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妹回到病房的时候,果真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满脸冰渣子的荣镜。
她早已收起刚刚因为挣扎催眠而感到疲惫的模样,笑意盈盈的走过去,坐在床边主动握住荣镜的手,问:
“怎么样了?检查结果。”
当然,看向的是荣镜,问的却是一直站在一旁当背景的荣连唐。
荣镜是那种会解释自己病情的人么?想也知道不可能。
荣连唐自觉的站出来,低声说出了刚刚古之澜院长给他的忠告。
“……总之,少爷现在的身体情况虽然看似没有什麽大问题,但如果养不好,可能以后会埋下隐患。”
那一发子弹尽管射程过远又受了阻力,但还是对荣镜胸膛受伤部位附近的器、、官带来了不少的冲击伤害。
荣镜冷冷的瞥了一眼荣连唐,下一秒又转过脸看向皱着眉的伍妹,说:“姐,我没事。”
“有没有事情,院长说的算。”伍妹说着,便放开荣镜的手,站起身对荣连唐说:“今天麻烦你了,我记得荣军医是总医院的人,现在就不打扰你了。”
赶人的意思非常明显。
荣连唐也猜出伍妹是有事情想和荣镜说,便顺从的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科室去。
等病房里只剩下伍妹和荣镜时,荣镜立即朝着伍妹露出那种可怜兮兮的幽静目光。
“姐,他们给我打了麻药……”
打得好,怪不得那么乖,没有乱跑乱动。伍妹暗暗想到,动作一点儿也不含糊的从病房的衣柜里拿出一套换洗的衣服,她现在怎麽着都要把自己的衣服给换了,不然会被当成疯子的。
“麻药药效很快就会过去的,放心。”
荣镜看到伍妹的动作之后,也知道伍妹要做什么,便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看着伍妹进病房里间的厕所换衣服。脑海中却回放着刚刚古之澜对他说的话。
古之澜一边操作着检查的器具,一边低声说:“你看起来成功了。”
此时的荣镜虽然已经被注射的麻药,但意识非常清醒,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上方的灯光,面无表情的说:“你们阻止不了我。”
古之澜顿了顿,又恢复自己的动作,说:“我这辈子一共遇到过三个像你这样固执的人,第一个是我老友的孩子,他的固执让他将自己的命送了出去。第二个人你也许知道,就是沐七砂,她的固执让她如今苦尽甘来。第三个人,毫无疑问就是你,可是你的结局怎么样,我就算已到知命之年,也猜不通透。”
荣镜无动于衷,“我只要一个伍妹,其他的都无所谓。”
“别忘了,你现在是个军人,再不济,你也是荣家的唯一继承人。”古之澜对于荣镜的身世,可谓并无不知。
“那又怎样。”他不在意的东西,就算天塌下来要他命,他不在意,又能怎样。
“那伍妹呢?”古之澜抬头,看向荣镜,“你的无所谓,那伍妹的想法也是吗?”
荣镜难得的沉默了。
古之澜戴着口罩的的面上,明显的岁月斑痕皱了皱,笑说:“你看,你自己也不确定。就算你现在已经成功绑住了伍妹,但你也无法控制伍妹的思想,控制不了伍妹的行为,伍妹要走,你根本什麽都做不了。”
伍妹要走这几个字,实在是刚好戳到了痛处。
荣镜冷笑,心中的阴霾逐渐蔓延开来。
“查快点,她会无聊。”留伍妹一个人在病房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古之澜凝神注视他片刻之后,便道:“快是可以快,但是恐怕你姐她不会无聊,我儿子的病人好不容易回来,肯定要好好复诊一番的。”
古之澜的儿子古之林,伍妹的心理治疗医生,根据调查显示,伍妹这些年记忆错乱又断断续续的,全拜古之林所赐。
荣镜的脸色顿时阴沉沉的,好不恐怖。
只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古之澜,却对这钟情况早已免疫,无所畏惧了。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这是荣镜提出来的警告。
古之澜无所谓的眯着眼,“你费尽苦心求来的果,真是缘,我们谁也断不了你们。但若不是……”
“果真不愧是有着‘古之澜’这样古典名字的老者,说出来的话,都与常人不同。”荣镜讽刺着说着,便闭上眼睛。
古之澜愣了愣,然后满意的摸摸荣镜胸口上的伤口,看到荣镜皱眉之后,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那么长的话。”
虽然是为了挖苦他这个难得文艺的老家伙。
回忆结束,伍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体能服出来。
“这套衣服估计是穿不了了。”上面的血迹,无论怎样都是洗不掉的。
荣镜低头看了眼自己此时光着的上身,又抬头看向伍妹,眨眨眼,“姐,我疼。”
疼?伍妹将衣服随意往桌上一抛,几步走到荣镜身边,皱眉问,“不是打了麻醉药吗?怎麽还会疼?药效失效了吗?”
