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朱由校和张显祖相对而坐,侃侃而谈。
静室外,王安疑窦丛生,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作为皇帝的大伴,王安自认为是朱由校最亲近的人。可如今,皇上和张显祖张真人密谈,却将自己驱出门外,这怎不让他心生不安。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朱由校才和张显祖一前一后的走出了静室。方一出门,朱由校便淡淡的吩咐道:“时候不早了,真人也要回去了。”他用手一指,示意几个内侍,“你们几个,去送送张真人。”
王安偷眼望去,却见皇上和张显祖虽一脸平静,可眉梢中都带着一丝喜色,心中更是生疑。稍微斟酌了一下,王安就趋步趋随的跟在皇帝后面,亲自服侍朱由校到了寝宫。
“陛下和张真人说了些什么?竟让张真人道心失守,走路都轻飘飘的。”瞥个机会,王安貌似不经意的问道。
“是吗?”朱由校一怔,随即笑道:“这个老狐狸,脸上装的倒像,朕还以为他真的淡泊名利呢。没想到,却还是没有逃过大伴的火眼金睛。”
王安眼睛一亮,忙服侍皇帝坐下,又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是给了张真人天大的好处?”
“也算吧,不过,这好处可不好拿。”朱由校接过宫女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接着讲道,“朕欲整顿各地城隍庙,正一教答应全力支持……”
城隍庙?王安有些不解,这整顿城隍庙和正一教有何关系?
城隍是中国独有的一种神灵体系,他虽被道教纳入自己的神灵体系,可实际上却一直自成体系。按照明太祖朱元璋制定的规章制度,城隍神与现世行政机构相对应,但其职能高于现世行政长官。地方官员新官上任三天内,必须要去拜见城隍神。城隍生日以及地方受灾之时,更要带领全县乡绅前去祭祀。
至于陕西西安的王曲城隍,更是被封为“忠烈侯”,享正三品,为十三省都城隍。每逢庙会时,朝廷要派使节前往祭祀。
“陛下,这各地城隍庙的住持,都是朝廷亲封的,实在和正一教不相干啊……”王安一阵苦笑,看来,皇帝有犯迷糊了。
这皇帝哪都好,可就是对一些礼仪、制度、风俗不了解,却常常异想天开,以至于贻笑大方。
“朕知道。”朱由校淡淡一笑,改革城隍庙,加强对地方的思想统治,是他蓄谋已久的事情,又怎会不事先做好功课?
其实,朱由校越研究明代礼制,越能体会朱元璋的过人之处。虽限于眼界,朱元璋对海洋、对商业的认识不够,做出过一些后人眼中的可笑之事。可在人心的把握上,在皇权的巩固上,朱元璋却是历代帝王中的佼佼者。
别的不说,但从城隍庙来看,阳世的每一个地方官职,都可以在城隍神所代表的阴司找到对应职务。而阴司的官职,却又高于阳世,再结合中国传统的思想观念,这很明显是在用神权来压制那些土皇帝,用宗教来收拢人心。
因此,朱由校现在所要做的,并不是大修大改,重新建立一个体系。而只是在原有的城隍体系上增添一些元素,便可达到自己的目的。
“大伴,朕已经决定了,要在现有的城隍庙内,配享一些神位,以教化百姓。”朱由校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王安吩咐道:“大伴可取来笔墨,帮朕拟诏。”
“老奴遵旨。”王安拱了拱手,顺从的找来笔墨,在桌几上铺上上好的宣纸,准备草拟诏书。
见王安准备完毕,朱由校便清了清嗓子,开始口述。
“其一,本州、本县的忠臣孝子,无论其是何年代,只要有据可考,便可上奏朝廷,请礼部册封。册封后,可设神位于城隍庙内,享受人间香火;
其二,只要有功于本地者,不论其原籍何处,也不论其出身良贱,均可上奏朝廷,请设神主于本地城隍,以彰其德。”
王安挥着狼毫,伏在案几上刷刷的写着,可心中却是千转百回。
皇上口述的这两条,虽有助于教化百姓,却并没有出奇之处。便是拿到朝堂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又何须劳烦张显祖和正一教出面。
“难道说,真的要封殉国士卒为神不成?”一想到这里,王安便心神大震,手一抖索,一滴豆大的墨汁便滴在了宣纸上……
“其三,为国戍边的将士,均可在死后配享原籍城隍庙,接受百姓供奉。因罪被免除军籍者,除外。”见王安停笔不写,朱由校便慢慢的吟出了第三条。
见皇帝并没有直接封殉国士卒为神,王安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沉吟了一下,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狼毫,沉声问道:“陛下和张真人商议的,便是此事吗?”
