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知道,他的匿气之术,根本瞒不过云烟,然而云烟其实也有意让他看到那些凄惨。
“你做错了一件事?你是在逗我发笑么?”冰冷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头顶:“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大哥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我真的不明白,他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竟然能够狠下心来,那么样对待他!我甚至还听说你要聚拢离儿的魂魄——她可是你义女啊,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曦晨何尝会不知道沐魂如今的境地,他的自责,让他沉睡时都会做噩梦。他真的很害怕,将若离复活,他会不会连双眼都合不拢。
然而不让若离复活,他也同样会觉得自己无能,多年的法术修炼,连这样的小事情都做不到,那些时间就像白白浪费了。
让念念频繁地来见他,就会多一分,让他暴露的风险。然而,他却又不得不让他频繁地出入,如果在完成使命之前,他已先崩溃,就都无从谈起——所有的一切。
断姻眼中的泪水,将他也勾得几乎哽咽,然而他硬起了心肠。
“那是你的大哥,不是我的。什么若离,什么我的义女,只是他们自说自话,塞给我的包袱——她的身份又那样特殊,几乎包含了我的所有仇恨之源。她若也生不如死,才会让我觉得我的委屈都没有白受呢。”曦晨哈哈笑道:“看你这要哭出来的表情,八成是今天又跟去酒池那里找不自在了吧?你也真是的,人家不是说,只要看不见就不存在的么?你没看到,当他死了,或者和那个狐族小子一样,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好好活着,不就得了?为什么非让自己看清现实呢?又不是什么事情知道真相都是好的。”
断姻一拳挥上他的面门。
曦晨能轻易看清他的动作,却生生受了他这一拳,撞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整个墙上,出现了一整个凹陷。曦晨擦着嘴角的血:“你怎么不讲规矩呢?我在笑着,你却打我,这已经算是偷袭了吧。”
断姻将曦晨整个按倒,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曦晨能够还手,却装作只要被近身,就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很快便一身的青紫。
这种痛楚,能让他已经在他们的视野中渐行渐远时,灵魂仍然接近最初的信仰。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匕首,朝着曦晨的胸口刺过来时,曦晨一惊——挨打可以,现在还不到他死的时候。
他正要躲,断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却做不到你那么无情呢。”断姻苦笑:“说不定你这种活法,还比较潇洒。说不定,只有这样,才算是正确的——你也好,浮韶、默穹他们,都是一样的黑心,却都过得很好。然而,那些有情有义的,都在痛苦着挣扎着,说到底,报应是不存在的啊。”
“不。”曦晨一把夺过断姻手中的匕首,他们的位置倒转,已是他用匕首按在了断姻的咽喉处:“因果报应始终都存在。沐魂现如今落到这样的地步,你自己去冥界问询一下,又有几个不说他是报应?澜潇湘、笙歌、伊颜,她们死的时候,也都被归作是报应。哪怕就是若离,她死了又有多少生灵拍掌称快?所谓的报应,只不过是软弱者给自己找的慰藉罢了,在自己痛恨者遭难的时候,认为那是报应;在自己遭难的时候,认为那些陷害自己的,也迟早会遭到报应。谁在世上会没有仇敌,又有谁会不曾被恨过?谁没有幸运降临,谁没有倒霉之刻?将一切都归作报应,就什么都迎刃而解了,也什么都解决不了。说到底,还是事在人为。我不认为自己是特殊的,我恨谁我要亲手去解决——莫吟心、沐魂,都已经被我推入了深渊之中;而那些为了他们而恨我的报复,我也欣然接受。只是,我更愿意看到,他们真的做些什么来惩戒我,而不是祈祷——单单祈祷是不会有奇迹出现的,也杀不死任何人。”
断姻在曦晨的眼神中,几乎捕捉到了他最熟悉的那一缕纯真。然而昙花一现的刹那,让他以为,看到的只是心中的幻象。
曦晨将匕首丢到一边,站起身,用俯视的姿态垂首望着他:“仇恨,更大一些的范围——说成执念比较准确,应该是让一个生灵变得更加强大,而不是只会在一边迁怒于人,却仍然在蝼蚁窝中徘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等着命运能够解决所有的一切。凡人若有如此妄想尚可理解,你身为冥族还有这样可笑的念想,可真是冥族之耻。”他顿了一顿,挑眉笑道:“苍天可死,命运算是什么?我不甘一辈子当沐魂的小弟,不甘心一辈子当莫吟心的男宠,是以变成如今的样子。你不甘心我现在能够骑在你们的脖子上,那就想法子把我从这里拉下去——等到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信任,你想杀我不是易如反掌?而现在,我死了,你也只是会把自己赔进去,还会让沐魂过得更加痛苦——说到底,你那不是为了他鸣不平,你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更舒服些,让别人看到你多么情深意重,多么为他着想,不能救他也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啊啊,还真是能为自己找借口啊。若说我是小人得志,你这半点不想努力还要为自己开脱的行为,比我还要卑鄙吧。”
曦晨跃入了瀑布之中,结界织就,断姻无法跟上去。
即使没有那层结界,他也未必就有勇气,再跟着他,再尝试给他致命一击。
曦晨的话,并不中听,却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真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愤怒悲伤的么?明知道自己随着烟儿的脚步,只会让她更残酷地对待沐魂,还是时常会鬼使神差地隐匿了身形,去看那惨不忍睹的画面,并一遍遍地讲给兄弟们听,让他们也与他一同发怒流泪。
而他们除了那以外,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不想做。
他们也总是在为自己开脱,从过去到现在,其实真正去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
迷茫的曦晨,也被劝过类似的话,他才得以蜕变。他希望断姻,也能够和他当年一般,却也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改变。
他倒在床上,眼皮向上翻着,已然晕迷了过去。
断姻的痛苦可以与许多人分担,念念可以在烟儿面前假装小孩子,而自己,即使有念念能够支撑着他,那些无形的压力,又该如何开解?
他的梦中,尽是些美好的影子。却已经离他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