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市长这才想起陈总年初刚在北京做了肾移植手术，便就慨然允诺：“实事求是，陈总可以例外。双节临近了，我愿意让大家聚一聚，一块吃一顿饭。这第一层的意思呢，就是向各位老总的辛勤劳作致以节日的慰问。特别是陈总大手术后仍然坚持在生产经营第一线，更是深为敬佩。非常凑巧的是今天东方集团正在筹办开业庆典的事情，东方已经是我市餐饮娱乐服务行业的龙头企业，新项目正常运行以后，很快也将成为市政府财政收入的支柱企业。就我市经济发展的势头来说这叫好戏连台。盖老板非常盛情，特别愿意请各位老总来东方先醉为快。我就借花献佛。有六大天王和衷共济，再加上东方集团盖老板这七仙女下凡，夏河市的经济腾飞一定会快马加鞭。”

    八只小天鹅、六大天王、罗方宝和盖三县一齐鼓掌道好。鲁市长昂扬奋发的即兴致辞自然就成了饭局的祝酒词。天鹅小姐除了给陈总倒杏仁露以外，已经把其他人的酒斟满。下酒凉菜四荤四素已经上齐，品牌大菜也开始陆续上桌。鲁市长带头连干三杯，其他人自然无一落后。

    国酒茅台的烈度和醇香让盖三县满脸绯红，神采顿扬。鲁市长毕竟是酒场骁将，三杯酒下肚，面不改色，气壮声扬。“今天请各位聚餐的第二层意思是：明年是改革开放三十周年，也是夏河撤县建市二十周年。在座的‘六大天王’‘七仙女’都是我市支柱行业的领航旗舰，本届政府郑重承诺：一定为各位老总提供最优秀的服务和最宽松优良的经营环境。请各位老总轻装上阵好马快刀，一定要把经营管理上的功夫用足用好，也要把政策用足用好，以最优异的经营成就庆祝改革开放三十周年，为庆祝夏河建市二十周年献厚礼！”

    大家一齐喝彩道好。鲁市长拉罗方宝站起来把酒杯端平。罗方宝受宠若惊，以为市长要先和他碰杯，激动得语不成声，大脸长腮上的两嘟噜肉直哆嗦。不想鲁市长却说：“我和罗局代表政府系列的公务员敬各位老总，愿为各位老总的经营出彩牵马坠蹬，擂鼓助兴。”

    七位老总谁也没想到市长如此豪爽仗义、诚意昭然，不约而同地都端酒离坐，连陈总喝完杏仁露也倒了杯茅台，众口一词，都一定要先敬市领导。

    争执了好一会儿相持不下，最后还是鲁市长以各界同心互敬互爱为由，举杯共饮圆了场。

    服务生端上来一道湘味品牌菜叫鲥鱼。这种鱼几乎已经是珍稀动物，不用去鳞，鳞下有丰富的脂肪，肉鲜嫩，入口喷香，是名贵的食用鱼。鲁市长是主宾，所有品牌菜自然都先要转到主宾位置，由主宾领口启用。这是夏河从古至今酒场上众所周知的潜规则。盖三县掌点着转盘让鱼头正冲了鲁市长停住。然后先敬了市长一杯，请主宾开鱼。

    鲁市长执筷在鱼眼上一点，就势轻挑一下划过鱼背，说：“这叫高看一眼，厚爱一层。各位老总看好了，按夏河头三、尾四、腹五、背六的规矩，我将鱼头这三杯一口闷了。”

    爽人快意，酒助神威。鲁市长伸出浑厚有力的手掌，四指平叉抄起天鹅小姐满上的三杯茅台，俯首翘唇一沾二吸，亮杯见底，竟然滴酒不剩。

    “真是大将风度。痛快！”大家齐声为市长的爽快喝彩。

    按程序下边该喝尾四这四杯酒的是盖三县。对喝猛酒她是多少有些发怵，不过市长已有例在先，决不能让大家扫兴。怎奈是一掌难端四杯酒，她柳眉双翘，明眸一闪，说道：“我们‘东方假日酒店’正在筹备开业庆典，诚请各位领导各位老总仁兄鼎力相助。小妹不胜酒力，只能喝个左右逢源，两好归一。”

    言毕，仿照鲁市长的叉杯气势，两手抄起四杯酒，左边倾脸燕子衔泥两杯饮尽，右边朱唇微启金鸡探水，吸个亮杯见底。

    “爽啊，真爽！不愧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罗方宝带头鼓掌，首先捧场，各位老总尽皆连声喝彩，响成一片。

    鲁市长也为盖三县鼓掌叫好。“我们夏河市人杰地灵，巾帼不让须眉。”

