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事发突然,可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戒备森严之地。等朝廷的各个衙门反应过来,乱事就很快被扑灭了。饶是如此,奉旨勘察现场的几位官员到了之后,也都是欲哭无泪、面面相觑。
短短的一个多时辰,就死亡了上百人,还有千余人受伤。沿街的几十家店铺尽数被抢,还有上百幢房屋被烧为白地。这样大的损失,在京城历次遭受的灾难中,绝对可以排进前十。而最最让官员们觉得难以接受的,却是孔子那块“大成至圣文宣王”的木牌位在混乱中摔得粉碎,这可是前元初建京师文庙时的遗物。
一时间,负责勘察现场的官员都出离愤怒了。一些被拘禁在附近的儒生,甚至被这些怒从中烧的官员当众殴打。
不过,对于满朝官员的如丧妣考,朱由校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根据官员们勘察的记录,五城兵马司、特别是东城兵马司的官员都在声称,自己事先接到了兵部的公文,准许他们在上元节这天放假休息。
对此,朱由校有些迷惑不解。
“陛下,这件事都是微臣管教下属不严,”兵部尚书黄嘉善满脸的尴尬,“新上任的书吏自以为是,发错了公文。”
“你,”朱由校一窒,狠狠的瞪了黄嘉善一眼,却决定给他点面子,“做事如此粗心大意的书吏,又怎能在兵部任职。革职,查办,全家流放奴儿干。”
朱由校直接给那个不知名的书吏判了罪。
“罪臣管教不严,请陛下发落。”黄嘉善悄悄的松了口气,却满面愧疚的向皇帝请罪。
“就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吧。”朱由校淡淡的说道。
其实,君臣二人心知肚明,这个书吏十有八九是收了人银子,故意发错公文。但出于某种考虑,朱由校却决定将此事一笔带过。否则,拔起萝卜带起泥,兵部必定一场大乱,这是力求朝政稳定的朱由校不愿意看到的。
黄嘉善跪下谢了恩,然后毕恭毕敬的退回班次,等候皇帝接着处理这场变乱。
朱由校静静地坐在御座上,等候着大臣们开口。
大臣们却个个垂眉低眼,成了木雕泥塑。
今天的这场变乱太过棘手了。
在本朝,儒生闹事、聚众上疏并不罕见,就连一些官员,一有不满,也会汇聚一批人到御门前请愿。这其中最为出名的一次,就是嘉庆三年的“血溅左顺门”案。
当时,大臣们为了和嘉靖皇帝争论“大礼仪”,在左顺门前据理相争,结果被年轻气盛的嘉靖皇帝打了个七零八落,仅仅受到廷杖的人数就有一百八十多人,其中有十七人被当场打死。于是,嘉靖皇帝获得了大礼仪的胜利,受廷杖的官员却得到了天下人敬仰。
在那以后,左顺门就成了清流进言的圣地,官员聚众上疏更是屡有发生。每次上疏后不管大臣们有理没理,都会受到天下人称赞,皇帝却无能为力。
不过,像今天这样因儒生上疏引起民乱的事情,还真的没有发生过。更不要说,圣人牌位也在**中受损……
一时间,在场的大臣们作了难。
朱由校静静地坐在御座上,等候着大臣们开口。
大臣们的目光却集中在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孙如游身上,国子监等机构虽说清贵,但都是礼部统管,孙如游责无旁贷。
迟疑了一会儿,孙如游终于熬不过众人灼灼伤人的目光,出列奏道:“……此事如何处理,还请陛下圣断。”
朱由校挑了挑眉头,对孙如游将皮球提给自己有点不满。
“诸位爱卿,此事是何章程,还是大家议议吧。”朱由校皮笑肉不笑的将皮球踢了回去。
大臣们都傻了眼。
也难怪大家作难,这件事起因经过都一目了然,是那些在开海过程中利益受损的势力不甘心失败,组织的一场对朝廷的反扑。只不过运气不好,或者说是被人借机陷害,将事情闹大、搞坏了。
按理说,朝廷要对参与此事的儒生们严惩,以明示出海的决心。而变乱中引起的伤亡,以及被损坏的圣人牌位,都足以让儒生后面的人说不出话来。
可是,今天参与的儒生太多了。一举处罚上千名儒生,必定会被舆论指责为刻薄,这是任何人都不敢轻易承担的罪名。可要是含糊其辞,从轻发落,这无疑会对朝廷开海政策造成严重打击。
方从哲考虑再三,老好人的心性终于占了上风,“……在东城兵马司出动平乱的时候,有个名叫史可法的国子监监生到东城兵马司衙门出首,说发现儒生队伍中有歹人假冒。此后,在整理变乱中死亡尸首时,也确实发现有疑似假冒儒生尸首者。”方从哲说着,抬头看了看皇上脸色,接着又道:“臣以为,此事完全是程光奎等人居心莫测,煽动、蛊惑士子而引起。请陛下严加盘查,找出其身后主谋。至于其他的儒生,”方从哲哀求道,“还请陛下念其寒窗苦读不易,从轻发落。”
