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你要摸一下吗?你是他的父王,会心有灵犀感应而动的。”
沐泽闻言眼睛一亮,只迟疑了下就伸手轻轻安放在她的肚子上,果然一贴上去,立即就感觉到那处弓了起来,像是宝宝举起了小手在与他打招呼。顿时令他激动不已:“真的,它果真与我有感应。”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底浮现,此时他不知这就是初为人父的感动。
左倾城微微一笑,没有忽略他此时并未称自己为寡人,其实君王那么高高在上有什么好,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还不如现在这般纯粹的面色动容,如此才是最真实的君沐泽。
她是确实感受到了他的好心情,当宫人进来询问是否要传膳时,试探性地问了句:“大王,不如一同用膳?”本就做好了他挥袖而走的心理准备,却见他面色和蔼地点了点头,当真是令她觉喜出望外。怀孕期间她的膳食都比较规矩,御医说哪种菜色符合营养,对宝宝有利,她就自然多食哪种,而被禁止的,自然是桌面上不会出现。
这是她长久以来最开心的一次午膳,因为他就坐在对面,即使从头至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却也让她觉得满足。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讲人的欲望与贪婪无穷无尽,得到了就想要更多的,她也不例外。最初的最初,是想要靠近他,后来就想拥有一个孩子把他从无望中拯救出来,等到宝宝一点点长大,又希望他可以给予宝宝一丁点的父爱,可以像现在这般偶尔的陪伴。知道这种心态很不对,可是人总是因为有所求,才会有所得。
沐泽想的倒没她那么复杂,只是因为刚刚收到南绍那边的来信,得知然弟也怀孕了,这消息让他觉得喜悦,更因为那远方的刚刚萌芽的宝贝,令他想起自己的孩子,于是就来了。不分享喜悦,只是想要感受下那种氛围与感觉,来了后被宝宝忽然的胎动而感动到了,这时候他的心是柔软的,故而左倾城邀他一起用膳,他没有任何抵触的念头。
用完膳后,他倒是忆起了一事,“明日你就暂时不用去早朝了,安心留在宫里养胎,祭师一职暂且休免,至于那相关祭祀等活动,可由你选个巫师出来代替。”
左倾城想了想后点头:“是,大王。”于情于理,她如今身怀六甲,肚子这么大了,也不宜再上朝堂,太后为此事已经来找她提过几次,让她自动请命休职。可每日唯有在朝堂上可见到他,也是宝宝唯一可接触他父亲的机会。那时候,她在堂下凝立不语,心中却在道:宝宝,你听到那声音吗?是你父王在说话哦。
不知为何,她有种直觉宝宝是个男娃,他将会与他父王一般温恬儒雅,飘逸若仙。母子之间的心灵感应吧,她相信一遍遍的跟宝宝说话,他是可以听到,也能感受到的。这也算是他父王陪着他一起成长了。
但现在,既然他开口,即使是命令,她也不会去违背。
当沐泽回到长生殿后,拿起卷宗打算处理朝务,可却就是静不下心来。脑子里总是会浮动某些画面,想要挥开杂念,然而人的思维却总是那么不受控制。纷纷乱乱中,公文朝务看得毫无头绪,一大堆的奏折看了等于没看,抬头间,发现天色已暗下来。
“清歌——”扬声而唤,立即少年奔了进来,“大王,奴才在。”
“为何还没传膳过来?”平日不都是清歌来请示的吗?今晚怎么到了此时都不见他来问?清歌窒了下后,垂了视线低声道:“影妃娘娘刚差人前来邀大王一同用膳。”他见午膳是在那边用的,影妃又已经派人过来传话,就想着也许晚膳大王还会过去。
沐泽蹙起双眉,声音里含了薄怒:“回了。”手上的卷轴也被扔在了案几上,他不知心中那怒意从何而来,就是觉得很烦闷。扰了他一下午的思绪,居然到了晚膳十分还堂而皇之的再扰到他。
清歌吓得不敢说一句话,在临出殿门前,又闻大王吩咐:“今晚寡人想吃开水白菜这道菜。”他心有忐忑的退出,觉得有些奇怪,以前这道菜是大王每次用膳必吃的,可是在大婚前一个月,大王突然就扼令从此膳食中再不许有这道菜。这一过去就将近半年了,没想今晚大王突然又念起,当真是奇怪。
先差人去影尘殿回了影妃的晚膳邀约,然后他自个亲自走了趟御膳房,直觉今晚大王的情绪不大对,还是仔细伺候着为好,别大王钦点的菜没做好,那就得遭殃了。他知这道菜听着名字简单,却很要一番火候,以前大王每次必吃,御膳房的师傅们都是提前做的,这回突然兴起,当真是出了道难题。
亲自打点过后,回到长生殿内,清歌不由谏言:“大王,您看今夜那开水白菜要做上一会时间,不如您先用别的膳食,慢慢等?”