    酒场的规则是不按程序走谁也不让谁的。“腹五”这五杯酒轮到焦化大王邢永亮，这位帅哥老总正对着天鹅小姐满上的五杯找词呢：“头三杯鲁市长一马当先，尾四杯盖小妹左右逢源，我这‘腹五’杯可是有苦难言。”

    “别得了便宜卖乖啦！”地产大王杜怀顺总是一有机会就放炮，“这是二十年窑藏的国酒茅台，你折算一下多少钱一吨？又不是让你焦化大王喝焦油，臭扭个啥咧？”

    “我这老胃溃疡这几天又犯了，实在是不敢放肆。”邢永亮说着要去手包里拿药片。

    杜怀顺伸臂挡住邢永亮的手说：“别和大家玩这哩格楞了吧！谁没有一堆药片？来吧，老兄为你垫背。不管你这‘腹五’还是我这‘背六’，喝到肚子里就是东西，就会滋润咱的牛黄狗宝。”

    鲁市长说：“酒风看作风，穆桂英尚且破了天门阵，谁要不卖命，就只能唱辕门斩子了。今晚除了陈总例外，谁也不能打折扣。”

    邢永亮十分无奈，只得把五杯酒都倒进一个茶杯里，和对面杜怀顺端着“六合一”的茶杯使劲碰了一下，一仰脖，狠劲灌下肚里去了。

    这一圈下来，两瓶茅台已经所剩无几了。大家的酒兴反而高昂起来，似乎才开始找到了感觉。

    鲁市长借着酒兴，又开始讲今晚聚餐的第三层意思：“各位老总，今晚东方盖老板招待大家的国酒茅台二十年陈酿，可谓情深意重尽在酒中。我们喝了二十年陈酿，都要为明年的建市二十周年大庆谒诚尽力多作贡献。东方九月二十八日的开业庆典仪式，要按照市庆的规模来作准备。政府办公厅已经通知城建、工商、卫生、环保、公路、交管文化宣传及有关部门，在全市各主要街道和标志性建筑都张挂横幅和彩吊，四大入市口都搭彩虹门。九月二十八日，这个日子选得太好了，正是双节期间，中秋月圆，举国大庆，几喜同庆，一举多得。庆典大会以后，我们还要组织文艺团体进行拉街表演。各位老总把你们旗下的龙鼓队、拉花、秧歌、霸王鞭、大头舞、正月闹花会用的各样彩车都拉上街头。是骡子是马都拉出来遛遛。这又是一举三得，一是在双节期间展示一下企业文化、营造节日气氛；二是为东方的开业庆典助兴；三是为明年的建市二十周年庆典进行模拟演练。本周常委会上还要就东方庆典的仪式通过议程。因为省主要领导要来出席坐镇，夏河地处我省边远山区，主要领导难得专程来一趟。各位老总都要捧这个人场，壮咱们夏河市的门面。”

    六大天王听了，立刻更对盖三县刮目相看。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呀！他们的企业大小多少项目，庆典仪式也搞过无数，能有市长和市委书记出席就是最大的排场和脸面了。这盖三县真是羊群里蹿出丹顶鹤，一飞就要冲天呀！尽管六大天王对市庆规模的东方庆典仪式心里难免失衡，但是当着市长和盖三县的面还是争相表态，要为庆典仪式倾其所有。

    应酬场上锻炼出来的盖三县知道是该她敬酒的时候了，但她要先把罗方宝推在前面先挡一阵。“罗局是我们餐饮行业主管部门的一把手，我紧跟罗局向市领导和各位仁兄老总敬一圈。”

    八个天鹅小姐此起彼伏地忙着斟酒端杯。罗方宝和盖三县这两圈酒下来，除了喝杏仁露的建材大王陈秋良神态安然以外，大家就都有了几分醉意。

    酒至酣处，众人的话便多了起来，着边不着边的都说，不觉中让饭局的气氛峰回路转。

    常委会

    没有特殊情况，每周五的市委常委会总是要正点开的。不算在市政府的工作经历，乔峻岭任市委书记已经是第二届了，差一年就要届满了。应该说市委书记乔峻岭还是个相当严谨而又正统的党政干部。他主持市委工作期间各项工作要求都很精细。特别是对市委常委的会议记录，要求办公厅秘书处事无巨细，都要详细记录在案。大一些的事项还要登内部发行的《党务专刊》。要求各部委局凡上市委常委会的议题，都要按系统请示主管市级领导，最后由市委和市政府两个办公厅上报。

