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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活着,是为了有个漂亮的死法。

    梁心洲庆幸他父亲在走的时候是微笑着的。

    答应了父亲要幸福,梁心洲努力不让自己哭泣,从医院到火葬场,再到满是坟头的山头,这一路他都在微笑。

    跪在一方老旧的棺木前,梁心洲将父亲的骨灰盒摆在了母亲的边上。他拿出一条红色绸缎将这两个棺盒捆在了一起,然后在盒盖的正上方系了一个同心结。

    有一种缘,生不逢时,逝后隽永。

    “爸,妈,小苟会有出息的。”

    终于,他哭了,哭到无声。男儿咸涩的眼泪连连坠入贫瘠的黄土,在上面晕出了深浅不一的斑点。

    梁心洲在两座墓碑分别摆下一束洁白的百合,然后,颤抖地僵玛的双腿站了起来。

    膝盖沾满了土灰,被冻紫的手无力握紧,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她还是没有回电话。

    奇怪得很,不是吗?自己明明说了要放弃她的,可是在父亲去世的噩耗出现时,他还是忍不住想找她。就算自己再坚强,也希望有个“她”可以借来抱一抱。

    梁心洲自嘲一笑,按下红色的手机电源键。看到屏幕彻底淡去,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

    天上,云压得很低很低;耳边,寒风暴戾呼啸着。天幕被一次又一次残忍地扯裂,露出它淡蓝的底色。

    那一刻,是天崩地裂后万物归于宁静的一刻,好比夏日树荫下的那一隅清凉,或是冬日里那一缕暖手的咖啡香。

    一旦不和谐的变得和谐,那这世上便没有了所谓的不公。

    所以说,美好总是稍纵即逝的,而万恶的总是永存的。

    就像阴天里惊现的天空的淡蓝,它很快便会消失,取而代之的将是厚重的、灰色的云团。

    这天,就和他的心境一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梁心洲忽觉自己的心口生出了一道剜肉般凌厉的痛,手便不自觉地捂了上去。他害怕那颗搏动着的心脏会一不小心被这灰蒙蒙的哀痛带走。还好,它还在那里。

    跳感受着恒速的心跳,梁心洲不由感叹——瞬息万变的,是命运。

    匆忙收拾了一下自己糟糕的情绪,他转身走下那一坪清冷的山头。

    逃出医院回到家后,莫非在房里发呆发了整整一天。

    电脑桌前,她疯狂地敲击着鼠标,十多个网页窗口将屏幕撑得满满的。

    突然,屏幕瞬间暗去变成了一片黑色,接着又跳出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英文——电脑休克了。

    “又死机了……”莫非暗暗抱怨着,然后不耐烦地丢开鼠标,起身走到插座边将电脑的电源线狠狠一拔——干脆让它死得彻底些。

    无力转身,拖沓着步子来到了床边,她朝着柔软的床重重倒了下去,然后将脸连同满心的烦躁一同埋进了白色的被褥里。

    被褥泛着幽静的百合香,鼻间进进出出的全是那淡淡的香味。厚实的棉絮让莫非的呼吸变得困难。她呼出的眉一口气无一不被棉纺的纤维快速吸收,然后收押进那一方紧密的空间里,越积越多。

    终于,被自己弄得有些憋了,莫非翻了个身,将脸对向了天花板。晦涩、温暖陡然间变成了刺眼、冷清。

    一道光亮刺激着莫非的眼睛,逼迫她侧头循向光源。她环视一周,最终将视线落到了电脑桌上——原来是电脑机壳搞的鬼,宝蓝色的钢琴烤漆反射着台灯的灯光,刚好将它折射向了自己。

    电脑……

    心猛地沉了一下,这台电脑让莫非想起了什么。是梁心洲。回忆翻涌成潮水,瞬间倒灌进脑中,搅得她的头疼痛欲裂——活,真麻烦。要是自己可以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在意地活着那该有多好?

    莫非长长吁了口气,坐起身子。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煎熬了一整天,终于熬到了五点。一天就这样没了,终于可以洗洗弄弄上床了,然后两眼一合,再睁开就是明天了。

    “咚咚咚”——

    这时,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进来。”莫非无力回了一声,八成是女佣来叫她吃晚饭。

    话音方落,女佣旋开门把走了进来。

    莫非没有回头:“我不想吃饭。”

    “额…太太,是先生的电话,他让您接电话。”

    听完这话,莫非猛地起身,快步走到女佣的面前接过了电话:“喂、喂?”