沐泽却摇头,“一起做好了再上吧,寡人还不饿。”
另一边,左倾城听完长生殿过来的宫人汇报后,只淡了声音把人给遣退下去,单独坐在椅内凝目了良久,最终举起了筷子,可明明是同样的菜色,却没了中午时分的心情,只觉味同嚼蜡,更觉自己孤单影只的难过。
“来人,给本宫梳妆换衣。”
当左倾城踏入长生殿时,宫人们想扬声传话,被她摆手阻止,不知出于何心思,就想悄悄地走进殿内,看看他在做什么。只走到殿门口,就听到那熟悉的清润声音,视线从门缝中往内看,原来他是在与清歌说话。
“你可知这道开水白菜的由来?呵,是然弟自创的,她心思巧妙之极,世人绝不会想到只用白菜就能烧出如此美味来。那时在桃源镇上,凌墨开了家酒楼,就是拿这道菜做主菜的,吸引了全镇的人争相而来。”
清歌笑着上前把一颗白菜夹在了碗里,递到大王面前道:“那姑娘可真是蕙质兰心,厨艺都是这么高明。”沐泽却是笑了,“那你就错了,她的厨艺若与真的大厨们比起来,不算是精到的,可她就是满脑子里有独特的点子,很多种菜的吃法都是闻所未闻的。”
“当真这么好吃吗?不知臣妾可有这个口福一尝之?”
殿门被推开,左倾城身着暗黑色的宽袍站在那处,脸上喜怒不辨,眸色里却是暗流涌动。
沐泽脸上的柔和变冷下来,皱着眉看她,高墙外的风把她的袖摆都吹扬起来。北定的夜晚,是极其寒凉的,即便是皇宫内院高墙楼屋,也挡不住这阵阵寒气侵袭而来。她一个身怀六甲之人,只穿了一件宽袍迎风站在那处,连一件毛斗篷都没披,当真是不知轻重!
他没有发觉此时沉怒的点不对,不是左倾城毫无礼貌的突然出现,反而是她对自己怀孕的身体不在意,让他更加介意。因为他知道怀孕的女人体质较弱,最容易受风寒了,而要是染上风寒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宝宝,都是极度不好的。
左倾城见他面色不好,也不等他宣,径自走进了殿内,朝桌台上飘了一眼,看到一个很大的汤碗里头清汤挂水的躺着几棵白菜,这就是他所谓的人间美味?恐怕品的不是菜的滋味,而是回忆吧。他的然弟,在他的眼里,什么都是最好的。
她抬起视线,与他凝视,淡淡评价:“看这卖相,也不过如此。”
沐泽看出她眼中闪过亲蔑之意,沉下声音喝道:“谁允许你来长生殿的?”
左倾城顿在原地,倔强地盯着他好一会,幽幽讽刺:“君沐泽,你打算抱着你然弟的回忆过一辈子吗?可她却早已与她的爱人双双对对了,你不过只是这背后的可怜人而已。”
“放肆!”沐泽怒拍桌面,猛地从椅内起身,碰翻了桌面,“哗啦啦”的一阵碎裂声音而起,吓得旁边的清歌张大嘴,眼里只剩惊恐。
而左倾城却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冷笑着,迎视那怒极的目光,“怎么,说中你心事了?所以恼羞成怒?”她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在一个人感受那孤寂无依之后,突然就有种彻骨的绝望从身体内涌现,于是急匆匆地跑来长生殿,想要看看他,从他身上寻找点暖意,让她可以继续坚持下去,但却更让她心沉到谷底。
她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君沐泽就是一个执拗到无法转圜的人,他的然弟在他心中是那么的不可替代,是她穷极一生努力都无法睥睨的。白天看着他温柔的笑,以为终于可以走进他心里去了,哪怕是借着孩子,可此时才发现,他的心里被那宁染青占得满满的,他吝啬的不愿空出一丁点的位置来。
罢了,罢了。缓缓转过身,迈步往殿门走。
沐泽看她如此,原本高涨的怒意忽然就平息下来,张口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