“……嗯。”打麻药对于他来说不痛不痒,不过他还是乖乖的应着,喊疼的孩子总会得到关怀。
果然,伍妹弯腰亲亲他此时有些发干的嘴唇,轻声説:“这痛只是一时的,忍一忍就会过去。”
所谓的检查,也不过是对着一大堆机器,将已经处理好的伤口又重新剥开上药罢了,就好像要重新搅动伤口处一样的痛苦,伍妹大概可以想象刚刚荣镜受的待遇。
荣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这才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俩个人的病房,加上伍妹刻意为之的沉默,显得静悄悄极了。
她倒了杯水用棉签给荣镜润唇,来来回回的酥水沾湿,细致的为荣镜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最后又为荣镜按摩了依然冰冷的双脚,才停下来。
“饿了吗?”眼看已经下午两点多,也该吃些东西的。
荣镜刚刚经历过那麽多检查,对于饥饿并不怎么在意,但伍妹却不能饿着,于是他微微点头,“饿了。”
但是不想喝白粥。
后面那句话他自然没能说出口。
伍妹叫了护士,让护士送两份清淡的午餐过来,住在高级住院部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吃饭的时候会有人送饭上面。
等午餐的期间,伍妹只是坐在一旁,任由荣镜握着她的手不说话。
伍妹自从来了医院,就一直很少话,这点让荣镜的内心多少翻腾了不少动静。
只不过……现在还不到爆发的时候。
午餐送到时,伍妹依然手把手的喂荣镜喝粥,自己也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直到两人一起把两份午餐吃完。
“要休息一会儿吗?”
“嗯。”
“伤口又痛了的时候,叫我一声。”
“嗯。”
伍妹一点儿也没有身为陪护的自觉性,脱了鞋子爬上病床,避免碰到荣镜的伤口在他一侧躺下,顺便把自己的手挤进荣镜的手掌中。
“睡吧。”
“嗯。”
不知道为什麽,荣镜面对这样的伍妹,总有一种想要松一口气的感觉。
情绪甚少变化的他并不明白,这种感觉,其实叫做思虑过甚。
荣镜是谁,伍妹又是谁。
他对伍妹知根知底,又是总医院的常客,有荣家这个背地里的超强外挂在,怎麽会不了解伍妹的病情。
伍妹肯跟他来总医院,就已经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进步,更别提她……
刚刚应该是去心理治疗室了吧!