    “打你手机干吗不接?”电话那头传出庞晔临低沉的男音,听起来有些不悦,“心洲也是,要么不接,要么关机。”

    莫非一怔,思索片刻后终于记起了手机的下落:“哦,我把手机丢床上了,调成了静音,所以没听见。”

    “以后不许调静音,而且要二十四小时开机,知道了吗?”电话那头,庞晔临霸道地下着命令。

    “找我什么事?”电话这头,莫非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避着他的霸道。

    她讨厌被控制。

    从床上摸出手机,她一边回着电话,一边看着手机上未接来电的记录——

    庞晔临,庞晔临,……,庞晔临,那个疯子,竟然打了这么多。

    莫非忽然绽出一抹淡笑,心头莫名泛出甜味。

    接着看下去——梁心洲?!

    1,2,3,4,5,6,7,8,9!他竟给她打了这么多电话?!

    难道是德叔出事了?应该不是。要真出了什么事,心洲第一个联系的人肯定是庞晔临。可庞晔临刚刚还说自己一直没能联系到梁心洲……所以,他找她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莫非不由得有些心乱,完全忽略了庞晔临对她说的话。直到电话那头响起一声“我5点10分准时到,你到大门口等我”,接着又传来了刺耳的“嘟嘟”声,她才被活生生地拽回了现实。

    “5点10分……”莫非抬起头看了看时间,“天,还剩五分钟。”

    于是她慌乱地将电话丢给了女佣,然后往楼梯口冲去。

    “太太您上哪去啊?多穿件衣服再出门啊!”

    闻声,莫非戛然止步。她突然记起今早出门前,庞晔临貌似对她说过今晚要带她出席一场舞会,还要她做他的舞伴来着……

    猛地低头,莫非看向自己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束——粉红色的小熊毛衣,太嫩;宽大的灯芯绒黑色裤子,太老气。

    这样出门会不会太“惊艳”了?天,她死定了……庞晔临一定会气得双眼喷火的!

    转身,莫非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回到了房间,一阵翻箱倒柜后,终于翻出了那件珍贵的长款紫狐皮大衣——这是她所有衣服中最上档次的一件,是莫良峰两年前去俄罗斯时特地买回来送给她的。

    “秋丽,穿这样去舞会奇怪吗?”莫非迅速换上大衣,对着镜子稍作了作整理,然后转身看向门口的女佣一脸认真地问道。

    “那个……太太,好像不太好诶。”女佣笑得为难,回答得小心谨慎。

    “有那么奇怪吗?”莫非再次问道。

    “嗯,把裤子脱了试试。”

    “啊,我差点忘了。”被女佣这么一提醒,莫非方才意识到了这点,于是一边应允着一边快速地褪去了裤子。

    “太太穿条打底裤再走吧,外面冷得很。”看着太太匆忙想要离开的背影,女佣好心提醒道。

    “来不及穿了,穿双高筒靴就好。”莫非对着女佣感激浅笑道。然后边理着脑后凌乱的头发边跑下了楼。

    可才到了楼下,她便后悔了。

    刚刚在二楼,房里开着暖气,所以穿的少些她也没觉得有多冷冷。可楼下又大又空,凉气便一股接一股地从大衣的下摆入侵者,肆意地在她单薄的双腿之间蔓延开来,雪白的肌肤瞬间布满了可怕的暗紫色血斑,空荡荡的下身被这刺骨的寒冷冻得瑟瑟颤抖起来。

    可就算再冷,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咬咬牙忍一忍便故去了。

    于是,穿好了靴子,莫非一路小跑来到了大门口,恰好庞晔临的车也在这时出现了那里。

    实在冷不可耐,不等车子停稳,莫非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开着暖气,好温暖。这车内车外显然是两种季节。

    莫非将身体缩成一团微微倾向了前边,对准了暖风出风口:“能不能把温度再调高点?”她一边揉搓着手心一边对庞晔临说道。

    “你怎么冷成这样?”庞晔临将暖气又调高了一档。他侧头看向她,她狼狈的模样让他的心莫名的疼。

    “我体寒。”莫非尴尬一笑,随便诌了个理由搪塞道。

    庞晔临眉头一蹙,她骗他。

    从她进车那一刻起,他便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她藏在长风衣下的腿被冻得惨紫。她最怕冷,没理由穿得那么单薄。还有她的头发,平时都是柔柔顺顺的,今天却乱得像堆草。她脸上写满了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罢了,她不想说他就不问。