    这天的常委会有四项议题：一是产业结构调整的实施意见草案；二是拟征土地三千亩新建夏河市高新技术产业园区；三是政协中秋茶话会议程和参加人员范围；最后一项才是“东方假日酒店”开业庆典仪式议程和拟邀请领导和来宾名单。

    前两项议题虽涉及内容和动作程序庞大而又繁杂，但尚处于前期纸面上的工作和议题阶段，大家直陈己见，泛泛而论，意见基本上形成了初步的一致。政协的中秋茶话会是每年必办的例行程序，也就一议而过。而列在最后一项的“东方假日酒店”开业庆典却颇让领导们费了些斟酌。

    就议程本身的内容来说，不过就是A4纸打了七行字，而具体操办起来，领导层却要以多重考虑来仔细地过几遍“筛子”。因为在官本位意识极为浓厚的现代中国官场，谁拿这些掉以轻心，无异于在拿自己的乌纱帽来开玩笑。市委书记乔峻岭从部队转业时是大校军衔，更深知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潜规则。

    从各方渠道传回来的信息，最后都要在市委办公厅秘书处汇集。重要的信息秘书还要向书记、市长和主管副书记口头汇报，才能上常委会和与会人员见面。因为常务副省长要来出席，庆典规格就骤然升级，再有省人大、省政协的两位副职和省政法委、公安厅、省商贸委的一把手都要来，一时间这就成了夏河这个地级市的头等大事。因夏河是在扩权县的基础上建市，又曾是地区行署的所在地，干部的任用比一般县级市要高一格，市四大班子的正职均按地厅级待遇。

    主席台上的座次是庆典仪式要研究问题的第一项。官员的级别自然是唯一的标志，省领导、市四大班子一把手和省厅局部委的领导及港合资双方大股东都上主席台。位次当然是从大到小先左而右来排。这些都容易统一思想，具体操办就是会务组的事情了。

    鲁市长突然记起他在饭局上说过，要按市庆规模操办“东方假日酒店”开业庆典的事，其实在他来说当时也是一闪念中信口而来，可是堂堂一个市长，一言既出就要付诸实践。他决不愿意在六大支柱的老总面前失信，更不愿意在盖三县这条人缘风景线上丢口。当然，酒醒以后他也意识到按市庆规模去操办一个酒店的开业庆典，至少在夏河是没有先例的。要办成超规模的事情，就要有超规格的勇气。改革开放的年代，破格的事总是常有的。再说这些“格”也是潜规则，也未见什么成文的规定。这么多省和有关部门的领导要来出席，不是就首先破了格吗？

    思路既通，鲁市长便郑重开言：“‘东方假日酒店’大力利用地热资源来发展我市的餐饮娱乐服务业，并且已经形成了龙头企业的气势，不仅难能可贵而且应该大力弘扬。夏河地处省界边远山区，省有关部门的领导轻易不来一次。‘东方假日酒店’又是一家与港方的合资项目，我们要抓住这次庆典仪式为窗口，办成一次展示夏河经济实力和对外形象的盛会，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和服务行业的对外吸附魅力，加快夏河走向世界的步伐和节奏。明年是改革开放三十周年，也是我们夏河撤县建市二十周年，我们要以进一步解放思想和改革开放的态势，来展示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光辉建设成就，隆重庆祝建市二十周年。‘东方假日酒店’开业选择的良辰吉日正好是国庆前夕，这就为我市营造‘双节’期间的喜庆氛围提供了机遇。再加上有这么多上级领导和各界贵宾光临助兴，单是一个开业庆典仪式也就半点多钟，就显得单薄而且索然。我建议由市委办公厅牵头，市政府办公厅配合成立组委会，公安、交警、城管、工商、环卫、文化宣传等有关部门一把手都是组委会成员。紧急动员，协调联动，把我市各行各业文艺团体能展示夏河文化形象和经济实力的节目都组织起来，在庆典会场前进行拉街表演。这既是庆祝‘东方假日酒店’的开业盛典，也为明年建市二十周年大庆进行了模拟演练。这些庆典活动电视台要现场直播并全程摄像，为明年的二十周年大庆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

    负责主管文化宣传的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贾春光一听就兴奋了，连说：“好，非常的好！鲁市长方方面面都考虑得非常到位。市里是应该抓住时机搞些光大夏河形象的宣传活动。我们宣传文化部门全力配合，把能拿出手的节目都拉上街。”

    其他参加会议的常委和列席会议的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对搞成市庆一样的庆祝活动都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也就不好贸然表态。主持会议的乔峻岭站在市委书记的位置上就多了几重考虑。“国庭同志想得比较全面，而且也富有创意。为了加快发展，凝聚合力，夏河市的建设成就肯定应该隆重展示，对外形象也要有相应的载体来发扬光大。我想提请大家认真考虑的问题是会不会有负面效应，有没有小题大做的消极因素心理产生？”

