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沉入星海之中,溅起的涟漪,倒映出的,是另外的一张,柳目弯眉,秀致的如同女子的面庞,倒映在心中。
而眼中映照出的,是紫衣华服,轻佻妩媚的端丽之颜。
不是他的脸。
也不是她的脸。
是前世的前世,浮沉于碎片之中的一片。
碎片的原身,打碎的圆镜,却不记得自己的身躯上曾经镶嵌着这样的一片碎片。
即使拼合,也无法复原成原来的模样。
但是,确确实实是这块镜子的一部分。
镜子在破碎之时,自身裂成了两片完完整整,一模一样的碎片,映照出不同的景色,连自己也意识不到原身在何处。
一颗棋子,为了自己的微薄之力而叹息,小小的一卒,将自身变幻出无数个小卒来,各自在各自的地方,经历着不同的记忆,做着截然不同的事情。
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存在,已经不再是相同的,他们的起点依旧完全一样——是从同一个起点,怀着悲愿的第一颗棋子的化身。
他的嘴唇轻轻地动着,说出:“弱者是没有权利,选择人生的。弱者的骨气只不过是愚蠢。”
她的嘴唇轻轻地动着,说出:“再这样死撑下去,你也只不过,是另外一个牺牲品罢了。你,太弱了。”
她是从来未曾遇见过他的她,他是从未曾思恋过她的他。他们没有任何的交集,依然说出了相似的话。
只因为,他是他的碎片。
她,也是她的碎片。
见到过相似场景的,也许会感到惶惑。星辰,却是全新的起点上,遇到的,新的存在,没有过去的交集,没有过去的碰撞,只是,名为星辰的少年魔族。
星辰惊讶地注视着他,正如他注视着亦师亦恋的她。
“那你想怎么样?难道我们对峙了许久,你竟只是为了笑话我的实力吗?”
“不,不是的。”他手中握着的长枪,被他掌心渗出的赤色的鲜血包围。
银枪,缠上了蔷薇色的蛇,吐出信子,似乎还会发出“沙沙”的响声来。
但是,定睛一看,那只不过是鲜血凝成的,假蛇,却仿佛拥有了生命力。
它的身体,是鲜红的血液凝成的身体,而那长枪,也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
“你认为它是什么?”他歪着头,浮现出了,不像是他那张虚幻的脸庞能够露出来的,浅笑。
“枪,我的枪……”
“答错了。”
“那么,是蛇吗?”
“也不对。”他轻轻地,抚摸着枪身,也抚摸着蛇。
蛇似乎在轻轻地蠕动,而枪身,也绽放出冷冰冰的寒光。
看上去,是对于他的回应。
寒夜仅仅抿着唇,在一边看着。
轻轻眯起的眼,泛出金色的光芒。
瞳术,能够穿透一切的瞳术,却看不穿这副身体究竟包裹着什么。
虽然就在刚刚,他已经听到了,有关于白影的往昔,他也不认为他会有所隐瞒。然而,那段过去,就如同影子的黑暗,夜的深沉,能够看到的墨色,绝对不会是全部。
黑色,是最容易包容其他颜色的,除了它,什么都看不见了,却容纳了所有的颜色。
星辰有些惶惑地,注视着自己的长枪。
打碎的裂缝,也被古怪的蛇皮纹路覆盖,看不出究竟是裂缝,还是枪身原本的花纹。
“可能对你这既弱小又愚蠢的孩子,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问你个简单的问题吧——你认为,枪是什么?”
“武器。”星辰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
“蛇呢?”
“活物。”
“属于你的蛇呢?”
“呃……”星辰怔愣了一瞬,回答道:“大概是,爱宠一类的?”
“不错。”
“为什么要说得那样复杂啊。”寒夜盘起腿,双手按在膝上,撇了撇嘴道:“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你不就是想说,这是有生命的,像是爱宠一样的武器,再随便起个名字,它也能像自己养得小蛇一样,爱自己之所爱,屠自己之欲屠嘛。这种糊弄孩子的把戏,非要绕着弯子,真是累。”
嘴上这样说着,他却愈发地生出了惑虑。
也许是他的语气一直是淡淡的,冷冷的,毫无生气,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发觉这个家伙——实际上却是用着截然不同的语气,说着与某个生灵,相似得可怕的话语。
不是镜缘,也不是雨樱。
将散碎的魂魄碎片,聚拢在掌心的华色衣。
是谁?那一定,是他知道的某个人。
不,是某几个人。
融合在一起,成了暗色的影子。
他是无法战胜破军的,从之前的交手,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白影的实力不如他,自己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他静静地,老老实实地呆着,却也在思考着让自己无伤逃出去的方法。
他忽然暂时不想逃出去了。
浮韶暂时不会有大的动作,天界诸事,默穹亦在短时间之内不需要他的任何帮助。
在魔境之中,似乎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趣事与秘密等待他去发现,显然比天界繁琐而无谓的事情更加吸引他,让他的灵魂暂时融入与看似与计划无关,但是却足以影响全局的事情中去。
“武器?”星辰觉得有些可笑:“武器怎么当作宠物去爱?它也没有生命,随时随地可能折断,又不得不换一个新的。”
“不,武器是有生命的。如果没有生命,为什么要拼命地守护着你的安危?作为武器的责任,是守护着主人。但是主人却要竭力不让它受伤。只有给武器灌注生命,它才能与你一心一意。断掉了,便是逝去了一位老友,要好好埋葬,才能与新的武器缔结契约。这是对于你们之间的肯定。最孤独的时刻,没有什么陪伴着你,它却绝对不会背叛你——远远比任何事物对你都忠心。”
他再次将长枪递给了他。
星辰却没有去接。
“你又在耍我是吧?我才不上当,才不要再被你说教一顿呢。”
“不,我不会对它开玩笑的,它是你的了,你可以给它,取一个名字,赋予他新生。”
“脑子没问题的,是不可能给死物取名字的吧。”
“正因为没有名字,才是死物。在你给它取了名字的刹那,它就了。也许,还能够寄宿着灵魂的碎片。”
他的声音中,压着一点点,妖族特有的暗示之术。
他实在很适合,也很擅长妖族的暗示,将一点点的感情,传递到对方的心中并不断地扩大。
星辰受到他言语的魅惑,再次伸出了手指,按在了枪柄上,在确定没有诈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轻轻地,对着枪,小声呢喃。
“落陨。”
是错觉也好,幻象也罢,璀璨的星光,融入到蛇的身体中,它血红的眼珠,注视着他的脸,化作了那张狡黠的笑脸,与他的手臂连结成一体。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