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雄飞说着，又去给范大源茶杯中续水。一边陪着喝茶，才把他最终的目的讲了出来：“老弟呀，愚兄有一事相求，就得先给您赔个不是。开始为什么想要先弄清你们的关系呢，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真要是那样一种关系，我就会守口如瓶，什么话也不能再讲了。都是圈内的朋友，我不能横刀夺爱呀！感谢你对愚兄襟怀坦白，我就深信不疑了。另外，我讲一句没出息的话，就是对红梅董事长本人我还真是相见恨晚，一见倾心。这人世间对男人来说，最好的艺术品便是心仪的女人。又让老弟见笑了，这两天为给弟兄们长脸面而疯狂作画，两个晚上也都没睡好，满脑子也都红梅呀红梅！要说我这把年纪了，不应该再为爱痴狂的，但是没有法子呀！我这家里的情况你也都了如指掌，老伴去了，孩子们都翅膀硬了，不用我再操心了。干咱们这一行的你清楚，名气有多大，含金量就有多高，宣纸就是咱的银行存折，划拉点钱只是举手投足之劳，决无温饱之忧。所以呢，就拜请您老弟牵一回红线，当一回月老，把愚兄这一腔心愿带给红梅董事长。她有什么条件咱都可以答应，如果真是有缘，后半生有这样一位绝代的佳人相陪，古某平生无憾事了。”

    古雄飞一番表白让范大源如坠五里雾中，脑袋也像是刚从酒场上下来喝高了似的，一会儿比一会儿大。心想：真是碰上鬼打墙，这算回什么事？门旮旯里抓个鬼，也能去担一担水吗？

    范大源愣怔了好半晌没有回音，古雄飞有点不快，就问：“怎么样啊，老弟有难处？”

    “没……没啥难处，”范大源这才回过神来，“我正在想怎么个和人家说去，才能把古老师的好事办好。”

    “依你范大总编的能耐，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愚兄就静候佳音了。”

    拉纤

    古雄飞拜托做媒的事真让范大源是哑叭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范大源没有退路，违心也得先承诺起来。没办法，十万元支票也只好装在手包里先带回去。一路上都在想，真是活见鬼，这破差事怎么就偏偏摊到自己头上。

    因为讲明了是要等回音的，手里还有张退回来的支票，拖延日久了不好给古雄飞回话，范大源就硬着头皮来见盖三县。

    盖三县一听范大源说古雄飞要求婚的事，惊奇得柳眉猛挑，杏眼顿绽：“有这事？范哥你们不是拿朵妹寻开心吧？”

    “怎么会呢，你是范哥的眼球子，含到嘴里都怕化了，我还愿意让别人当泡去踩呀？”

    “那你怎么把这破事兜回来？”

    “人家在省城家里托我做媒，如果不带回来我当场回绝，不就等于承认我是你的什么人了吗？”

    “这倒也是，可这又是哪码对哪码呀？像咱这二十多年的交情，要说有点啥想法还算沾边，和这老家伙咱是风……你们那句文词叫什么风来着？”

    “那叫风马牛不相及。”

    “对对，是风马牛不相及，驴头不对马嘴。不就是来给画了几幅画，咱也没有白让他们辛苦，欠他情还他情，欠他恩还他恩，值不得就玩这花花肠子。”

    范大源把支票从手包里拿出来退给盖三县，见她又拧了一下眉，果然就说：“该又不会是嫌钱少吧？”

    “这倒不是。”范大源说，“在古老师家里为这张支票已经推过去倒过来掰扯再三了。这些人不缺钱，缺的是有人铺床暖被，来自异性的温柔和刺激。”

    “河里没鱼市上找去，找不到三条腿的蛤蟆，两条腿的人肯花钱还找不到？”

    “这叫王八看绿豆，就盯上你了。谁让你长得这样招人眼目？”

    范哥一夸，盖三县就笑了：“我也总不能为避人眼目去剃了长发，每天脸上抹上煤泥去见人吧？”

    “别和范哥打嘴架了，好好想想找个由头，给他个说法，人家还等着我给回话。”

    “这样的事都来找我要个说法，我就别活了。最好的说法就是不理他，他还能把天杵个窟窿不成。”

    正说着，盖三县桌上的座机响了，她随手点了一下免提。

    “啊，何市长，您好，领导好！不忙，我还说看领导们都在忙什么呢？有些天见不着领导，东方酒店就光照不足了。共产党像太阳吗！领导是太阳，我们就是阳光照耀下茁壮成长的庄稼。”