    “乔书记您多虑了。”主管文化宣传口的副书记冯九州说，“现在就是个打破常规的年代。省委新一届领导班子不是刚提出要进行进一步解放思想的大讨论吗？改革开放以来快三十年了，我在夏河工作已经二十一年了，自我感觉思想是够解放了，但对照省委的要求还是跟不上趟，这说明自己的思维模式已经旧了，思想上还有犄角旮旯，还有死角。所以我认为，只要对发展有利，再出格点也不为过。”

    冯九州副书记的发言无疑是对鲁市长发言的鼎力相助，其他常委的应和之声也此落彼起。眼看水到渠成，乔峻岭自然也高兴做这个顺水人情，于是就极为诚恳地接受大家的意见：“九州同志提醒得好，看来我这个市委书记和省委进一步解放思想的要求是有明显差距。在一个地方工作时间长了，思维惯性就会作怪，胆子就放不开了。那好吧，既然大家不谋而合，就按国庭同志的意见去筹办。成立组委会，按市庆规模去组织。这样一来庆典仪式就自然升格，市委主要领导主持会议，由市长向省和有关部门领导汇报项目建设并介绍有关方面的情况。东方集团老总就不用再讲了，负责搞好接待，花钱的事由东方去办。既然规格这么高，会场布置一定要气派隆重，营造出进一步解放思想的浓烈氛围。拉街表演一定要精心组织，亮出夏河特色，演练出夏河气势。”

    市委常委会在皆大欢喜的气氛中结束。

    会后不到半个小时，盖三县先后接到了市委书记乔峻岭和市长鲁国庭的电话。两个电话殊途同归，有关心叮嘱也有鼓励支持。

    中层会

    接了市委书记和市长的电话以后，盖三县立刻就坐不住了。她原以为开业庆典搞成市庆一样的规模不过是年轻气盛的鲁市长在饭局上的即兴发挥之词，没想到居然在市委常委会上堂而皇之地拍板通过了。这样一来，她原先准备的庆典盘子规模就太小了。然而一下子按市领导要求的市庆规模去操办，决不仅仅是多花钱的事，方方面面、条条块块的事情，她心下还着实有些像坐没底轿的感觉。心绪正像是二十年前第一次当新媳妇时一样，既欣欣然又惶惶然。欣欣然者，市庆一样的规模无论是从政治还是经济的角度去权衡，对她和东方集团来说都是最大的支持。从经营上来说更会产生巨大的广告效应。惶惶然者是因为有这么多省市领导出席，吃喝招待要以什么标准为好？纪念品分几个档次来准备？这些都需要先和占百分之四十股份的香港李老板沟通。

    要通了香港李老板的电话，这个脑门儿油亮的合作伙伴一听说市委决定开业庆典按市庆规模来筹办，立刻高兴地粤语啦啦腔像放连珠炮：“这是天大的好事啦！夏河市的政策真是越来越好啦！庆典规模越大对我们经营赚钱越有利啦，至于费用那就更是一点点问题也没有啦，开业酬宾大放水是最常见的促销活动啦，纪念品我完全可以在香港准备啦……”

    一直听李老板啦啦了十几分钟，最后才说：“谢谢啦，合作愉快啦。”挂了电话。李老板的啦啦腔太让人耳膜疲劳了。盖三县一边启动音箱放出《潇洒走一回》的曲子调解一下视听神经，一边让办公室通知总经理吴布能和财务部、公关部、人力资源部、餐饮部、客房部、洗娱中心六大部门经理开紧急会议。

    东方集团的经营决策圈共由九人组成，因为香港股东李茂鑫大部分时间不在夏河，他就选派了财务总监袁本立兼总经理助理，人力资源部长于贺刚为港方代表，长住夏河参与经营。盖三县这边作为控股方，参与经营决策的主要有总经理兼公关部长吴布能、财务部长金伟民、餐饮部经理于家慧、客房部经理郝美云、洗娱中心经理郄升平。这五个中层干部都是盖三县经营起家的老班底，在东方集团被称为“五虎上将”。港方股东李老板平常只有年终分红结算，开董事会议定重大资金动作和项目决策才亲自来参会，一般事务均委托派驻代表参与表态和具体实施。

    这次开业庆典仪式规模骤然扩大，准备时间又太仓促，李老板来不及驾到，就在电话上拜托盖三县全权决策。只要是好事，李老板总是一万个支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