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队长。”宝柒轻声儿说着,心脏纠结如麻。
ZMI她不太熟悉,因为太过保密。除了知道它是军内唯一一个专管国内外军事情报的部门之外,仅仅从二叔那时得到过一些小道消息——据说ZMI军情部门会在每一支部队都安插上他们的自己人,用来了解军内的情况,不过外人却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之中的谁是ZMI的人。
她还记得,当初提到ZMI的时候,冷枭用了一个比较妥帖又容易理解的形容词儿,形象比喻过它的存在,两个字——军统。
她对ZMI不熟,然而对于权少皇这个名字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因为他正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莫测得永远没有人能弄懂他做事儿节奏的堂哥。
尽管权少皇是她的堂哥,她却不太敢与他的目光对视。
对,虽然二叔说,她是权家人。
可那样儿的权家人身份,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难堪。
“小七。”权少皇的声音有些轻,有些哑,明明是一个亲热的称呼,可话里面却真切地透露出刻在骨头上的疏离,“你可以叫我四哥。”
四哥?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反倒把生病的冷老爷子给惊住了。
他脊背突兀地僵硬了一下,撑着双肘坐起来,有些吃惊地望了望宝柒,又望了望面色平静的权少皇,“你们认识?怎么回事儿?”
薄而凉的唇紧紧抿着,权少皇没有解释,目光里像蛰伏着深不可测的情绪,却永远不想让人窥测般难明。
宝柒呢?
事实上,她也在吃惊。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她一直以为权少皇是排行老大的,就连血狼也偶尔称呼他为大哥,怎么他会说自己是四哥呢?
心里的疑惑,脱口而出。
“你,你排行不是在老大吗?怎么会是老四?”
不料……
刚才还满脸平静的男人,一被她的问题触到便骤然变了脸色,一双比孤鹰还要锐利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阴鸷得让她觉得自己的话似乎让他不愉快了,可他压抑着没有表现出那不愉快来。
“这个你不必要知道,你若喜欢叫我大哥也行。”
宝柒无语了,一个排行罢了,至于有那么神秘吗?
好吧,事实上,大哥也好,四哥也罢,其实她都不想叫。
她现在更关心的事儿是冷枭的问题。
“请问,你是不是有冷枭的确切消息了?”
转瞬间,权少皇阴沉的眸子,又松开了些许,一道狭长的眼尾划出淡淡的阴芒,却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而是抬腕看了看时间。
“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他直接抬步就走人。
这个怪人!
就连冷老爷子,他都没打一声儿招呼。
咽了咽口水,宝柒记得二叔说过,布兰登就是他的手下的特工,也知道他正是ZMI情报部门的老大,那么他知道的东西肯定很多。为了冷枭的事儿,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卖乖。
“四哥,等等,你还没有回答我……”
转过头来,权少皇目光深邃地看向她,一双深幽的黑眸里闪过不易察觉的黯色,一种宝柒无法描述的审视。那种眼光就像她看电视剧时见到的那种特工老大一样,明明他看着她,却又好像他压根儿就没有在看她,只不过在透过她在看其他的东西。
这种感觉有些怪,看得她毛蹭蹭的心里有些发寒。
然而……
更加发寒的是,就在这个瞬间,他已经披着外套大步离开了。
什么意思?
颓然地看向冷老头子,宝柒吸了一口气,将那抹慌乱压下去,稳住了情绪,目光切切地问:“冷枭他是不是……是不是出啥事儿了?他……权少皇他是不是说了什么?”
气血往上一涌,冷老爷子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了凉意,“刚才我去ZMI,正是在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二叔他……”
欲言又止。
宝柒揪紧了手指,心跳下意识地加快了。
她想问,又怕问。她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叹了一口长气,冷老爷子现在没有瞒她的意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ZMI得到消息,有一架属于R国曼陀罗组织的私人直升机,在A国的南部空中发生爆炸后坠毁……现在他们得到的消息是,直升机上除了有曼陀罗组织的首脑上野寻之外,还有一名中国籍男子……根据目击者描绘,疑似……疑似我们家枭子。”
什么?疑似冷枭?
嘭!
冷老爷子好不容易吐出来的话,宛如一道极重极响的惊雷,直接就劈中了宝柒的心脏,轰隆隆在她脆弱的心里爆炸开了。
怎么可能呀?
上野寻被炸死了……也就死了。
二叔又怎么会和他在同一架直升机上发生爆炸坠毁?
她摇了摇头,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手死死绞着自己的衣摆,“呵,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冷枭他怎么会?”
