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青对他甚有好感,觉他谈吐大方,又有侠义心肠,于是朝他笑了笑说:“清然在这代玉儿姑娘跟沐大哥先说声谢了,我们走吧。”
沐泽眼中露出笑意,心里则微微波动,在刚才见她出头说话时,他就看出此人是个女子,且不仅是她,跟她一起的另外两人也都是女扮男装。她们这类都不算是什么易容术,如何能逃的过他的眼睛。
也正是因为几人是女子,令他刮目相看。很少见女子可以如此正义凛然不畏强权的站出来要伸张正义,尤其是眼前这个叫杜清然的,她的气度与言语中自由一股傲气。
听她毫无芥蒂的唤他沐大哥,像是相交已久的故友一般,不觉有些高兴。可他本是内敛之人,不欲太过表现自己情绪,于是微微点头,就准备一起跟那玉儿姑娘前行。
几人刚走两步,身后明朗声音传来:“既然如此,反正无事,不妨也跟你们走一趟。”
仍是那个叫越尘的男人,没有办法拒绝别人的好意,染青只好点点头。
一路上,越尘落在染青身后一步,目光却是一直都放在她的侧脸上。刚才那文试招亲时,他其实也在现场,而且就在她的附近,故而听到了她对那韩公子的轻声提醒。那“齐天大圣”的对子,他是闻所未闻,更不知何为齐天大圣,但从字面意思看也像是非常出彩的人物,听她对韩公子提醒的那句下联,不由让他开始猜测,这上联或许也是她出的。
那时就对她存了兴趣,觉得她是个很有趣的人,后来这边热闹又看到她在列,忍不住想看看她有何反应。之后的情况演变虽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但却是让他看得津津有味。只不过那沐泽的身手有些令他侧目,出手迅疾又准,切中敌方要害,不过两招就让那周通倒地。
玉儿姑娘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请求,会有这么多人一起前往,不由惶恐。
在经过一家成衣铺子时,沐泽开口让等一下,他进去钻了一圈回来,手上就拿了一件素袍。走到跟前递给玉儿,把她身上那件染青的马甲给换了下来。
这番举动下来,染青自然是明了他的意思,微笑着接过自己的马甲穿上。心道此人真是细心,虽她穿着身上长袍没有什么不雅,但是自己的马甲却是遮不住太多玉儿身上的衣衫褴褛,换上一件宽大的袍子,如此甚好。
路程稍远,若是全都沉默不语,这行程显得沉闷了。所以在有人起了头攀谈后,大家都互相聊了起来,也对彼此都有了大致的了解。
染青称自己与二弟出外经商,路经此地。
而越尘则自己言明并非东云人,是从南绍国过来,特意来这边京都经商的。
这一说倒是解了大伙的疑问,本看他五官深邃,打扮不似东云人士,却原来是南绍国过来的商人。此人除了之前施银时态度傲慢,之后这一路谈吐大方,且能言善道,气氛都被他调节了起来。
染青注意到身旁的婉玥在听越尘介绍自己是南绍国人时,朝他多看了几眼,之后就面色微沉。微微诧异这丫头突变的心思,但此时也不是询问时机,只能暂且放下。
但婉玥哪里需要她来担心,自我调节非常良好,转过身就看向沐泽问道:“沐大哥,你是从哪来的?”她对沐泽似乎更感兴趣一些,印象也好。
沐泽微笑着介绍自己是从芙城来的,之前那少年是他的书童叫清歌,他们一起过来怀城是拜访一位世伯,刚才遣了清歌先去报信,等这边的事办完,他再赶去世伯家。
“芙城在哪?”婉玥继续不耻下问,这一问把染青也给惹笑了,因的自己有那几年在外游历的生活,对东云的地理环境做了一番研究,所以知道那芙城是靠近北定国边界的一个挺有名的都城,据说很繁华。只是地处北定边界,比较寒凉,所以那时不在染青的考虑范围之内。
沐泽很有耐心,满足了婉玥的好奇心。
染青脸上微笑如许,心中却在想,这沐泽和越尘两人看气度都不像是凡人,想必跟她们一样,隐瞒了一些事吧,或许名字真假也有待确定,且当听着就行。
估摸着把玉儿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得回宫了,今日一别,与他们二人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所以此时能够相安无事的处着就行,不要再节外生枝。
玉儿倒真没说谎,她住的地方的确是挺远,也挺荒凉的。一处村庄,周围也没有别的村落,就那么三四户人家,且房屋都是破旧不堪,有些门窗也都脱落了。
婉玥第一个惊呼起来:“怀城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在她的观念里,一直认为东云朝富甲天下,而这身为帝都的怀城,更是比任何地方要繁华。以前她偶有出宫机会,在轿撵里看到的都是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哪里会想到有这么一个偏僻又贫乏的地方。