    “好一张利嘴，阿庆嫂真不愧是开茶馆的。”听何志达在座机里传出来的声音，自然就会想到刁德一阴阳怪气的形象。绕了半天才说正题，“黄土岭煤矿透水事故的联合调查组今天到夏河，请董事长给吴总经理关照一下，一行七人包括陪同市领导共安排十个总统套间，吃住及一切相关活动都在东方安排，拿出咱夏河目前最高规格的接待水平，费用市财政拨付。到黄土岭煤矿下井勘查墨玉集团另行安排。”

    “行行，保证一流服务，请领导放心。”盖三县一边答应着一边在台历上择要摘记。

    何志达最后又特别叮嘱：“调查组此行的任务是事故责任追查，救援经验和管理教训一道总结。调查报告怎样写将决定黄土岭煤矿是否关停，也会影响到相关部门领导以及市领导的管理责任和领导责任。所以调查组的七个人目前就是我们夏河的‘钦差大臣’，务请东方集团的领导高度重视接待工作，一定不能有一丝疏忽。餐饮由董事长亲自盯住每一道工作程序，洗娱休闲由总经理全程陪护，一定要做到好上加好，精益求精。”

    等盖三县关了免提，范大源见她有事忙着，就先告辞去了。盖三县随即叫来吴布能和餐厅、洗浴、休闲各业务部门的经理，对调查组的接待工作进行了具体布置并落实了责任机制。

    调查组

    这几年经济社会发展迅猛，随之带来的负面效应是能源消耗剧增和事故频发。大型事故的冲击波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矿难调查组不仅需一定级别的行政领导还必须有相当权威的专家和专业技术职称的工程技术人员。国家安监总局的现职人员根本就不够用，只得向各地大型的矿业集团借调一些有实践经验的高职人员以应急需。

    黄土岭煤矿的透水事故虽然较大，但因转危为安有惊无险，上边也就没有催得太急，抽调成立调查组也需时间，来到夏河也就晚了些天。总局的矿务监察司丁司长任组长，综合处的王处长任副组长，省安监局的杨局长也是联合调查组的副组长，带了安监处的一名处长并聘请了省地理研究所的水文地质专家高工孟凡。另外的两位防探水专家，一位姓敖的高工，来自内蒙古鄂尔多斯矿业集团；一位姓赫的高工，来自佳东市矿业集团，一看就是典型的满族人；红脸膛，络腮胡子，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厚厚的双唇笑起来像一朵盛开的紫罗兰。

    从专业技术工作的角度来权衡，赫工的意见分量最重，因为无论是年龄和资历都无人能与之相比，而且他又是全国采煤行业的防探水专家，曾有多部专著面世，有的著述和论文好多煤矿企业都选做培训教材。

    在天鹅湖豪雅市领导为调查组的接风洗尘宴上，丁组长就把调查组人员构成及分工向市领导和墨玉集团李铁柱老总一一作了介绍，并当即拍定：矿井下勘查完毕后召开各方人员的座谈分析会，情况落实后由技术权威赫工着手起草事故调查报告，敖工协助。

    市领导和李总都频频举杯向调查组领导和成员们敬酒。酒杯底下的心意大家也都非常明白：如果以事故为由关掉了黄土岭煤矿，市里一年中差不多要损失近亿元的工业产值和一千七百万元的税收。而且调查报告所采用的数据和措词，将决定主管部门乃至市级相关领导的责任追究。

    盖三县和吴布能也都在客人们酒酣耳热神采飞扬的时候前来助阵。盛情难却，调查组的丁组长带头先喝高了，其他人员也都奋勇回应，美中不足的是重中之重的赫工浅饮则止，摁着胸部连声道歉说曾得过心梗，非常想喝，但不敢放肆。

    四十多岁的丁组长是刚提拔起来的正司长，正在春风得意中。酒喝多了，不觉又谈论起官场仕途啥最重要，结论当然是关系最重要，‘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说想当司长的人选有好几个，没有在中组部的内线帮忙运作，这官还是明码标价也买不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志达立刻就双手端杯，为祝贺丁组长的仕途顺达一路青云又喝了一大组。

    很多官员都是想找出仕途中向上的通道来，除了送银子以外剩下的最好办法就是请客。而请客送礼都需要有门路，这些门路有许多又是从饭桌上寻找出来的，所以饭桌上的这块地就成了官们寻找仕途门路的活动市场，称兄道弟交杯换盏酒后话语中也能获得许多有用的信息。

    何志达就是无意中在丁组长的酒话中捕捉到了自己急需的信息，因此举杯的频率和积极性就空前高涨。

    其实吃饭的事本来极其简单，而时下的经济社会把一顿简单的饭而演变成声势浩大的饭局和酒局，既有很强烈的现实意义，也有我们历史文化的传承：自西楚霸王项羽为刘邦摆下“鸿门宴”以来，到关云长单刀赴会，到百鸡宴杨子荣巧布酒肉兵，历代兴衰朝政更迭，不知在酒宴上暗藏了多少玄机。