一句一句,她反复说着不可能,脑海里全是直升机爆炸的画面,嘭嘭嘭,炸得她的心脏支离破碎,分解般疼痛。
闵老头儿是说过的,冷枭有可能在曼陀罗组织的手里。
可是上野寻他,他上次不是和二叔合作过吗?他不是……不是……二叔不是说那也是国家机密吗?这中间,到底怎么回事儿?
难道是上野寻想从他们手里救出二叔,然后被R国政府扶持的曼陀罗另一派发现……于是他们设计炸毁了直升机,让他和二叔都……都……
嗫嚅着唇,耷拉着脑袋,宝柒不敢去想象那个“死”字儿。
目光怔怔地看着冷老爷子,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小七,你先别急,我已经派人去A国与他们交涉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反馈回来的……”在她的注视下,冷老爷子不停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刚刚抢救过来的他,再次胸闷头痛起来,呼吸喘急。
宝柒回过神儿来了,凑过去扶着他躺下,又倒了水喂他喝下,勉强地安慰他。
“我相信二叔他会没事儿的,你也别太担心了,照顾自己吧。”
“哎!”
“你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宝柒心里蹦豆般难受着,可是现在她没有别的选择。
家里还有两个小的,眼前又有一个老的,她哪怕就要崩溃了,却不得不伪装出坚强来应付。冷老爷子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太好,现在如果她也哭哭啼啼地乱了阵脚,那冷家岂不是都乱套了吗?
“小七……老二他……要是真在飞机上可咋办啊?”
“不会的,他一定不会有事儿的。你别想太多了,你先把身体养好,养好了身体,他就回来了啊……。”
“哎,小七,现在换你来安慰我了,以前的事儿,都是我对不住你……”
“没这回事儿了,都过去了。”
老人毕竟是老人,叨叨起来前尘往事没完没了。
宝柒心不在焉地安慰,也说不出什么有建议性的话来。
冷老爷子突然岔开了话题:“小七,你跟我说说,你怎么会和权家扯得上关系的?”
瞳仁儿微微一闪,透过窗外不太明亮的光线,宝柒心情更加黯淡了,整个脸暗沉一片。
该怎么说出口呢?
既然老爷子不知道宝妈发生过那些事情,她自然不想解释那么多。
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她咬了咬唇,避重就轻地回了一句。
“权家那个男人……我是说权少皇的二伯,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就这么一句,对于老爷子来说足够听懂了。
至少他能够理解到,和宝镶玉生下宝柒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愣了几秒,大概想到了冷奎,冷老爷子灰白的脸又阴沉了几分。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毕竟事过境迁了。他没有多问什么,点了点头又叹息了。
“原来你竟然是权家的孩子,可怜了我家老大。”
双手抚了一下脸,宝柒对他现在的态度完全能够接受。略微平息了一下糟乱的情绪,她问:“权家孩子有很多吗?权少皇还有一个弟弟……如果他排行第四的话,那岂不是上头还有三个哥哥或者姐姐什么的?”
神色怪异地瞄着她,冷老爷子对于她竟然是权家人这点儿,好像一时间还不太能够适应过来。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告诉她。
“权氏这个家族我了解得也不多,他们在国外也有很大的势力,在国内的能量更大。我仅仅知道他有一个大姐嫁给了分管政法安全和保密情报工作的……”
那个人的身份不宜多说,在短暂停顿后,冷老爷子又接着说:“他还有一个弟弟就在红刺,至于有没有其他兄弟吗,我没有听说过……不过我们老辈儿都叫他权老四,为什么他排行第四,也没有人知道。”
“这样啊?”
宝柒心里狐疑。
那个姐夫是谁她心里已经了然了,可对于那个怪人如此忌讳自己的排行,她却有些弄不懂了。
不过,连冷老爷子都不知道的事儿,估计除了权少皇或者权家人,谁又能知道呢?
