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穹的手猛地一颤,折扇掉落在地,后退了两步,指着水镜:“她……她到底在和谁说话?”
若离将一双明丽得惊人的眸子微微眯起,轻笑道:“也许,用隔空术观望的你们会问,我是在和谁说话——可是,到了现在,还要再问么?”
浮韶的肩膀抖了一抖,紧紧握着双拳,血红色的眸子直盯着清水中若离不屑一顾的表情。
“念念、烟儿,她这是什么意思?”
烟儿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总之就是说她招人讨厌就是了。”
她的声音本冷得如霜冻的寒冰,却硬要装出温暖与关心,似是以冰燃火一般毫不相配。
小小的孩童叹气:“我算是服了。”
浮韶的脸色愈加阴沉:“依你之见,还真的认为她是在对我们言语?”
“我知道想要接受这件事实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这无疑是承认我们的失策与节节败退,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得不接受。”念念稚嫩之音却说着老气横秋,冷静得有些恐怖的话:“不单单换来了君上的畏怯、沐魂的地位,连咱们冥界的细作都被拔出来了。这样划算的生意,就算双手双脚再把眼珠挖出来也值了,她却只用了一只手——足见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女子!我们之前竟全被蒙在鼓里了。”
浮韶被逼着下了不愿意的旨,现在盯着水镜之中的麝兰,心情愈加烦躁,强自镇定道:“这也不一定。我不信一个呆头鹅,眨眨眼就变成火凤凰了。本来麝兰作为少数被她允许长留身边的侍女,偶尔会受到她的训斥,说不定她这次也是在虚张声势吓唬吓唬人。”浮韶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必然是这样的!”
嗣遥眼见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子,除了被发现在身体中藏了碎心铃,竟然不知何时失去了心脉,顿时信任坍塌了一半。
但是,对于有些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哪怕一点点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了,还是在拼命地垂死挣扎。
“你……没有了碎心铃算什么,没有心脉又算什么?她的心脉完全可能是哪一次不小心被震断,她怕大家担心便自行扯断;还有碎心铃,她应该是觉着您前几日太乱来了,就偷偷……”
“非得让我拿出更确凿的证据来?”若离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嗣遥,转眸盯着双眼失去神彩的麝兰:“你看到了么?你的夫君,到了这个时候还愿意相信你是无关的,然而越是无关,发觉被欺瞒越是难过。其实我是想要给你留些余地来的——哪怕让他对我存有丝丝不满也没关系,至少在某个角落,你的形象还是完整的。你愿意就这么伏罪,我就按照我原来的打算来;你一口咬定我是在诬陷你,那救休怪我,翻脸无情咯?”
麝兰心中一动,立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她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大概就是想要让她在惊慌失措的状态下说错话办错事,因而受到她的诱导,亲口承认。试想想,她当众呵斥她,扯她的头发时也不见什么情分,如果真的有更确切地证据,她会不拿出来?虚张声势罢了。
不仅仅是她,在她背后的生灵,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固有印象,哪怕一遍遍提醒,然而头脑还是会不自觉沿着根深蒂固的轨迹,勾画出毫无新意的画面。
“啊啊,太好了。我就说我们方才是自己吓唬自己——这丫头是在耍诈,其实根本不知道我们。”浮韶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上,紧张的表情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哈,吓我一身汗。我还真以为因了我和湘儿的血液,就对付不了她了。但是她又不是我养大的,血脉的作用还是敌不过环境呐。”
念念暗忖:真的仅仅是在耍诈而已么?怎么看也不像。
寒夜心道:就是沐魂养大的,才更可怕。虽然他重情重义,可是和他毫无干系的存在他也是从来没有什么同情心。
各怀心思的幽冥,谁也没有对各自的主君说出想法来——这大概是作为臣子的某种限界。
如果他们没有质疑主君的判断,即使失败了,那也可以说是恰好想到一处而失误了;然而有质疑主君的判断的举动,对了固然好,错了的话责怪将全裸在他们的身上。
在一阵看似默认了是正确的氛围之下,默穹与浮韶两位主君也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我不知道少主子是在发什么疯。”麝兰的眸子中忽然有了色彩:“铃铛是你给我的,心脉是你割断的,现在又要拿这个来审我,简直莫名其妙。本来我想着你是少宫主,手里又有玄机令牌,还想这样认了莫须有的罪算了。但我想一想,你算是谁的少主子?我们玄机宫仇敌的女儿,养大了也喂不熟,你那块玄机令牌还是我亲手交给你的,凭什么要听你的,任你宰割?”
麝兰争辩的话一出,碧羽阁对这突然的反转登时一片哗然。
谁也不能不承认,在他们的内心中,比起若离,实际上更愿意相信麝兰。
尤其——默穹的女儿,玄机宫仇敌的女儿,这个身份,是无论沐魂对她多么宠溺也抹不去的心病隐患。对玄机宫仙灵来说是,对若离来说亦是。
若离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一直偷觑着她神色的生灵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默穹拊掌笑道:“还是嫩了点,没想到被我将军了吧?”
浮韶的脸上也终于呈现出了放松的笑意——尤其在若离松开了麝兰时。
堵在嗣遥喉咙中那一块黑糊糊,黏糊糊的东西,终于咽了下去。之前淤积的那些不满恨不得全部倾泻出来:“果真她才是我们玄机宫真正的祸害,还不快把她绑起来!”
玄机宫的生灵早已放了麝兰嗣遥,然而见着若离手中火红的令牌,还是有些犹豫。
“是令牌重要,还是对付叛徒重要,你们心里难道没有谱吗?”麝兰顶着一头乱发,高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