却完全看不到宫内景象。独属于冰雪的冷澈从墙壁散出,一阶阶的殿阶,每一阶,都铺满不同种的落叶。
息渊拍了拍手,将已空白的绢收回卷起,重抱在怀内。
九天之上原本的魂灵看惯了这样情形,倒不显得如何震惊,只心叹息渊这小子偏心未免太过,竟予了澪枫如此华丽的殿室。
澪枫却愕然得嘴巴中能塞下一整个鸡蛋。
这种反应在息渊的预料之中,他敲了敲他的头:“小子,这是我的房样子里面最让我满意的一个了。不用感恩戴德三叩九拜,也要日日收拾得干净无染才好。”
想当然的事情,通常是想不到事实上的。
澪枫震惊,并非是因为息渊这精妙的法术,也不算是为了宫殿之华美——而是这间宫殿,和他在狐灵山时居住的琉璃阁,外观竟是一模一样的。
他匆匆地踏上台阶,直冲进了殿宇之内。息渊笑了笑道:“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单纯小家伙,一看到这座冰宫,就把那些琐杂事宜全都忘尽了。”
蝶纹似笑非笑地道:“代执大人,你还真是舍得啊,把这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了出了,可见你这家伙不管九天宫之内怎个推拒法,到底还为真心欣赏他的。”
息渊索性不再掩盖得意之色:“确是如此。我心里都要开出花来了。”他顿了顿,礼节性地关切问道:“澪枫的宿处已定了,你背后的就是绝情馆。就不进去躺一躺么?我看你的衣服都快兜不住你身上的几个血窟窿了。”
蝶纹眉宇间还是透露着隐约的担忧——不,不如说,在得知了澪枫身上披风可能的秘密之后,她的表情竟初比看到他手背的红枫刻痕更为忧虑,已变得再明显不过。
断姻柔声道:“纹儿,息渊说得对,你还是且去我绝情馆歪一会得好。毕竟那小子再怎么让我们担心,也不如你的身体更让我们挂念。”
蝶纹摇了摇头。
义竹叹了声道:“你不肯休息,是觉得我们全是无能的。离开了你的话就什么事也办不好了么——这种想法未免太让人受伤了。”
“不,我没有信不过你们,也确有些受不住了。不过就算是要休息,还是回到碧羽阁的好些,那边有个什么动静的话,我也能第一时间站出来。如在绝情馆,可能就因为太过安适休息太过,怕是要耽搁事情的。”蝶纹的笑已带着血意。
义竹低声道:“那我且随你去,能替你疗伤,也好照应些,不然以你的个性,八成又是睡不安稳了。”
蝶纹踌躇许久,这才勉强点了头,息渊总算是松了口气——倒不是为了蝶纹状况,仅想到要再拖她片刻,真让她伤更重,被她身边的两个男子再赖上,痛骂甚至毒打一顿,可就太冤枉了。
当蝶纹和义竹离了开,他们才想起刚才忘却了的某个仙魂——本该搀扶着蝶纹的飞花从刚才开始就不知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