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宁静,草虫低吟,星子如稀疏的雨点,点缀于漆黑天幕,一轮冰月当空悬挂,透着灼亮的光芒,普照大地。
处于南绍与北定边境之处的北邙山,在星月的映射下,笼着一层薄薄的银色轻纱,加上那洁白纯净的雪铺盖着,仿如一支挺峭的玉璧屹立于原处,尊贵、高岸而圣洁!
曾经有人在这里经历风暴,经历绝望;也曾经有人从这里带走碎骨,带走痛苦和后悔。
北邙山脚下座落着一个小村庄,木屋内,有一僧一尼盘坐席上正在对弈,旁边有个年轻的少年站在一旁观看。
僧人问:“老尼姑觉得此局该如何走向?”
尼姑答:“师兄又来考我吗?依贫尼来看,此局难解,东南西北四方,本是东星最亮,可如今已经黯淡无光,而南星突起,成为最不定的因素,北星时亮时暗,辩不明所长。西星可能是最弱的,故而此处会是缺口,若天下大乱,必从此地而起。”
少年听得懵懂,难道师傅和师伯并非是在下棋?
僧人察觉到了他脸上的茫然,微笑着问:“慧明,有何疑问?”
少年见被点到名,立即恭声回话:“回师伯,弟子有一事不明,师傅与师伯在北定开讲授课多年,深受爱戴,为何要离开,准备去山那边的南绍?”
僧人笑道:“人老了,就怕死。四国即将大乱,不去最最安全的地方,倒要躲到哪里去?”
慧明奇道:“世伯怎知南绍最安全?北定不是一向不显山显水,隐于世外,不与人争权夺利的吗?按道理,应该是北定最安全呀。天下时局里,最强的也是东云,而不是南绍。”小徒弟娓娓道来,条理清晰地分析各国形势。
尼姑浅笑着摇头道:“慧明,为师刚才与你世伯谈论的你是都没听进去。”
僧人道:“九真,这孩子对时局分析很有见地,来,跟师伯来。”他从案后起身,引着少年走到窗前,指向天空道:“你看。”
只见天幕之上星芒大起,当空跃起了一颗明星,剎时星光直贯九天,那一刻,星光竟盖过了那一轮皓月,瞬间照亮整个天地!
“刚才平僧与你师父对局时讲解的就是这天象,原本东南西北各有王星,但真正一统天下的帝王星却只有一颗,看清楚了吗?现在最亮的那颗王星整出南面,也就是南绍的方向。”
慧明眯眼看了会,却指着东面道:“可是师伯你看,那里也有一颗较亮的星,那应该是东云,素闻东云国力最强,为何不会那颗是帝王星呢?”他所指的方向,的确也有一颗明星,看似没有正南方的那颗亮,却也隐隐散着光辉。
“唉!”身后传来九真师太的叹气声。慧明转过身,把窗口的位置让给了自己师傅,问:“师傅为何叹气?”
僧人也转眸看来笑问:“师妹有何见解,不妨直说。”
“师兄,其实你又何尝不明其中原理,你我曾都在东云境内游历过,秦天策,当世之君,王者之气无人能挡,除内乱排敌国,东云在他执掌下日益强大,且他还有征战四方的雄心,天下合一之能者,非他莫属,可是......”
“可是什么?南绍君主南越尘初登帝位,以他之能难道可以超越东云皇帝秦天策?”慧明急迫地问,显得有些急于求解。
“这不是超越不超越的问题,而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僧人接过了话头道:“南越尘暗潋锋芒,一举颠覆南绍华谨皇后执掌多年的朝政,且取而代之,就这份魄力,他就有夺取天下的实力。”
华谨皇后,在南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政大事一力把持。而短短两年,南越尘却逐个击破皇后势力,一举登上那帝王之位。在此期间,他清朝政,平乱党,南绍国在他手中可谓是到了如日中天地步,已与东云有并肩之势,甚至是超越了对方。
相反东云皇朝,在这两年里,基本国事都由瑞王摄政,秦天策像是做起了太上皇,除去重大事件由他定夺外,其余大小事宜都由瑞王决断,就连早朝也都不再出席。有人说是瑞王架空了皇帝有意夺权,也有人说秦天策对朝政不再挂心,没了征战之心。
慧明皱眉道:“这只是表面,以此来论断帝王术,下结论会否早了些?只要活着,东云皇帝就仍是当世赫赫有名威震四海的君王,无论从心计到谋略,他都胜人一筹,弟子以为他还会是这天下的霸主。”
九真师太摇摇头,“不早,秦天策失了争夺天下的帝王心了。若他还在执掌朝政,有征战四方之心,那么势必会广招兵士,收纳将领,而如今是瑞王秦昊瑞执政,他为人亲和,没有野心,固然能保子民安居乐业,却不能防敌。东云最大的弊病就是缺武将,至今为止就宁飞扬一个镇国大将军能堪当重任,这将会是东云的致命伤。”
慧明听了觉得甚是有理,转头看星空,忽然眼睛一亮:“有一个人,定可以让秦天策重新振作。”
“谁?”
