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飗是在二月初到达京师的,因皇上催促的比较急,再加上求官心切,沈飗就把家眷留在南京,准备等到天气转暖后进京。而自己却带着几个亲信家人,冒着严寒一路北上,到京赴任。
可到任之后,沈飗才突然发现,如今的内阁,光阁臣就有九个,而兼任礼部尚书的就有六个,而礼部本身还有尚书。如此庞大的队伍,少得可怜的职权,让沈飗时常叹息,自己这个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只是个摆饰。虽然听上去很好听、很威风,但实际上可有可无。
沈飗是在泰昌元年八月被推选为内阁阁臣的,在此之前,他是南京礼部侍郎。可就是在南京礼部侍郎任上,沈飗做了一件让他如今追悔莫及的事情。那就是驱逐在南京的天主教徒。
这次驱逐天主教徒在中国史、在中国天主教传播史上都很有名,史称中国天主教徒的第一次“教难”。但是,对于沈飗来说,当初他驱逐天主教徒时,却并没有考虑这么多。
天主教是外来宗教,传教士利玛窦等人在南京的大肆传播,引起了本土的宗教人士的不满,一场小规模的宗教纷争爆发了。南京城内,一些比较有名望的僧人联名找上了沈飗,请沈飗出面驱逐天主教传教士。沈飗本身也信奉佛教,对天主教在南京的传播也早就看不下去了。便乘此机会,以寻机滋事、挠乱民心等罪名驱逐了传教士利玛窦等人……
可如今,沈飗却后悔起当初的举动了。他发现,深受皇帝信任的户部农业署侍郎徐光启是个天主教徒,自己的处境相当不妙。于是,在经过一番熟虑后,沈飗主动地去见皇上……
“臣沈飗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进弘德殿,沈飗便撩衣跪倒,想朱由校行起君臣大礼来。
“免礼平身。”对沈飗超出规格的卑恭,朱由校虽然有些奇怪,却没放在心上。只是让他平身后问道:“沈爱卿急急忙忙的要求见朕,可有要事?”
见皇上对自己如此冷淡,沈飗的心顿时如坠冰窟一般,冷嗖嗖的没有半天热气,‘看来皇上对自己并不待见啊?’沈飗悲观的想到。
“臣此次前来,是因多日不见陛下尊颜,不知可有清减,特来请安。”即使皇上的态度如此,可沈飗仍不敢怠慢,忙装出笑脸,向皇上问安,“今见圣容依旧,臣不胜欣慰,如有失态,还请皇上体谅。”
多日不见要请安?朱由校顿时就乐了,好像十天前,也就是四月初一,朕去军校的时候,你也在场啊?怎么转眼你就忘了?
朱由校虽然暗笑沈飗不会找理由,但却不曾理会。因为寻个由头,向上司套近乎本是职场规矩,古今中外莫过于此。而前世,朱由校也没少干这事……
朱由校微微一笑,回道:“沈爱卿如此牵挂于朕,朕怎么会怪罪于你呢。”稍微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决定给沈飗一个台阶,看看他这次觐见到底是何目的。便问道:“沈爱卿到京赴任也有两个月了吧?公务上可还顺手?”