    饭局的兴盛自然是经济社会发展迅猛五业兴旺的一种繁荣状态。“几块钱吃得很舒服，几千块钱上万元吃得很难受。”这是市委书记乔峻岭对酒场饭局心有余悸的肺腑之言。

    也决不能说一上饭局请客吃饭的官们就都腐败，很多正当的事情也离不开饭局上的通融，而且一上饭局不认识的人就认识了，有资格上大饭局的人往往都有一定的掌控权和运作能力，多认识了一个掌权柄的新朋友，就多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渠道，有时就能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一条路来。

    市领导陪调查组领导和专家们下矿井勘查的结果，与李铁柱老总当初判断的情况非常吻合，是采空区积水多年渗透溃塌，冲毁已经打了封闭的盲巷，从而造成了这猝不及防的透水事故。万幸的是上下同心救援及时，未造成人员伤亡。李总一边陪着勘查，一边言词恳切主动承担责任，主动认罚和请求处分，要求保住黄土岭煤矿的采矿权，所有损失墨玉集团全部承担。市领导为救援已经付出了极大的辛苦，恳求调查组一定不能向上级提出追究市里领导责任的建议。

    事故调查工作进行得极为顺利，方方面面都进行了主动配合，何志达几乎白天晚上和负责起草调查报告的赫工如影相随。他把原先向省里汇报透水事故的救援材料软盘给赫工拷到了笔记本电脑里，在此材料的基础上，赫工掐头去尾，按照调查报告的常规格式移花接木，一个晚上就把调查报告的初稿整出来了。总归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损失也都由企业承担又主动认罚，调查组从领导到工作人员都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提出对市安监局局长和主管安全工作的副局长进行责任追究的建议，市委、市政府也都完全同意，事故调查报告就在皆大欢喜的默契配合下一致通过。

    猪博士

    火热的盛夏又不请自到，连日来夏河人又熬煎在摄氏三十五度以上的高温里。这些年的气候似乎有些反常，地处北方的夏河市每年夏季的气温有时比通常说的中国三大火炉南京、武汉、重庆还要高。

    夏河市的前身夏河县在一九八八年建市以前是地区行署所在地，因为是北宁省最小的专区，只辖夏河、尧皇、舜平三个县，建市后原夏河县改为市区，是不设区的市，因此市所辖就只有两个县了。虽是地级小市，但因矿产资源较丰，又紧傍宁西这个能源大省，钢铁、焦化、煤化工、火电等属于从煤炭发端的这一产业链企业发展很快，虽然人口和地域面积狭小，经济总量有限，而人均GDP在全省一百多个县市排队还是一路领先。

    夏河因煤而兴，随着生态文明科学发展的观念日益深入人心，人们的环保意识也在迅速觉醒，对绿水蓝天的呼唤也越来越强烈。而夏河恰恰是资源型的重工业城市，绝大部分企业的三废排放都严重超标。建立高新技术产业园区的规划虽然早就有了一张美好的蓝图，然而，真正高科技含量的项目却很难引得进来。

    因煤而兴的夏河市在环境生态建设的强大舆论压力下，也因煤而困。如何突围，道路只有两条：一是加大节能减排的力度；二是尽快上马有利于环保生态文明的绿色产业项目。市委、市领导的发展理念也非常清晰：节能减排与发展绿色生态产业要并行不悖，两路突进。这无疑是非常明智的抉择，如果不坚持这两路突进，两手都要硬的经济战略战术，只是节能减排一手硬的话，好多企业就只能关停，当年的GDP和财政税收就要锐减，这将立竿见影地带来一系列让执政当局寝食不安的更大问题：庞大的行政机构运转经费不能保证，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会引发社会的动荡。

    正是在这样的发展背景下，东方集团、三县垴村委、墨玉集团三位一体投资开发八圣山旅游观光项目，很快就被列为全市优先的绿色生态产业重点项目立项，论证会开过以后由市到省一路绿灯。这一开发项目原来的盘子是三大块：一是圣贤洞溶洞开发；二是修缮重建八个古圣贤庙宇的古建筑群；三是飞狐岭滑雪场。市委书记乔峻岭随省里的领导出访了一趟欧洲，又带回来一个现代科学养殖原种猪场的生态产业项目，加上三县垴村原有的果园技改兴办观光旅游采摘节的内容，整个盘子就形成了五大项内容的系列开发。