    “在这里坐着别动。”庞晔临丢下一句话,不等莫非回神便解了安全带下了车。

    他快步走进大门,然后进了里屋家。约莫五分钟后,他又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拿了些东西。

    透过车玻璃,莫非看到庞晔临朝着自己这边的车门渐渐靠近着。

    突然,车门大开:“穿上。”

    一件重重的大衣,夹着庞晔临命令式的口吻一同压在了莫非的头上,一瞬间,暖流流遍了全身。心在不安地悸动,扰得她思绪紊乱呼吸无章。

    “拿着,用它暖手。”再次听到庞晔临开口时,他已坐回了车里。

    莫非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造型奇特的密封玻璃杯,类似酒坛子的造型。它有三层,表层缀着由蓝紫色的磨砂玻璃片拼出的几何图形;中间那层是真空的,蓝色的许愿沙静静地沉在最底下,细沙里还夹着几颗耀眼却不知名的小石子;最里层没什么特别之处,似乎只能用来做容器。

    这杯子是他设计的吧?莫非思忖着。因为,这世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能像庞晔临这样将色彩、结构和创意理念结合的如此完美的设计师。她不得不承认他的每一幅作品,无论是成品还是画稿,都能将她震撼至死。

    只是这只杯子设计得好细腻,和他一贯不羁的风格相悖,一个至刚,一个至柔。想必他在设计时,一定倾入了很多感情吧……

    “发什么呆,快拿着啊。”庞晔临再度出声。

    “哦。”莫非惊醒,窘迫地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想都没想,她便将杯子狠狠地握进了手心里:“啊……好烫!”

    “这样你捂着它就不会觉得冷了啊。”庞晔临目视前方开着车,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冷不防飘进了莫非的耳里。

    用脸侧的黑发作掩护,她偷偷看向方向盘的方向——他的手心和她的一样,发红了。刚刚他握着杯子握了那么久,一定烫惨了。

    他果真是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男人,爱也好,恨也好,都隐忍于心,从不轻易说出口。

    傻瓜,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感受着那股借由手心传到心底的温柔,莫非看着庞晔临的侧脸,在心中责备他的不善言辞——至少她误会过他。

    她低下了头。

    双手轻轻旋着置于膝盖上的玻璃杯,蓝色的流沙开始飞舞,像极了她最爱的雪,静静地,静静地,就满了整片天空。

    “知道它叫什么吗?”寂静被庞晔临打破,他的眼依旧看着前方。

    “哪个?”莫非反问。

    “你手里的那个。”

    莫非一怔,再次低下了眼眸,看着杯里渐渐沉落的蓝沙,沉默了。

    许久之后,她的眼被突然点亮,兴奋地看向庞晔临开口道:“我知道了,它也叫莫非。”

    庞晔临淡笑着看了她一眼,腾出驾车的右手替她将凌乱的发丝夹在了耳后:“你怎么知道的?”

    “把杯子水平放置,那些许愿沙便会落入你精心设计的细槽里,在装满水的情况下,三层玻璃之间便会相互反射,这时若从杯口垂直往下看去,便可以看到被放大的‘莫非’二字。”

    听罢,庞晔临笑而不语。

    “我猜对了吧?”莫非像个孩子似的追问着,眼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此时此刻,她身和心的温度热到一致,然后沸腾,融化了周遭冻结的空气。

    “不对。”庞晔临的眼里生出一抹捉弄,“你把杯子倒过来。”

    莫非照着做了。片刻后,待到蓝沙沉淀,神奇的现象再次出现——从这个角度看出的字是“我爱你”。

    “本想圣诞节那天把‘莫非’送给‘莫非’的,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看来我还得重新为你准备个圣诞礼物。”庞晔临半认真半开玩笑地打趣道,“你呢?想好送我什么了吗?送一个‘庞晔临我爱你’给我,怎么样?”

    耳里“嗡”的一声,莫非的脸在狠狠地灼烧。

    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安静得很诡异。

    车里弥留着那晚他和她缠绵的味道,那是一种撩人情愫的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