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烬并不想躲,她的身体先于心在动。
甚至听到了木莲声音的瞬间,她有种,即使被杀掉也没关系的感情。
她想要呼唤她的名字。
她不认识她,但是她觉得自己是知道的。
她应该知道她的名字。
纷飞的白雪之中,孤单的魂魄,独自在世界的彼端漂流,遍寻不到的答案,在一次次的穿梭之中,无有定形。
她与她一样,都是同一场阴谋诞生的产物,都有着截然不同但相似的悲哀。
雨樱的五指轻轻一拢,长鞭握在掌心之中,她蹬开足下的白雪,朝着灵烬的手腕袭去。
灵烬翻身而退,却不想她的长鞭分出了枝杈,戳破了灵烬的手腕。
灵烬急忙挤出伤口中的血。
“是不是有毒?”
“我的蔷薇锁主藤是有毒的,枝桠没有,亏得小丫头你的身手好,如果你中毒了的话,我可就苦恼了啊。”
她笑眯眯地,紧盯着她的手腕,用手指摘下尖刺。
伸出舌尖,舔舐着鲜血。
让她意外的是,血液中一片空白,没有丝毫的痕迹。
莫说是前世,就连今生的痕迹都没有。
忘川之水,也无法抹消得如此干净,除非——除非是一具空壳,才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是一具空壳。
虽然用瞳术能够看到她的灵魂依附在其中,但是,无论是灵魂与躯壳,都是极近完美的赝品。
木莲看到她发疯,说不定是由于冥族的血统,因而对太过异常的魂魄而产生了异样感。
虽然她之前已经得知灵烬的容貌与沐魂的妻子有八九分相像,却也不认为木莲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疯狂。
“你是空的?”
为什么他们问些奇怪的问题,一会子笑脸,一会子杀气腾腾的?
“能不能用我听得懂的言语说话?”
灵烬的天真,即使是雨樱,也看不穿是真是假。
但是,如果这世上有另外一个雨樱,她也无法知晓对方究竟是否是真正的纯净。
即是,她最了解,戴上面具,连自己都未必认识自己,用双眼能看到的纯洁也未必是真正的纯洁。
“我就当你不是和我装傻吧。”她歪了歪头:“简单的说——你只不过是个容器,是一个盛装着芒星盘的容器,真正的你,真正的灵烬并不存在,你只是芒星盘为了隐藏自己,而化出来的躯体和人格。没有前世今生,也没有灵魂,芒星盘就是你本身,是这样吗?”
灵烬的困惑之色不减反增。
破军轻声提醒道:“樱姊,如果她不是假的无知,你说这些不也白说?”
雨樱直直地盯着那双杏核眸。
如果之前,谁也没有对她说谎,那么与笙歌相似的灵烬应该与幽寒或是寒夜酷肖才对。
然而事实上,不是之前已经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暗示,她大概根本不觉得他们之间有多大的相似度。
究竟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抑或是,全部是真,只是她并没有完全参透其中真正的关系?
灵烬不知道雨樱是在打量自己,以为她是在用眼神威胁自己,不可以说谎。
从刚才的一来一去,她大概估量出,她应该不是雨樱的对手,何况自己抱着昏迷的哥哥,更没有胜算。
“妖族是不能说谎的。”灵烬大声地,放出了这句话。
雨樱与破军交换了一个眼神,淡淡道:“所以呢?”
“所以——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也听不懂。但是,我确确实实,从我的娘亲那里听到过相似的话。她说,我只不过是一具躯壳,一具容器,即使我长着和恩人相似的容貌,也只不过是个冒牌货,只要我能够发挥价值,即使真的要舍弃我,我也应该高兴的。”
灵烬不知道的事情,冷清霜应该是知道的。如果灵烬完全逃避这个问题,一如之前,一口咬定了自己听都未听过,她便一定是在逃避已知的问题。
而灵烬的反应,“妖族是不能说谎的”不管是否是故意言语,都已经为她给编织无邪的形象奠下基础,旋即再将母亲的话原封不动得学将出来——分明是雨樱自己惯常做的事。
真真假假,更难以辨别。
“不能相信她!”木莲握紧了手中的长弓,瞄准她的脑门:“她是故意装出来的,我再清楚不过!她就是用那副样子,骗过所有人,一直活到现在的!”
雨樱抓住她的手腕:“莫要冲动。”
“你让我怎么不冲动!迄今为止看到的那些温情都是假的,你让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碧色的羽箭从弓中飞出,直指她的咽喉。
破军的身子未动,也未见拔刀,唯有寒光闪烁,刀已然入鞘,羽箭早断成了两截。
“还是先让樱姊用法力塑一宿处的好。你也不愿意雪王殿下一直在这里受冻吧?”
雨樱自然地一移,移到了灵烬的肩畔,周身包裹着‘替伤’的结界。
木莲一时失控,却自然也不愿意伤及雨樱,不情不愿地收了长弓。
雨樱未用灵烬领路,径直朝着冰宫的方向走去。
“你认识路?”
“啊,我和你娘亲有些交情,也去过你们那里小坐过两次。”
“娘亲,真的好厉害呢。”灵烬听起来满是钦慕之意:“认识你们这些仙,自己又不是神仙。”
“或许是的吧。”
当年的琉璃阁,已然化作了废墟。雨樱无奈地笑了笑,自己一向自诩记忆力很好,却完全没能发现——琉璃阁与魔境的冰宫,竟然那样的相像。
也或许是冷清霜过去的经历影响了她,让她误以为那是她留下的痕迹,却忘记了当年惨烈的大火,哪里可能还留下往昔的辉煌。
她轻轻地打了个响指,琉璃阁的碎片重新拼合成了原来的模样。她率先踏入冰宫之中,看到了两具尸体。
冷清霜,坐在雕花的冰凳上,双手抱在胸前,如女王般端坐着。雪白的脸泛着微微的青色,应是中毒而死。
她的夫君,远远地倒下,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他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大概是冷清霜亲手将他送上了黄泉路。
她的眼角,斜斜地睨视着他,满是鄙夷与愤恨。
她极其恨他,在雨樱第一次见到冷清霜,见到她和她窝囊的夫君时,就已经发现了这对夫妻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爱恋可言。
如他们的居所一般,将他们冰冻在其间。而她的夫君,也的确窝囊得有些过分,只会对她点头哈腰,木偶似的,一句反驳的言语都说不出。
他们大概都是带着某种目的,才能勉强在一起,当目的崩毁,纽带也就不复存在。
她不肯让天界的雷取走她的性命。
那是她最后的尊严。
雨樱深深地,向着她鞠了一躬,表示她对于她的敬意。
她现在已死,生前有多少目的,也都随着雪降雪融消逝不见。
前尘往事,葬却多少回忆,又有多少,是真的想要忘记?雨樱轻轻地攥住了她的手,轻轻地,咬开她的手指。
已经流不出血液的手,吮吸出了些许的,血冰。
冻结的尘封,一部分,终于在不肯言说的风中,幻化出影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