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在明亮的灯光下,韩胜敲打着一块又一块方形铁块,直到外表的黑色铁锈脱落,露出里面的紫金色,然后将其放在循环往复的传送带上,让下面的人再次清洗和打磨。
又一块方形铁块传了过来,韩胜抬头望去,百余丈长的流水线,密密麻麻的黑色铁块,恍惚间变成了一条阴冷的巨蟒,想把他精气神一点一点地吞进肚里。
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声音也逐渐远去。尽管已经做了四年,但连着九天九夜都在岗位上工作,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
“小胜,小胜?”韩胜上面负责腐蚀铁锈的张叔轻轻推了他一把。
韩胜茫然低头。
“坊主来视察了”,张叔偷偷眨了眨眼。
韩胜扯起嘴角,干巴巴的表示感谢,他的神智依旧昏沉,但身体已经开始自动敲打起流下的铁块。
四号线的一对夫妇被抓到了,男散修在工作的时候故意遮挡住巡查人员的视线,好替自己道侣多做一点工作,让她有休息的时间。
但这在作坊里是不允许的。
多做无功,少做必罚。
韩胜没有关心那边的悲剧,这样的事情忙时每天都有发生。他昏昏沉沉地敲打着身边的铁块。**天没合眼了,一刻不停地敲打着,他甚至忘记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铛铛铛”的敲锣声惊醒了韩胜。
“休息时间到!”
刹那间灯光熄灭,所有的散修齐刷刷坐在那里不动,在窗外星光的映照下,惨白的人脸如僵硬的尸体。
“你们是聋子吗?像死人一样坐在那干嘛?”各组的组长们呵斥道:“不想休息的话我这就给你们开灯,真是贱到骨头里了。”
散修们这才反应过来,零零散散地站起身来,排成长队向宿舍走去。
“哦,原来是十天一次的休息时间啊。”直到走回宿舍,韩胜才反应过来。
这是云海宗修士们定下的规矩,他们研究发现凡是有练气期修为的人,可以凭一口丹田之气十天不眠不休,之后仅需要一天静养。于是作坊里每逢重大任务时,必然会疯狂加班,直到完成定额为止。
至于这种加班会对人体造成多大伤害,云海宗从不公布。
老王和老李刚进门就倒床上睡了,鼾声震天。韩胜默默洗脸刷牙,打坐练气。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姜麟说他无所不知,万法皆通,也许夸张了些,但并不算过分。
他借姜麟的每一本修行书籍,自己都有练过。
从龙虎合体决到狂风心法,从明月心经到莲花手印。
贪多嚼不烂,何况大部分还都是被那些门派修士嗤之以鼻的地摊秘籍。
姜麟的话其实很正确,修士们大都相信缘分,一本秘籍练到死,最后以一破万法。
但他们有师父指点,有同门陪练。哪怕一个人,至少流传下来的秘籍里有筑基以上的修炼方法,可以慢慢摸索。
但韩胜不同,所遇过的地摊秘籍从来没有筑基期及以上的修炼方法,种类虽多,杂而无用。何况整个作坊的散修最高修为也不过练气上期,他根本找不到可以再往上修行的办法。
那我该怎么往上修行呢?
他第一次发出疑问的时候,年龄最长的张叔微笑:“所以大家才要在作坊里卖命的工作啊。”
想要脱离练气期,成为一个真正的筑基修士,就得去门派测试,测试需要灵石。除非你身家百万,否则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作坊里,用青春和汗水去拼那一次跃龙门的机会。
韩胜已经拼过一次,他不打算再拼第二次,也不打算转投其他门派。整个修仙界的地摊秘籍都没有练气期以上的功法,万仙盟给出的解释是筑基是人族踏上修行路的第一步,必须慎之又慎,为了广大修士的身心安全,严禁一切有关筑基的心法流传。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是逼着那些一心向道的散修们要么出钱,要么卖命。
不过没关系,这条禁令已经有千年之久,期间许多惊才绝艳的散修都自创了各种筑基的法门,尽管他们一筑基就被万仙盟破格录取,甚至有的当了真传弟子,从此再也不看凡俗一眼。但是,总有一些人会把那些散修天才的生平修行话语统统记录下来,印成小册子在私下里流传。
韩胜正是在看了一本小册子后,才萌生了买筑基丹的念头。
那本小册子是书摊的黄老板给他的,当时韩胜已经和他很熟了。那天下着大雨,黄老板和韩胜狼狈不堪的躲在作坊内避雨,四下无人,不知道为什么黄老板忽然间把一本《阴阳合欢秘术》塞进他的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韩胜瞠目结舌。
向来奸猾的黄老板一反常态,凝望着外面的大雨,嘴角的笑容颇为苦涩:“我要走了,这本书就当是送你的礼物。”
“我才十四岁啊!”韩胜惊道。
黄老板一怔,随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笑出了眼泪。
韩胜在宿舍打开那本书时,才发现里面原来是一位无名散修的笔记,从练气练体的心得到各种地摊功法的优劣,中间甚至还提出了一种创造性的想法,从高等修士所炼造的筑基丹里,反向推演出该修士炼丹时所用的功法!