    这就把村支书乔峻山高兴得腰也老想要挺直了。说起来就夸自家老大：“这才像个书记，这才是咱三县垴的人脉。乡为乡，土为土，关老爷就应该向着蒲州府。”

    现代科学养殖原种猪场项目的合作方是一个在瑞典留学的海归派，叫朱希正，遗传学博士，在瑞典皇家学院获得学位。夏河人方言里的发音朱和猪也没法分得太清，一说起来便都统称为猪博士是也。

    招商引资合作项目洽谈这种事说好弄也好弄，说难弄有时还真就是一赶三不成。这朱希正博士是乔书记在瑞典考察时当翻译认识的。在国外碰上了中国人就算老乡了，而朱博士原籍恰恰就在与夏河山水相连的宁西省盖县。一沟通便郑重其事地认了老乡，朱博士非常看重乔书记的认真劲，乔书记也觉得他这个遗传学博士对夏河的生态项目开发将大有用武之地，握别时互换了名片，相约夏河再见。乔书记也非常诚恳地欢迎他带着项目技术回夏河投资置业，并说一定给予政策上的最大优惠和多方扶持。

    没想到的是朱博士很快就带着瑞系长白猪原种猪的项目技术回国，专程来夏河找乔书记了。乔书记就把朱博士引荐给盖三县和乔峻山，三人一拍即合。项目合作的成功与否，最重要的是各方需求是否能在一个聚焦点上契合。乔峻山手里有的是土地，且又急于让山民过上小康生活，盖三县手里有资金想下崽愿意让家乡尽快致富，加上朱博士的项目技术和市场需求，这样的合作就没有谈不成的道理。盖三县开着车拉朱博士和乔峻山回三县垴转了一圈，朱博士一眼就相中桑树沟的几百亩地，说这就是原种猪场最理想的选址。三个人只吃了一顿饭就正式签订了合作协议。朱博士负责原种猪和技术引进科学管理，三县垴村委以土地入股，盖三县负责1200万元的基建投资。

    要说这桑树沟原种猪场的兴建，还真是利国利民的好项目。它有着投资少、见效快、科技含量高和附加值高的效益优势，还有着以猪粪为原料做沼气和利用太阳能为猪舍提供热源的环保生态优势。是国家“948”计划的重点项目，瑞系长白猪又是世界级的优种，肉质好，育肥期短，五个月肉猪能达到二百公斤，比地方的普通猪要节约百分之四十的饲料成本。在国内的引进目前只有两家，以十三亿人口的中国来说，对这种瘦肉型的瑞系猪市场需求量特别大。而且项目建设的受益周期顶多不超过一年，资金回笼也较快。经市场预测至少在未来的十年中，光供应全国各地的原种猪市场就供不应求。虽然从瑞典引进种猪一头需要两万多元，但只要产一窝仔猪出栏，就能收回投资有余。然而最让夏河人大开眼界的是第一回知道，这养猪原来也可以用电脑软件输入程序进行系统管理。猪舍还是全封闭，比三十年前城里人住的房子还要好。

    市庆

    这年月经济社会飞速发展，人欲横流，物资总量也在迅速膨胀。不仅是酒场饭局多，开业庆典、峻工剪彩仪式、奠基仪式、引资项目的签字仪式、揭牌仪式……等等，不胜枚举，如果不是有那么好几套班子，主席台上一坐就至少是一个加强排的编制，光支架这些仪式就应付不过来。夏河市这一两年的各类仪式更是铺天盖地。先是东方假日酒店市庆一样规模的开业庆典，接着又是国地税、各大银行和六家支柱行业各自展示集团公司实力的高层大厦陆续奠基，一个又一个引资项目的签字仪式。土地红线规范得越来越紧，各行各业的老板想发展最好的办法就是向空中要面积，市委市政府也提出了“发展空间战略”的土地经营思路，并且出台了对发展十二层以上的高层各项规费减收和缓征的政策倾斜。

    旧城改造也拉开了序幕，来自京、津、沪和宁东宁西的多家房地产商的进驻，很快就改变了“地产大王”杜怀顺一家独揽的经营格局。群雄并起，十几家房地产公司像十几条饥不择食的翘头春蚕，日夜蠕动吞食着夏河城区这块桑叶形的土地，而后剥茧抽丝，幻化成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进入新世纪以来，建筑群装饰材料的更新换代，也和时髦青年男女的时装打扮一样靓丽风骚，用不了几年就让城市的容颜大展、返老还童了。而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城市里栽树和栽大楼正好相反，树是哪棵先栽那棵就先长高长大，而这栽大楼却是哪幢后栽，哪幢就可能又高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