不敢去想,消息还是很快传回来了。
那一天,京都城下了一整天的雪。
在飞雪连天的上午,宝柒接到电话,在听到真实的消息时,她的手机都差点儿掉到了地上了。
爆炸的直升机上,中国籍男子真的是冷枭本人。
在他们赶到A国的时候,现场已经被那边的人给处理了。然而,因为飞机失事地附近,有一种叫做秃鹫的食肉动物,在飞机残骸周围没有发现尸体,只留下了飞机残骸和部分衣物残片儿。
根据飞机黑匣子和衣服残片儿上的皮肤角质检测,他们在A国就证实了,在飞机爆炸之前,冷枭本人确实就在直升机上。当时他和上野寻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在打斗的过程中,驾驶员试图着陆的时候起了火,随即引发了油箱的爆炸,机毁人亡。
直升机上一共有七个人,除了已经确定牺牲的冷枭。同时死亡的人,还有曼陀罗组织的首脑上野寻和他的大总管金大仁。
也就是说,那些人都在爆炸的时候没有了。
握着手机,宝柒不相信这个消息。
更不敢相信,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她和二叔就这样天人永隔了,甚至他都没有和她说句再见……
她不信,绝对不信。
然而……
事实摆在眼前,又让她不得不相信。
去A国带着冷枭的遗物回来的那天,是一个周末。
去国际机场的汽车一路飞驰着,离机场的距离越近,宝柒的心跳就越来越快,快得几乎要跳离胸腔了。
苍白着脸色,她心情沉重地走近航站楼时,见到了有好几名士兵把守住出口,神色庄重而严肃。而等待的人里面,除了她和冷老爷子,冷可心之外,还有好些红刺的战友和一些来迎接烈士遗物回家的人。
飞机到了,一行四人穿着军装,徐徐走了过来。打头的那人手里,捧着一个方正的红布包裹。说是遗物,其实也就是简单用红布包裹着的一些衣服和冷枭的随身用品。
瞪大了眼睛,宝柒不太敢相信,那就是她的二叔。不管走到哪里都威风凛凛的二叔,会就这样被一块红布就给包住了未来和余生。
“二叔……”冷可心再次泣不成声了。
哽咽着喉咙,冷老爷子青乌着嘴唇,“老二,老二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爹有罪,你爹我有罪啊!”
嘴唇动了又动,宝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扶着颤颤歪歪的冷老爷子,强压着心里一阵阵袭过来的悲怆,从那个少校的手里接过了那个红布包裹,紧紧地捧在了怀里。从航站楼出来,一路到停车场,一路上抱着红彤彤的包裹,她吸收着一干人的视线,心里麻木得像要死掉或者崩塌。
里面确实是二叔的东西,有染了血的衣服碎片儿,还有他随身的军用手表和刻了红刺名字的军刀。
不敢用力去拿,宝柒的脸白得没有了一丝儿的血色。
“姐,姐啊……”冷可心挽着她,声音一直在发抖,“我们家是招谁惹谁了啊,呜……呜……”
“可心,别哭……”
轻轻地说了一声,宝柒的声音有些遥远。
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说了,还是没有说。
而旁边的冷可心,早已泪水连连。
回到家里,收敛起那些遗物,一家人的心情,大悲大恸到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不过短短的时光,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更没有留下一个完整的存在,就那么带着她的爱,她的想念和她一切的一切,就这么永远地消失了吗?
轻轻捏着那带血的碎片条儿,宝柒觉得仿佛在握着他的手,仿佛看到他的手背上被鲜血染红了的样子,心都破碎掉了。眼睛红的,红得像被血渗透过,可她半滴泪水都出不来。
“二叔,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你这个男人,怎么能失言呢?不是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吗?”
“儿子的大名儿都还没有取呢,你怎么能这样走?”
耳朵边有人在说话。
她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
她的世界,其实一直很安静。
安静得只有冷枭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再没有了其他。
二叔留给她的东西和说过的话,太多太多,多得都像那朵野蔷薇一般,在她身体上烙了印,深入到骨髓里。
蔷薇花……
玻璃暖房……
天蝎岛的山洞和温泉池……
津门海边儿的炮楼……
不再住人的帝景山庄……
他们婚后的甜蜜鸟巢……
每一个夜晚的耳鬓厮磨……
每一次亲吻的缠绵悱恻……
她又想到了在儿子的满月宴上,冷枭设计了老头子将那传家玉给了儿子,他说,“这玉代表了冷家的半壁江山,就算有一天没有了我。谁也不敢把你和孩子怎么样了。”
那时候,他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吗?
在那个小小的情侣餐馆儿里,他威胁她吃东西时恶劣的样子,末了又苦哈哈地排队老半天,就为了拿到那一对儿“一辈子+一辈子=两辈子”的情侣套餐杯。
那时候,他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吗?
在临别时的军事指挥所帐篷里,他说,“好好地照顾自己。”
还有他明明不好意思,却又偏偏在她转身的时候喊住她。
“宝柒,我也爱你。”
他的话言犹在耳,人怎么能就没有了呢?
而那时候,他又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吗?
四月一日。
春风不度,冬季还凉。
这一天,冷枭烈士的追悼仪式在京都市某革命公墓隆重举行。
英雄远行,沉痛扼腕,哀乐齐鸣。
英雄春秋树楷模,宏图大志作表率。
下午两点三十分,盛大的追悼仪式正式开始了,在黄白两色的菊花点缀的灵堂里,寄托着哀思。全军各大领导班子,各大军区的代表,红刺特战队各战队的代表,京都市市委政府各大班子的领导,部队官兵代表还有社会各界群众,各大新闻媒体记者千余人参加了追悼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