这简直让韩胜对无名修士惊为天人,在小册子的后半部分,全都是无名修士吞服筑基丹后的记录。从药效流动的轨迹到经脉穴位的反应,事无巨细一一记下,竟然真的倒推出了一部至阳至刚的修行心法!
韩胜看的又惊又喜,隐隐还有几分期待。眼看该心法从筑基大成一路推演至将近筑基,突然最后两页好像被胶水粘住似的,怎么都打不开。韩胜对着书页间的缝隙轻轻呵气,勉强打开了一个小口,他把眼睛凑上去看,里面一片血红。
这位剑走偏锋的无名散修,终究没能坚持到推演出完整的筑基心法,在他即将大功告成时,体内乱串的筑基丹力,一朝爆发,断了他的性命。
后来韩胜去找过书摊的黄老板,却不见踪影。他附近的店家说黄老板在作坊里的儿子呕血死了,黄老板心灰意冷,下山前曾说再也不妄求仙道,只想带儿子回家。
听完后,韩胜在黄老板的书摊门外站了很久。
“我会带着你那份不甘,继续修行下去的。”韩胜离去时在心底默默说道。
“咚咚咚!”急促且洪亮的敲鼓声在每个散修宿舍里响起,正在闭目养神的韩胜一个翻身坐起来,惊讶地看向窗外。这才过了三个时辰,怎么就敲集合鼓了呢?
“有病啊,”老李愤怒地抓起枕头砸向窗户,“老子累的连梦都没做,你他娘的还敲鼓!”
韩胜沉声道:“集合鼓每月只敲一次,这次突然敲响恐怕是坊主有话要讲,大家赶快起来,不然会扣一天工资的。”
“扣扣扣!”老王大吼:“老子他娘的不在乎!这简直不把咱们当人看!”
“散修嘛,”在老王的另一边,张叔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无奈道:“吃人家的饭嘴短,拿人家的钱手软,咱既然在这干活,就只能听人家指挥。”
老李讥讽道:“张哥你这么有觉悟,在这干三十多年怎么还没升组长呢?”
“你……”
“够了,”韩胜刻意打断他们的话:“除了坊主,我还看到云海宗的高等修士,他们不是从来都不进作坊的吗?奇怪,这次肯定有大事,你们快点起来。”
等韩胜一行人在平地上站齐时,稀稀拉拉的散修们还在赶来。坊主和那个宗门修士在台上轻声交谈。各组组长挨个搜查宿舍和厕所,确保每个散修在场。
“人到齐了吗?”坊主询问身边的一组组长。
“回禀坊主!云海宗兵器作坊十小组共八百二十七人皆已到齐!”一组组长大声说道。
“好”,坊主挺直了身子,目光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组长们下去把人群再扩散些,免得他们交头接耳影响讲话。”
等到终于安定下来,坊主的声音通过扩音法阵在人们耳边响起:“道友们,辛苦了。”
“噫~”少年打了个寒战,撇嘴道:“好恶心啊,云扒皮竟然会说这话!”
韩胜无奈地看着身边的姜麟:“你不是六号线的吗?总是跑到五号线做什么?”
姜麟笑嘻嘻地说:“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咱俩就能一直在一块。”
“那可不一定哦”前面的张叔呵呵笑道。
“张叔~”姜麟拽着张叔的衣袖撒娇。
韩胜摇头叹息,这完全是自食其果。姜麟是他带进作坊的,当时韩胜去黄老板的书摊挑书,十一岁的姜麟蹲在他旁边看书,足足两个小时,姜麟的肚子一直咕咕的叫着。最后韩胜听不下去了,带他吃了两碗拉面。
本打算吃完就走,但看着紧咬着下唇的姜麟,韩胜于心不忍,只好把他带回了作坊,用自己一年的薪水担保这个瘦弱的孩子可以胜任工作。
就像当年张叔用一年薪水担保他可以在作坊工作一样。
真是一种传承啊。
雷鸣般的掌声打断了他的回忆,韩胜抬头望去,坊主身边的高等修士从腰间的芥子袋里拿出两个红木大箱,箱盖大开着,里面全是一颗颗麦黄色的丹药。
“这是?”韩胜一怔,耳边又传来了坊主激动地大喊:“这就是宗门为我们散修特地炼制的黄金辟谷丹!充饥止渴养神补气!与普通的辟谷丹相比,一颗更比四颗强!”
台下的掌声更热烈了。
“现在各组组长走上台来,领取你们组的辟谷丹,每十天发放一颗。作为对宗门如此温暖无私的回报,我们在工作一定要竭尽全力,提前一个月完成宗门的任务!”
瞬时间台下鸦雀无声,静得让人以为刚才的掌声是幻觉。
拼死拼活一个多月,足足三十天不眠不休,也才赶出了三千件紫金耀光铠,现在突然减去一个月的工期,要在一个月内赶出五千件紫金耀光铠!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