“宁染青。”
“那她又何在呢?”
慧明一愣,叹息道:“她已经死了。”
“不错,她已经死了。”僧人甚是唏嘘慨叹,“贫僧当年在她出生时,就算到她有三劫,且都是死劫,她度过了四岁那年的死劫,却是没有迈过这后一道坎。”
他就是当年被宁府大夫人请去为三千金相面的圣僧,那时他正在东云游历,第一面见那女婴时,就觉她乃人中龙凤,将来必定不凡,可是却见面带煞气,当时也怪他学艺不精,胡乱下结论说那煞气会克家人,后来仔细钻研过,那煞气其实克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她这一生将有三劫,过不去就是死劫!
慧明虽还是个少年,却跟着师傅师伯钻研学问非常刻苦,所以大有一根筋钻到底的精神,他脑中思过一番后又道:“弟子仍旧不懂,东云与南绍皇帝同为这宁染青倾心,为何南越尘可重整旗鼓,成为一代霸主,而秦天策就不会呢?自古帝王身边女子众多,弟子听闻那东云皇宫里有一位小姐,虽然没有封妃,却一直赐住璃宫,不管是秦天策还是瑞王爷,对她都是礼遇有加,没准那个女子就能代替宁染青呢?”
僧人温和的视线,落在慧明的脸上,眼睛深处昏昏黄黄,但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你可曾见过宁染青?”
“弟子没有。”
“你可曾听过她弹琴?”
“弟子没有。”
“你可曾听闻东云皇帝至今只得她一个皇贵妃,自此后再无另娶。而她殁后,把她的遗骸送入了皇陵,与他百年之后棺木并列而放,享的是皇后之尊。更甚的是,皇帝在皇陵里整整待了一夜,第二天出来就下令封了那里。”
“弟子听说过。”慧明答道:“弟子听过她的名字,也听过她的故事。”
多少人在羡慕这名女子身前荣耀非凡,让两国最尊贵的人如此迷恋追寻,死后还可以得到这样无上的荣耀。人们纷纷在谣传着她的故事,有羡慕,有惊叹。甚至有幸见过宁染青的人,都在描绘她的长相,传了这许久后,渐渐地她就成了一个仙女。
宁染青,她的名字已传遍天下。她的故事,却尚未结束。
九真师太在旁感慨叹道:“只要你曾见过她,你就会知道,她是一个不可能让人忘记的女子。南越尘之所以可以重整旗鼓,一举登上那王位,因为他知道王位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因为他的无权,所以才会让华谨一手遮天,把宁染青生生从他生命里送走。如果只是送走那也罢了,可是他慢慢追寻,得到的却是她尸骨无存的死讯。
这叫他怎能不恨,怎能不去怪生养他的母后。从他带着那块染血的手帕回国时,路上他就发誓,他一定要成为最强的人,他再不要被别人来衡量自己的人生,包括他的母亲。
如今他已经做到了,高高在上的华谨已经被他拉下了台,送进了后宫,成了一名平凡的妇人。可是他登上了帝位,却心里空虚极了,没有人站在他的身旁,与他一起笑看这天下。所以他唯有去征战四方,才能摒除这心里的空虚。
而更主要的是,南绍突然出现了一位在世名将沈墨,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来,却成为了南越尘的左右手,可谓是如虎添翼。
慧明再无语言去辩驳师傅和师伯,有些明白师尊的意思,南越尘和秦天策虽然貌似同一类人,却不相同。南越尘在逆境里,把宁染青的死当成了动力,而秦天策却因为她的死,丧失了斗志,活在悔恨里。
只这一点,秦天策就已经输了。
“慧明你看那方。”九真师太指导自己弟子去看,那处有颗星一会亮一会暗,若不仔细看是看不清楚的,“那是将星,它出现在北定,是近阶段才隐隐而出的。从它的明暗程度来看,应该还是隐在云后,被层层遮盖,或许它永远都不会亮,或许它会在某个时间就突然熠熠发光。”
正是因为这颗将星的出现,她和师兄才打算避乱。因为他们两人算过,四国首乱必定是南绍发起,它最先发兵应是西凉,而北定地处寒凉之地,无论地势还是气候,对身处南方的兵士来说,都是一种极强的挑战。
可北定境内出现将星,这就意味着纷乱终究会蔓延到这里,此处不会平静多时了。天下之大,唯有南绍是最安全,而这个时局,已到了即将破局之时了。
烽烟即将四起,且看这天下谁人能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