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的解释并没有让方从哲感到心服,作为一个传统的士大夫,他本能的反对那些所谓的‘清流’评点朝政。可皇上如今的做法却偏偏要太阿倒持、授人以柄,这让他怎么也想不通。
方从哲的眼睛都有点红了,他踏前两步,急切的奏道:“陛下,君不密,则失臣。这朝廷大事,岂能让那些草莽之人做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说罢,便长揖不起。
沈飗虽然投皇上之好开办了报房,可对东林党动辄聚众评议朝政也是一向不满。如今,见皇上突然提起东林党的著名口号,要让那些在野之人关心‘国事、天下事’,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皇上是不是想改弦易辙,重用东林党人?
虽心中惊疑不定,可沈飗也知道,此时决不能后退,忙踏前一步,和方从哲并肩站了,高声喊道,“权柄操与上,此乃千古明训。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见两位大臣反应如此强烈,朱由校愣了,忙把探究的目光转向王安。
王安素与东林交好,其门客汪文言便是东林之人。对东林尊崇道德、恢复理学的作为更是敬佩不已,可他毕竟是内臣,一身荣辱皆在皇帝身上……
见皇上目光转向自己,王安连忙起身奏道:“陛下,东林党初起之时,便立下会约,禁谈朝政,只想着研读四书,恢复理学。只是后来人数渐众,良莠不齐,才引起偌大争论,还请皇上明见。”
‘恢复理学’?朱由校一愣,你王安为东林张目,朕不管。可你也要看看场合啊?朕问的是东林讲什么课吗?……便问道:“大伴,你就讲讲朕广泛征求民意,对不对?”却又转换概念,把登报纸说成了征求民意。
“启奏陛下,当初,顾宪成创办东林学院时,并无以在野身份挟制朝政之意。只是有部分部分官僚上书言事,和执政不和,其又多在东林读书、讲学,方被称为东林党。还请皇上明见。”王安却知道,如果不和皇上讲清楚,东林必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好,好,朕明白了。”朱由校腹诽不已,政治是看当初的理想的吗?不,是看造成的后果的。北宋的王安石变法,不就成了害民之举嘛。再说,后世早有公论,东林党是江南士绅,和东南的大商人、大手工场主,和地方实力派的结合体。而现在,东林党反对收商税,那就是我的敌人……
见皇上敷衍了事,王安虽心头焦急,却也不便再说,只得奏道:“陛下如有征求民意之心,可便召朝廷官员,询问其意见。亦可召开大朝会,令百官讨论。只是这,”王安抬起头,对着皇帝正色道:“登报纸,令民间清议,此恒古未有之事。还请陛下慎重。”
好嘛,仨人齐声反对。朱由校嘴角噙着微笑,转眼看了看曹化淳,见曹化淳正跃跃试试,却不想再培养一个权阉,便华丽的无视过去……
“……朕只想问一句,”朱由校不想和这仨人讲什么大道理,也不想和他们举什么例子,而是直接把问题摆在仨人面前,“朕一旦令百官讨论此事,民间清议又该如何?会不会群情纷议?”
“会,”方从哲有心说不,但也无法否认,只好承认。却又道:“此时秋闱刚过,,直隶士子云集京城,仍未散去。陛下可令士子上书,讨论此事。但万万不可在报纸上刊登,以免造成混乱。”
见方从哲态度有所退让,朱由校却尚未满足,便又紧逼道:“无论登不登报纸,京城士子都会讨论,对吗?”