荣镜微微侧头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伍妹,淡淡的猜想。
她这种反应,看来心理治疗的结果已经非常明了。
还是……不够……
胆小的蜗牛刚刚学会爬行,却不想遇到了前方的高空落叶,它感到了害怕,便又重新缩回了壳里。
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中。
密闭起来的伍妹,也挺可爱的。
荣镜满足的吸允了一口伍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气息,缓缓闭上眼睛。
——
伍妹在总医院的日子里,很乖,甚至比荣镜还乖,她只在病房里陪着荣镜,荣镜去检查身体时,她就在病房里整理东西打扫卫生,荣镜回来时她就陪着荣镜,即使话很少,但一点儿也不会显得冷清。
荣镜的恢复情况良好,差不多一个星期,他就被批准转院回雄师旅。
一直到伍妹和荣镜重新踏上回雄师旅的路程,伍妹话少的情况才稍微减少了一些。
回程的车上,伍妹制止住想要坐起身的荣镜,不赞同的说:“不要乱动,院长说了,你伤口还不能大意。”
荣镜微微抬眸看向伍妹,露出了在医院里经常出现的幽深黑眸,里面高光闪烁,有种可怜巴巴的意味儿。
越来越像一直大型犬了。
伍妹在心里暗道,但立场非常坚定的摇头,“还有两个小时就到家了,到时候再坐一会儿。”
到家……这个词,令荣镜非常满意,于是便安分的拉着伍妹的手一路躺回雄师旅。
所谓转院回雄师旅旅医院,也就是回家属院,有荣连唐这个外挂军医在,荣镜的伤口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会恶化,就没必要再住在旅医院。
两人的回归,在11月份的雄师旅里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别人看来,也只不过是救护车在旅里逛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家属院一会儿又走了而已。
倒是家属院门口的卫兵看到伍妹和荣镜下车的身影时,背脊挺拔了不少。
李月莲和孙立的办事能力非常强,大到荣镜开回来的那辆车,小到家属院B座大楼的楼梯……那天被荣镜染上的痕迹,都被消除得干干净净,就连公寓楼,客厅、卧室里的一切,都重新换上了新的布局。
“李月莲和孙立办事真不错。”对于离开前一片狼藉的公寓,伍妹还历历在目,不想回来之后,看到的却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屋子,她忍不住嘁嘁点头:“简直是超额完成任务!”
荣镜却略带不满的抿唇,应该是由他和伍妹一起重新购置新家具的,那些染了他的血的东西,都可以换新的,可惜了……
“我弟,你回屋里好好休息一会儿,我把家里收拾收拾。”
离开医院的伍妹,本性开始放飞出来,说话与神态都多了一股灵韵。
荣镜看到她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精神的样子,潜意识要拒绝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儿。
“好。”即使他一刻都不想与伍妹分开,一刻也不想让伍妹离开自己的视线。
扶着荣镜会卧室躺好之后,接下来时间里,伍妹干劲十足的即将公寓彻彻底底的大扫除了一遍,扫地拖地抹桌子擦窗户洗窗帘被套……一连串的忙碌,让她忙活出了一身汗。
而荣镜在卧室里,精心聆听着外面伍妹的动作,心里隐隐有着些什麽东西,放松了一些。
恢复过来就好。
可惜密闭起来的伍妹,他可能看不到了。
虽然精神十足的伍妹也很可爱,很有令他冲动的冲动——
冲动的冲动?
荣镜呆了呆,这是……什麽意思。
——
与此同时,伍妹一行人前脚刚踏入雄师旅,后脚就有消息传回了总医院。
古之林再一次致电给伍爷。
“伍爷,他们回去了。”这个星期以来,他每天都要给伍爷汇报一次伍妹的情况。
伍爷在电话的另一端不管再怎么忙,也会接起电话,并且用极为沉重的语气说:“丫头她……回去的时候有没有什麽异样?”
异样?古之林想到伍妹在医院的这一个多星期,除了第一天去过他的治疗师之外,根本就没有走出过病房,就忍不住讽刺一笑。
“荣镜他是什麽人,怎麽会失败。”
“……”
是啊!荣镜是什么人。
荣镜现在是伍妹那麽重视的人,只要荣镜一喊疼,伍妹就巴不得凑上去替他疼。更何况荣镜有心想藏着伍妹,而伍妹又有心躲着不出门,他们能怎麽办?
最重要的是……
“伍妹的病情没有复发,伍爷……这个现象,我现在也说不准是好是坏了。当初查出荣镜心理之后,我也害怕过,但现在……我却有一种置死地而后生的冲动。或许……”
或许,荣镜的病,与伍妹的病……两个同样有病的人,会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呢?
伍爷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重重叹息:
“……罢了。随他去,总归他不会伤害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