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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雨很大,风很疾。雨伞根本遮蔽不了庞晔临健硕的身躯,才走出几步便湿透了大半边。他索性将伞置于身后,开始奔跑。

    莫非不可能走远。庞晔临思索片刻,凭直觉循着右手边的路找去。果然,在离庞家不到五分钟走程的地方,莫非正缩成一团坐在路边,肉体和精神上的摧残让她的精神状态几欲崩溃。

    此时此刻,庞晔临很想冲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然后道上千句万句“对不起”,可是,她恨他!她是那样地恨着,所以,他若继续一意孤行的话,那只会伤她更深。

    五年前,一句“我恨你”截断了两人相互欣羡的情愫,继而开启一段漫长的误会;五年后,又一句“我恨你”,将她的身心摧至枯槁,将他的魂智毁至残骸。

    时间不是良药,是毒药。它不但治不了痛,医不了伤,还会让人上瘾,毒入骨髓后肝肠寸断,满目疮痍。可悲的是,那中了毒的人却仍要饮鸩止渴。

    整整五年,庞晔临每晚都被悔恨和思念纠缠着,被爱却不能拥有的惆怅烦扰着。如要他再忍受一个更残酷的“五年”,他一定会崩溃的!

    这次,他不会再眼睁睁由着这场误会继续下去。他再也不会让莫非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忐忑着自己每一个步子,纠结着雨中隐约的啜泣声,庞晔临终于来到离莫非不及三米远的地方。驻足许久,他重重叹了口气,用手拂去了脸上的雨水,然后咬咬牙关迎上前去。

    行至莫非的身边,庞晔临将她细细打量——她抱膝而坐,全身打着颤。她看着自己被冻得发紫的双脚怔怔发愣,长长的羽睫鲜少扇动,偶尔眨下眼,沾在上面的不知是泪还是雨水的液体便会跟着坠下。

    她是这样憔悴,憔悴得美丽,美丽到让人心碎。每看一眼,庞晔临的心就像是被人剜了一刀,伤口疼得激剧,血流得骇人。

    莫非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庞晔临暗暗自责道——为什么他不能冷静点,为什么在莫非面前他总是那么浮躁,那么沉不住气?!要是他能给她、或者说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听她解释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当他残暴占有她的时候,她明明对自己解释了那么多那么多,明明含着泪说了好多句“请放手”……可是,终究,他还是被鲁莽蒙蔽了理智,被霸道的爱冲昏了头脑,由着可怕的占有欲在她冰冷的体内宣泄而尽。

    莫非那双愤怒又绝望的泪眼,那驳遗落在地的梅花血斑……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庞晔临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无耻!他用污秽的眼看脏了那个天使般的女人,用不堪的思维想错了那个无辜的女人……

    她不是好斗者,也不是背叛者。该受这罪的人不是莫非,而是他。

    庞晔临生拗地别过头,不忍再多看一眼。现在他该做的也只有让她重新振作起来了,纵使要他付出千倍万倍惨痛的代价——被恨着。

    被恨,就是他的救赎。

    庞晔临走到莫非的面前蹲下身子,然后转身看向她:“上来,我背你回去。”

    莫非猛地有了意识,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庞晔临能如此轻而易举地牵动她的感官了。

    莫非的嘴角无力地扬起一个弧度,牵动了笑纹,却牵不动眼角:“呵…回去?去哪里?”

    “我们的家。”庞晔临答得精促。

    我们的家……这四个字在莫非听来格外刺耳。到底怎样的家才能被叫做“我们的家”?就凭那间充满耻辱和仇恨的破宅子?就凭那间尊严被践踏到不值一文的大监狱?

    莫非的笑瞬间僵住,她看向庞晔临:“你的房子里有我死掉的自尊,我怕。”

    庞晔临的耳边一阵轰鸣,似是被人紧紧扼住了喉咙,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汲取到新鲜的氧气。

    莫非勉强起身,摇摇晃晃地绕过身前的庞晔临,也不知自己朝着什么方向,总之——逃吧,逃得越远越好,离开这个鬼地方,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她真恨刚刚那辆车没将自己撞死,留她在这世界上苟延残喘。没有幸福,她可以坚强;没有爱情,她可以忍受;但没有了自尊,她还能靠什么活命?

    走在无人的公路,莫非觉得自己的头上像是压着千斤顶,好沉好沉,可步子却轻盈了起来,似在云端漫步。接着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雨夜走了,温暖的黎明来了。奇怪,身上的伤竟变得不疼了。莫非悴然一笑,大概她走向的地方叫天堂。

    ——“莫非!”

    谁?是谁在叫她?不管了,她累了,不想理人。

    ——“你这个混蛋!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这声音……是莫悠。大哥好像很生气,怎么了?

    ——“小非,坚持住,哥马上带你去医院!”

    ——“悠,让我带她回去。”

    ——“走开!我以为你会照顾好她的!”

    ——“……对不起。”

    好混乱,是谁在道歉?听起来那么真挚……

    昏昏沉沉的,人声渐渐淡去,她想自己应该是睡着了。

    梦里,莫非梦到13岁那年妈妈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虽然只有两个人,虽然餐桌上只有几个简单的家常菜,虽然那蛋糕是西点店里最小的一款,但这却是莫非过得最开心的生日。

    梦里面,妈妈笑得好开心好开心,但是下一瞬,她的脸黄了,瘦了,枯了,然后就这样死去。小莫非慌得哭了,死命的哭。大概是眼泪都在妈妈去世的那天用尽了,所以现在莫非想流泪都难了……

    “妈妈…”莫非轻声梦呓着。她的额际沾满汗水,看样子是被梦魇缠住了,挣脱不出。

    见状,床边的人将莫非冰凉的手握入了自己的手心。

    “不要…我不要去爸爸家…不要!不要!”

    莫非豁然睁开眼睛,呼吸有些凌乱。

    “别怕,那只是个梦。”

    温柔入水的声音响起,莫非侧眸看去——

    “小梁?”

    梁心洲淡淡一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