“对。”方从哲一愣,却知道自己掉井里面了,只好撩起祖制,“直接在报纸上刊登朝廷信息,令臣民讨论,并无前例……”
“按规定,臣民所上奏章,不都要刊登在地报上吗?”朱由校却不以为然,“令通政司抽派人手,专司此事。将相关奏章一一摘录后,抄于报纸上,朕直接看报纸,不就成了。”
“可皇上御览奏疏前,通政司并无察看之权。”方从哲抓住皇上的漏洞,连忙反驳道。
“那内阁就派人去监督。”朱由校连忙弥补道。
方从哲、沈飗面面相觑,最后不得不提出最后底线。“……只有内阁商议,请旨令臣民进言后,报纸方能刊登。”
“准。”朱由校目的达到,便给了两人一个面子。
虽然心中不情愿,可方从哲身为首辅,却不得不考虑,此诏书颁布后的各方反应。他斟酌再三,才开口言道:“陛下,在辽东设立粮行,施行粮食配给,虽是善政,可毕竟有损辽东军将利益,不得不防啊。”
“方大人说的对,”沈飗也进言道:“辽东军将孤悬关外,二百年下来,早已是盘根错节,混然一体。其争相盘剥小民,更是已成惯例。陛下如今加恩与辽东小民,却也有损其利益。如果建虏奸细再一挑拨,只怕会激起兵变啊。”
见两位重臣都能看到其中情弊,朱由校也不再遮掩,便开诚布公的说道:“这点,朕也有所预料。起初,朕是想和三位爱卿商议后,便派人赶赴辽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通过此事……”
“此议不妥。”方从哲、沈飗惊道。
“朕也知道不妥,只怕那些军将必会事后捣乱。”朱由校点点头,心中却诽谤道,‘朕连一个人都派不出去,还谈什么设粮行?推行新制度?……’
话锋一转,朱由校却又道:“无论朝野议论如何,这粮食配给制,朕是一定要在辽东实施的。因此,一些前期工作要做起来……”
“待会儿,方爱卿可以召集阁臣开会,务必要让内阁通过,分派统计署精干人员去辽东统计人数、制造花名册,以作后期所用。”朱由校想了想,决定加点私货,便道:“干脆就在辽东巡抚属下,设一个统计厅吧,专司统计数据之用。”
事先派人打前站,做好准备,这本是应有之意,方从哲便答应下来。可沈飗却对皇帝所说的统计厅起了好奇之心,他稍作思考,便道:“陛下,辽东地域广阔,共有二十五卫之多,是不是在统计厅下,分设二十五个统计局,以作统计之用?”
方从哲听得一愣,这不是让统计署在辽东设置分支机构嘛,难道要成为定制不成?正犹豫着,便听见皇上应允道:“准,具体可令袁应泰酌情设置。”
沈飗顿时便明白了,皇上分拆户部,是想分地方官员之权啊。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地方官,操那心干嘛?便安定主意,日后要借机进言,帮皇上完成宏愿……
朱由校却不知道有人看破了自己的用心,而是吩咐道:“……令熊廷弼、杨涟、袁应泰、骆养性小心防备,稳定辽东军心。”想了想,朱由校又做出了最坏打算,“如果辽东糜烂,准许四人撤离辽东。”
“陛下……”大殿内的人都惊呆了,却都没有想到,皇上会出此不吉之言。可转念一想,却都明白了皇上的为难之处,辽东原有军将,都参与囤积粮食颇深,这一下子端掉了他们的饭碗,这不是逼人造反吗?
见众人惊骇,朱由校不得不安慰道:“大家也不必担心,辽东毕竟还有其他地方调拨去的客军呢。况且,熊廷弼等人具有大才,必能不失朕望。”
方从哲等人这才稍稍宽心,可又听到皇上说道:“令宁远、广宁各卫严守关口,禁止辽东溃兵入境;选派大臣赴山海关整饬防务;蓟州、京师兵马做好赴山海关准备。”
方从哲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过了半晌,才勉强说道:“陛下不必太多担忧,熊廷弼等人俱为大才之人。更何况,此乃加恩于兵卒之举,纵有小乱,也不伤大雅。”
朱由校点点头,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却道:“……还是小心为上。”
“陛下,”一旁的曹化淳憋不住了,他插话道:“要不,这粮食配给制还是以后再说吧……”
“不行,”朱由校断然拒绝,“辽东军进攻乏力,辽事必然历日旷久,如不解决辽东粮食问题,朝廷国库必定会被其拖垮……”
众人虽一直认为,建虏已经被挡在抚顺关外,辽事已有好转,可也无法违背圣意,只好点头称是……
随后,方从哲出面召集内阁阁臣会议,草草商议后,便以博采众议为由,行文各地各衙门,征求对‘粮食配给制’和开设粮行的意见。
次日,《真理报》和《京华日报》同时发行‘号外’,将皇上准备在辽东施行‘粮食配给制’的计划公布于众。更设置专栏,广邀名家点评其中利弊。同时,还设置读者来信栏目,将民间士子的各种建议罗列其上,供世人阅读。
为方便世人明白何为‘粮食配给制’,朱由校还亲自撰文,刊登于报刊之上,令遍及京城的报博士,对平民进行宣讲,以正视听。
此后,京中其他报房也随之参与进来,模仿《真理报》和《京华日报》方式,进行宣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参政议政机会,在京城秋闱后,尚未离去的士子热情高涨。一时间,‘粮食配给制’和如何开设粮行便成了京中热议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