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在逼谁。
这个问题,荣镜都不得不沉默了下来。
是啊,他们现在,到底是谁在逼谁呢?
荣镜想让伍妹认清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想要让她明白他们只能是夫妻,想要她明白,她是他的,只是那麽简单而已。
而伍妹……却一切目的都与他相反。
荣镜的反应在伍妹眼里看来,却仍然固执己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咬咬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
“荣镜,我不逼你,你也不要逼我好不好?”
这件事情还有旋转的余地,但是此时此刻,谁都不要逼谁。
黑眸幽深而毫无波折,荣镜缓缓放开她,平静的站在浴池里,“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冷静。”
站在水里的下半身因为冰冷的浴水而感到一股透心的凉意,伍妹后退一步,低着头看着水里的自己的影子,怎样都抵不过心中的薄凉。
“荣镜,你知道不知道,夫妻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之上,而我和你,只是姐弟而已。”
她真的无法明白,为什麽荣镜会变成现在这个口口声声说要与她做夫妻的样子,按理来说,荣镜一直以来想要的,不都是她这个姐姐所给予的温暖吗?
“我们不是姐弟。”即使听到她否认他们之间的感情,荣镜也不会在这时候反驳,而是继续说:“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而我只有你。”
全世界都那麽美好,可是在荣镜的眼里心里,他拥有的,始终只有伍妹一个人。
“从我被父母丢弃,陷入自闭世界之后开始,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
一个人的世界,该有多麽的孤独?
“你不记得我当初被抛弃的理由,可是,我却记得十分清楚。”
伍妹怔了怔,经他这麽一提,她才猛然想起,似乎……她记住的,从来都只是荣镜自小患有自闭症,却不知道,他为什麽会患有自闭症。
“我不是先天性自闭,而是后天造成的。”
“我自小比同龄孩童聪明早熟,记忆力超凡,为什么自闭,我至今,都记在心里。”
“我亲眼看着我的母亲为了钱逃离荣家,背叛我父亲将我卖给了J国的一个军火商。那军火商是荣镜的世敌,拿我威胁荣家,是非常好的筹码。母亲的目的被我的父亲发现之后,他当着我的面,亲手将我母亲剥皮取心丢掷在地,发了疯似得将那颗心脏踩成肉酱。而不巧,愤怒中的父亲中了对方前来接我的人的圈套,在自己存活和我存活的选择中,抛弃了跳了河,被鳄鱼撕咬成了肉酱。而我,差点被那户军火大户当狗一样圈打致死,是后来国内警方巡航发现,将我救下,却转身,便把我丢弃在孤儿院里……”
“就是从那个时候,我被全世界抛弃,我也刚好,抛弃了世界。”
荣镜的语气一如他平日里说话时的平淡,即使是在恐怖的回忆,他的反应都变现得那麽平静自然。
可伍妹却知道,那肯定……不是美好的记忆。
荣镜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此时此刻他可以清楚的把他自闭的理由讲述出来,那就表示这荣镜一直记得这段记忆,甚至……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的父母是怎么死的,而他后来又遭遇了什麽。
伍妹脸色有些苍白,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心里的痛苦,会那麽的沉重。
“姐,我被世界抛弃之后,就只有你,向我伸出手。”
“从孤儿院出来的那一天,是你自己走到我面前的。”
“是你自己选择走进我的世界,而我,只是选择接受你。”
“当年如果不是荣家,我们也不会分开。”
“现在,我只是拿回你而已。”
“你本来,就是我的。”
伍妹本来,就是他的,不是吗?
起码荣镜是这样认为的,也会这么认为下去。
“我……不是。”她是用了多少力气,才反驳出了这三个字。
只是反驳之后,却说不出任何理由。
“我们——”她闭上眼,片刻,才说:“还是先离开浴池,我……有些冷了。”
只是借口罢了。
荣镜却皱着眉,上前一步将打横抱起,往卧室的方向走去。她身上有伤口,本就不该碰水的,是他不够细致,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回了卧室,伍妹推开荣镜,坚持着自己去浴室换衣服,才重新回到卧室里。
而此时,荣镜自己换好衣服,将屋子里的暖气开到最大了。
温暖的室内,却让伍妹的心感到一阵阵冷意。
“我……想休息,你可以出去么。”
“……”荣镜沉默了许久,才说:“好,我去书房处理公事,姐有事情可以过来找我。”
“……嗯。”
伍妹说完,便不再说话,一直听到荣镜离开的脚步声,才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到床边坐下,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抱坐着——
是人类在无助的时候,下意识的表现。
荣镜在关上门之际,看到这样的伍妹,顿时心中传来了一股钝痛,只是却被他硬生生的无视。
姐,对不起。
如果不逼你,你便不会给我了。
我,不想失去你。
……
伍妹在房间里一个人带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了那么久,也仍然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出来。
她从来没有考虑到,荣镜的身世。
现在的问题不再是他们之间是否存在爱情,而是荣镜的病情,已经到了哪一种地步。
木已成舟,不进则退。
她和荣镜已经发生了关系,这是无法否认更改的事实,她已经不可能再做无谓的挣扎,伤人伤己。
她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吊念自己失去的清白,而是——怎麽处理已经自认为自己疯了的荣镜。
不,或许,荣镜真的疯了。
荣连唐说过,假如荣镜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魔,那麽后果如何,谁也不能预料。
现在看来,荣镜说他们要再请假半个月,那麽这半个月里——
她猛地睁大双目,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这个别墅,没有荣镜的指纹,她根本无法光明正大的出去,而荣镜现在这个趋势,肯定是要将她看来,别说门都没有,窗户都是落地窗型——
换句话说,她出不去。
她——被荣镜变相软禁了。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剥夺干净,她颓然地看着虚空中的一点,许久许久。
荣镜真的疯了麽?