“臣附议,”方从哲话音未落,孙如游就急忙附和道,“常言道,一郡一举人。虽有夸大之词,可也说明中举之不易。如今牵涉进来的儒生足有千人之多,还多是国子监的监生、在京备考的举人,如果朝廷从严处置,必定会大伤国朝文气,还请圣上明鉴。”
朱由校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方先生和孙爱卿说的倒也有着几分道理。不过,其他几位爱卿呢?”朱由校将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在旁边侍立良久的叶向高见状,还以为皇帝有心饶恕,急忙上前奏道:“陛下,以臣之见,儒生们都是忠君报国心切,才发动起来上疏。至于后面发生的祸事,虽是儒生们行为不当,但也是有心人从中作梗。”叶向高顿了顿,又道,“据臣所知,引发变故的那辆马车虽在事后被人找到,但其车夫早已不知去向。而且有许多人亲眼看到,马车并非受惊,而是车夫拼命抽打,才使得马车冲进儒生队伍。在冲入之前,车夫还故意加了几鞭……”
叶向高的这番话,可激恼了解经邦。
“叶大人可知,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中。”解经邦不等叶向高说完,便冷冷的讽刺道:“若不是那程光奎无事找事,蛊惑士子上疏,有怎能出此祸乱?叶大人一心为程光奎脱罪,就不怕无言面对那些死伤惨重的百姓吗?还有,如不严惩程光奎等人,又如何抚慰圣人的在天之灵?”
解经邦的三个问题,就像刀子般狠狠的刺向叶向高,使得叶向高无言以对。可解经邦还是不肯罢休,又一转身,向皇帝奏道。
“陛下当初有言在先,开海与否由评议会决定,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得旁外生枝,臣等也深以为然。可是,”解经邦脸色一整,“如今却有奸邪小人,只顾自己的蝇头小利,鼓动士子闹事,竟酿成如此大祸。变乱中死伤的百姓何辜,竟要承担如此罪责?请圣上明察秋毫,穷索程光奎身后主事之人。”
“解阁老,你想让那些千余名士子全部处罪不成?”叶向高脸色大变。虽说程光奎鼓动的大多是沿运河两岸的士子,可江南东林党在里面出力也不小。为了壮大声势,更是派出了不少士子以壮声势。
当初,筹划和参与的人都想着,鼓动士子以清议之名上疏,纵使皇上不满,但碍于民间清流舆论,也不能将这些士子治罪。就算万一治罪了,也能让这些士子借此扬名天下。可谁想到,上疏的士子刚出了文庙,就被人栽赃陷害,引起了这么大的祸乱。
如今之计,为了不让那些士子被一网打尽,叶向高等人只有豁出命来,和解经邦等人争个长短。
一时间,以叶向高为首的宽恕派,和以解经邦为首的严惩派,在皇上面前争执起来。
方从哲和孙如游等人对视一眼,却不约而同的后退一步,观望起来。
作为朝廷大臣,他们自然觉得这件事叶向高等人做的过了。在朝廷有了公论后,还发动舆论生事,这明显是在给内阁、给皇帝添堵。可作为读书人,他们又觉得解经邦做的也有点过分。一竿子下去,就有上千儒生获罪,这明显是要斩尽杀绝呀。
“够了,”见叶向高和解经邦等人越吵越热闹,浑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而方从哲等人也是明哲保身,置若罔闻,朱由校就再也忍不住了。
“此事朕已有决断,”朱由校冷冷的说道,“程光奎无知小辈,却学人讪君卖直、沽名钓誉,以至于引发此等大祸。着令将其革除功名,交地方官员看管。此外,因程光奎之故,文庙被毁,圣人遭辱,百姓伤亡惨重,商铺店家多遭横祸。着令工部会同顺天府仔细核算费用,令程光奎赔偿。”
“国子监上下官员,约束不力,以致监生胡作非为,酿此大祸。着令革除本兼各职,发配奴儿干停用。”
“其他参与闹事的儒生,具发往奴儿干停用。十年后,可由奴儿干巡抚据实奏报,将其老实肯干者放回关内……”
朱由校林林总总的将涉案人员处罚一尽后,也不等大反应过来,便拂袖而去。而自始到终,也没有对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做任何评价……(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