玉儿神色一黯,眼露自卑,低声解释:“这里地处都城边缘地带,朝廷照拂不了这边,所以很穷。以前这里村民还算多的,但都靠自己种田过日子,后来他们就一户户的搬走了,只留了空屋子在此处。那些房子经风吹日晒后,已经变得残破,两月前一场暴雨,就把几户没人居住的房子也给吹倒了,所以现在就剩了这么几户空屋子,和我与爹住在这里。”
一长串话里,是无奈,是悲伤,也是绝望。
在这个被遗忘了的地方,她与父亲无处可去,只能滞留在此地,等着生,等着死。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有人在深思,有人在慨叹。
染青也觉心中恻然,不觉叹道:“国之根本,在于民。民的贫富差距,体现了治国之方的策略。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而体察民情是朝廷的首要之事。不过,还好,只要家园在,根就在,就有望有一天能够国强民富的。”
她的目光悠远,遥遥看着天际,抒发的是心中所感概。却不知一番话让身旁两个男人都对她注目,神色变得复杂难辨。
玉儿率先推开了家门,把他们引进了屋内。屋子很小的一间,只分了内外两间,几人刚坐于凳上后,就听内屋里传来玉儿一声哭叫:“爹!”众人心中一凛,莫不是那玉儿她爹出事了?也不再顾及什么,纷纷走入内室去看,却见玉儿扑在了老人身上,痛哭不已,而远看那老人竟像是......没气了。
大家都面面相觑,染青想抬步上前查探,却被沐泽微微拉住袖摆,他朝她摇摇头轻声道:“我来。”他走到跟前,手指轻轻放在老人鼻下探了一会,眉宇皱起,朝他们摇了摇头。
从老人面色灰白来看,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玉儿本是睁着希翼的眼看着沐泽的,在见到他摇头后,眼中闪过绝望,哭喊起来:“爹,为什么你不等我,我有银子了,我可以救你了啊,为什么不等等我啊!”
人生一大痛,就是死者已,生者哀。玉儿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费劲千辛万苦得到了救命的银子,可是生命却不等人,父亲已经离她而去。
这样的场景,看得众人都眼含悲戚,为之难过。
染青强抑心头悲伤,走到门前看向越尘,“越公子,可否让你家仆回城赶一趟,采买一户棺材,以及丧事所有物品,这是采买的银子。”
越尘皱眉看了看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那手里是一个银锭子,他沉了声音说:“银子我这里有,不用你出了,立即就让家仆去办。”跟着他一起前来的有两名家仆,听到主子说话后,不用主子吩咐,就即刻动身往回赶。
染青感激的朝他笑了笑,无论此人之前是否傲慢无礼,但此时他的倾囊相助,也令她对他改了观。越尘见她终于对自己露了笑脸,心中微荡,情知刚才自己的处理深得她心。转而有些诧异自己的心思,居然如此在意起这杜清然的看法?
眼见那方玉儿几乎哭岔了气,上前扶起她,小声劝慰,用眼神示意寒玉过来帮忙。至此女孩在骤失唯一亲人后,已经瘫软无力,被染青和寒玉扶着坐到了一旁,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等上一会后,终于越尘的家仆回来了,不止带了一副棺材,还有寿衣等丧事用品。此时玉儿已经缓过了气来,走上前来要帮父亲亲手穿上寿衣。无奈她一人如何搬得动尸体,染青走上前,毫不避讳地就伸过手来帮她扶住尸身,玉儿微微愣了下,立即麻利的除去父亲身上的旧衣服,把新的寿衣给换上。
此时,越尘等人在门外,可能是觉得尸体晦气,而婉玥也害怕,拉了寒玉一起出去等候。刚穿好寿衣,染青一回头愣住了,沐泽正站在她们身后,一身白衣,神色严峻。
“你怎么没有去屋外?”
沐泽温声道:“既然说了要来帮忙的,怎能只站在屋外呢?来,我们一起抬老伯入殓吧。”光凭染青与玉儿两人抬一个老人,或许能抬得动,但也会吃力,有了沐泽的帮忙,很轻松的就把老人的尸体安放进了棺材内。
此时越尘的家仆进来,见尸体已经装入殓了,微微一愣,他们本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来帮忙的,刚才是在外面先把坑刨好了。等玉儿的爹埋进了地下后,缓缓上前一名和尚,开始围着坟墓诵经超度起来。
死者已矣,希望玉儿她爹可以泉下有知,灵魂得到度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