朱由校点点头,解释道:“张真人坦言,直接册封殉国士卒为神太过惊世骇俗,也不易执行,不如尽数配享城隍,以享受百姓供奉。”
王安苦笑着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陛下,这城隍本是地方保护神,令死亡将士配享也未尝不可。可是,”王安一脸的为难,“此事朝堂上好通过,地方上却怕是阻碍甚多啊?”
和武宗正德皇帝不同,当今虽重视武事,却把精力放在收拢中下层军官士卒人心上。对统兵的大将,倒是防范甚多,这点朝野之上都看的清清楚楚。
可是,士卒配享城隍庙,却和世俗风气不合。那些自持清高的读书人,又怎会向他们心目中的低贱士卒下跪?
“张真人已经答应朕,会动用正一教的力量,在民间帮朝廷宣扬。此外,还会在将士神位移入城隍庙时,做个道场。”对于王安的担心,朱由校早有准备,已经决定打一场舆论仗。
“那陛下又答应了张真人什么?”王安这才放下心来,却又好奇的问道。
“朕的好感而已。”朱由校淡淡一笑。
王安一怔,随即讶然失笑。
不过,不管是对正一教来讲,还是对龙虎山天师府来讲,这皇帝的好感,还真是他们唯一需要的东西。
“由此看来,佛道两教的矛盾还不小啊。”知道了皇帝承诺,王安却感到有些唏嘘。
“人家神仙打架,又管我们凡人何事?”朱由校却有点不以为然,浑然不知新一轮的佛道之争,正是因他册封黄教活佛而引起的。
王安也不明其中缘由,见皇帝不在意,便知机转移了话题。
“陛下,老奴奉旨督察粮食会议,却发现其中争执不断,怕是其中另有文章啊?”想起南直隶的几个议员,竟然在会议上公开争吵,把本省争端公之于众,王安就有点头痛。
“朕不是说过了吗?粮食分配方案关系着各省的利益,他们不吵不闹,才真正奇怪。”朱由校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不是各省之间吵,是南直隶的几个议员在内部吵。”王安急忙解释道,“有几个议员想多拿出些粮食,却遭到其他议员的反对。陛下,事有反常必有妖啊。”
想起此前的一个传闻,东林党想借助粮食会议倒阁,王安更是觉得担心。
“不愧是江南文风昌盛之地,竟有如此大公无私之人。”朱由校早就得到了厂卫密报,说东林党形迹可疑,自然有所防范。却故作不知,和王安开起了玩笑。
“陛下,除了南直隶外,浙江的一些议员也行迹可疑。”见皇帝仍是不以为然,王安索性揭开了谜底,“这些议员,都是东林党的人啊。”话一出口,王安便明白,自己和东林党算是彻底断了情分。
见王安说话如此直白,朱由校却愣了半晌。良久才笑道:“大伴过虑了,这粮食会议,只是将各省所需粮食数量,和所能提供粮食数量做个统计。真正决定运输,还要朕亲自决定。便是有人想施恩于众,也要问问朕答应不答应。”
“这样就好。”王安喃喃的应道。心中却为东林党感到悲哀,废了那么大的劲儿,又得罪了本省的不少人,却还没有逃出皇帝的手心。
啊,不对。王安脑中灵光一闪,顿时便想通了一个关键。皇上那是在教化百姓,这分明是在刨东林党的墙根啊。想起评议会和城隍庙的种种设置,王安不由得阵阵心悸……
有心去和东林党做个提醒,可王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那些东林君子,虽和咱家交好,可又何尝看得起咱家?咱家又何必为他们而得罪皇上?”
沉吟了片刻,王安才抬头问道:“陛下,老奴这几天去做什么?”
“还是去参加会议吧。别人去,朕也不太放心。”朱由校想了想,笑道:“大伴就好像一座大神大佛,正好帮朕压住场子。”
“也好,老奴就去做个木雕泥塑。”王安笑吟吟的应了一句,却又问道:“……要是那些议员打起来了怎么办?”
“那大伴可要先躲开,要不,沾身上血了怎么办?”朱由校戏谑的应道,却对那些议员的生死安危浑不在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