怎麽……可能……
他是一名军人!!他不是法盲!他不会知法犯法!!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软禁军官的后果——
还是说,他只是在逼她认清事实,顺从他的想法,与他结成夫妻,就会放她走?
怎麽可能?她自己都忍不住自嘲。
荣镜他都说了,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伍妹一个人!!
她也是自闭症患者,她当然知道,这种认知对于一个自闭症的人来说,是多麽重要的。
身患自闭症的人,就算他得到全世界,也仍然是一无所有的。
因为他们不知道其他,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他们自己,没有温暖,没有爱,没有感情……就像一个人得到了巨大的财富,但没有感情,不懂得喜怒哀乐,也一切都是徒劳。
荣镜说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这种说话,是多麽的天真又多麽的可笑甚至是多麽的令人无法认可!!
世界那么大,一个人的一辈子又是那么的长,怎麽可能会什麽都没有!!
荣镜在离开伍家之后,怎麽可能会一个肯为他伸出手给他温暖的人都没有!!
荣镜在参军入伍之后,怎么可能会一个肯为他交出后背交出生命的战友都没有!!
荣镜他!怎麽可能会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了那么多年,却始终除了她一人,便再也找不到其他肯爱他、关心他的人。
“我不信。”
“我不信!!”
她崩溃的吼出声,甚至发了疯似的将床上的枕头被子通通扫落在地。
一个人有多麽的痛,她懂得,她从来都懂。
可是要如何?!
荣镜只有她了,那麽她呢!
她有伍家,有女子特战连,有沐七砂……
她有着许许多多需要她去关心,去帮助的人们,她的世界里有着她数不清的事情都比她自己还要重要。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她一直都拥有着全世界。
可是……
“为什麽你只有我。”
“为什麽。”
爱到深处,就会忘了痛。
伍妹整个人都颓废的缩在床头一角,目光空洞。
可是荣镜是她的弟弟。
是她曾经掏心掏肺,也想要把他带出自闭的世界的,最疼爱的弟弟。
伍爷、伍哥、伍姐,伍妹,伍弟……
他们是一家人,但也不是。
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来自不同的家庭,除了伍姓,但其实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甚至只是临时住在伍家的‘房客’,随时都有可能搬出去。
但始终,荣镜是不一样的。
伍妹在伍家,从来都是被保护得最好的那一个。当荣镜出现之后,却发现了两极分化的情况。
伍爷他们不喜欢荣镜,而伍妹却,打从心里喜欢荣镜,喜欢这个弱小又倔强的弟弟。
那是她童年时代时代里,唯一的成就。
她以姐姐的名义保护了荣镜,带领着荣镜走出了自闭的世界。
即使之后荣镜被荣家带走,伍爷骗伍妹荣镜出了国,她也仍然经常想起自己的的弟弟。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才会……
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纵包容荣镜的种种,一直到现在——也是。
狠不下心来骂他,打他,怨他,咒他。
因为他的目的只是那麽简单,她甚至可以理解,荣镜也只不过是因为太缺乏安全感,所以才会那麽急切的想要她,想要和她结为夫妻,以保证他们永远在一起而已。
这样的理由,这样的想法,她根本恨不起来,也狠不下心。
想到这里的伍妹,终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凉,嚎啕大哭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甚至觉得,全世界都在与她一起哭泣。
她多细这个时候,可以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她该怎么做。
要如何。
还要如何?
除了妥协,她还能怎么做?
难道真的要她奋起反抗,把荣镜真正逼迫成为一个比恶魔还可怕的精神患者吗?
一个发了疯的天才,是一件多麽令人惋惜的事情。
就像雄师旅的旅长政委所说,荣镜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部队需要他,国家和人们都需要他,拯救他,是伍妹的当务之急。
就像当初沐七砂和禾已醉宁愿选择牺牲自己,也要保住伍妹这个人才一样。
又或者是就像当初——
当初——什麽?
她在痛哭中,头脑有些转不过来。
她好像记起了什麽,又好像没有。
整个人被纳入一个带着冷意的怀抱,伍妹在泪眼婆娑中抬起头,朦朦胧胧中,看到了荣镜那张俊美的脸庞。
“为什麽……哭。”
他的声音里带着生涩与无法掩饰的心疼。
原本在书房里处理这次动用荣家关系留下的残留公事的荣镜,忽然心中一痛,下意识地就往卧室这边赶,未曾想到却听到了,伍妹的哭声。
这是……荣镜第一次见到伍妹哭得那麽撕心裂肺,他也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死如刀割的感觉。
当一个人痛哭流泪时,无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只会让已经脆弱了的人更脆弱,哭泣的人越难过。
伍妹听到他这麽问,原本就已经决堤的泪水,再一次疯狂涌出,这一刻,她只想把自己的不甘心,把自己的委屈,把自己的妥协,统统宣泄干净。
“为什麽!为什麽!还能为什麽啊……”
“荣镜!是你在逼我!根本就是你在逼我!”
“我哪里还有选择!”
“我哪里有什么选择!”
“你明明就知道啊!”
“我根本就……不可能放弃你!”
“我还能怎麽做……”
她撕心裂肺的嘶吼,在荣镜的眼里心里,统统都化作一把把利剑,一剑剑刺入他的心口,偏体鳞伤。
“原来,不折手段的代价,是你的眼泪。”
他声音沙哑地的说出这句话时,大手正怔怔的接到她脸际滑落的泪水,滚烫的温度,几乎要把他的手心灼伤。
“可是,我爱你。”
他低声说着,脸上出现了犹豫的神情。
“我想和你……一生一世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