沈飗原本还想着如何向皇上开口,表一表自己的忠心,如今见皇上的橄榄枝来了,又岂能放过……
“臣何德何能,竟让陛下如此挂心。”沈飗的腰弯的足有九十度,让朱由校不由得联想起东边的那群岛民来,可朱由校却不敢多想,因为沈飗的态度实在反常……。因沈飗的头是低垂着的,看不清他的脸,但朱由校却清晰的听到沈飗的抽泣声:“臣是二月二十进京的,蒙皇上不弃,任命臣为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还多次下旨慰问。如此圣恩,臣恩铭五内,一心只想着能为君分忧,纵粉身碎骨,也不足惜……”
朱由校彻底的傻了,怎么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啊?怎么一点文人自尊,大臣体面就不要了?难道你就这样忠心?朕可不信……
朱由校只是本能的对沈飗如此作态不满,却不想过多指责他。因为朱由校明白,无论是王安还是方从哲,都十分顾忌身份体面,对自己更是严格要求,一心想把自己培养成明君……
想了想,朱由校软言相慰:“爱卿言重了,你我二人君臣相得,正要建功立业之时,又怎能出此不吉之言……”
“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孟浪了。”沈飗直起身子,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却又是一个言行得体、风度翩翩的当朝大学士,让朱由校心中一阵感叹……
“启奏陛下,臣有要事禀报。”沈飗一直深信,自己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如今机会来了,皇上已经明白自己的苦心了,那就要让皇上知道自己的才能。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真正的把自己当成心腹,而不是一个弄臣……
“臣入京以来,一直在努力学习政务,对陛下秉政以来的几项举措深有感悟……”得到皇上的允许后,沈飗便开始了自己的求职演说,向皇上抖手自己的才华。
“那爱卿以为,这些举措是好是坏呢?”朱由校来了兴致,也想听听外人对自己的平价,便好奇地问道:“爱卿尽管直言,朕洗耳恭听。”
“不敢,”沈飗连忙谦让,然后又道:“臣发现,陛下曾下达旨意,要控制邸报的发行,并在东厂设立机构,查探不法。臣以为,此乃良策,但也有不妥。”
“哦,是吗?!”朱由校眉头不经意的挑动了一下,笑道:“但闻其详。”
“臣遵旨。”沈飗弄不清皇上的真实情绪,只好按照自己的腹稿向下讲:“臣以为,目前的邸报发行机制,虽是良方,它既能保证邸报消息的真实性,也杜绝了军政机密的泄露,东厂、通政使司都功不可没。但是,臣却觉得,他并没有真正的达到陛下的目的……”
“爱卿只管讲来。”朱由校见沈飗突然停顿下来,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反应,便给出一个笑脸,让沈飗继续。
“四月初一,陛下亲临皇家军校,向学员一一亲手颁发了忠勇扳指(即带有学员姓名编号的铁扳指),鼓励他们努力学习,为国效力。此后,陛下又亲自下旨,谕令内阁召抚顺关大捷的有功人员入京,许以大婚观礼的殊荣。陛下如此礼贤下士,臣虽是文臣,也觉得恩同身受。”见皇上并没有因自己对邸报制度的指责而动怒,沈飗安心之余,也对皇上虚心纳谏而心折,便放开胆子,侃侃而言。“但是……”
“臣却以为,面对陛下如此圣明之举,各家邸报却反应麻木,对皇上的举措置若罔闻。即使有一两家刊登了此消息者,也都认为陛下如此尊崇武人,实为不妥。”经过一系列铺垫后,沈飗终于曝露出了自己的险恶用心,准备清洗邸报,借机打击东林。“此等开办邸报之人,俱是些邀名沽誉之辈,他们肆意点评大臣,攻击朝政,却被世人冠以‘清流’之名,以为他们都是些君子,实在荒谬……”
“爱卿所言虽有几分道理,可朕也不能因噎废食吧。”朱由校见沈飗慷慨激昂,就有点担心他提出废除邸报。便道:“要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可是千古名言啊。”
“陛下圣明。”沈飗连忙大声赞扬道,“能为陛下效力,真是臣等之幸。”
“爱卿言重了。”朱由校笑了笑,又道:“爱卿既能看到邸报的弊端,想必也有对策。还不快快讲来。”
“臣遵旨。”沈飗应诺,随后抛出了自己的建议。“臣以为,陛下应当另行委派心腹之人,开设邸报以宣扬圣化……”
“好,”沈飗的话还没说完,朱由校便大声应道。心中更满是惊喜,颇有一种挠到痒痒的感觉。“沈爱卿真是朕的股肱之臣啊。”
见皇上看自己的目光全是欣赏之意,沈飗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下子,总算入了皇上的眼,上了皇上的船了……
可让沈飗更加惊喜的还在后面。
朱由校提起毛笔,在宣纸上一挥而就,然后递给了沈飗,“‘真理报’,这个名字怎么样?”
“陛下之意是?”沈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判断,试探着问道。
“这份邸报你来开办,名字就叫‘真理报’,这是报头。”朱由校也不和沈飗绕弯子,直接吩咐道:“邸报的内容你来控制,就以‘宣扬教化,求知真理’为宗旨。可否?”
“臣遵旨。”沈飗顿时热泪盈眶,“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