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从辽东回来,熊廷弼的作风大为不同。
上次从辽东回来的时候,熊廷弼作风十分低调,只是带着几个老仆,和一些官员结伴进京。可这次回来,熊廷弼却拉了五十多辆大车,每辆车都是车辙甚深,还有专人在旁边看着,严格防范外人偷窥。除此之外,还有一队五百多人的护卫,手持刀剑长矛不说,还有不少军中用惯的强弓硬弩。甚至在车夫中还有着传闻,在途中宿营时有护卫拿着短铳把玩。
但不管怎么说,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时候,熊廷弼还是收敛了一些,让护卫们把扎眼兵器都收了起来,只留了护身的短刀傍身。而在这时,特意前来和熊廷弼接头的人已经到了。
荆少卿看了看长长地车队,脸顿时就拉了下来,“世叔你这是出什么幺蛾子?难道还嫌自己身上的麻烦不够多吗?”说罢,荆少卿便跳上了马车,冷冷的看着熊廷弼。
虽有着叔侄名分,可熊廷弼和荆少卿的年龄也差不了几岁,两人自小在一块长大,情分自然和别人不同。因此,面对荆少卿无礼的诘问,熊廷弼笑了,“荆主事大老远的迎了过来,可是故意来寻熊某的不是?”
“你,”荆少卿一阵气结,有心扭头离去,却还是放不下这个名为叔侄实为兄弟的发小,“我本来还以为那些都是别人的诬告,想来给你提个醒让你早作准备。可到了这里才知道,那些言官平日里虽然乖张,可这次却是没有冤枉你的……”
“哦,”熊廷弼拉长了声音,“什么事没有冤枉我?少卿不妨说来听听。”
看着熊廷弼惫懒的样子,荆少卿更是气结,他用手一指外面长长的车队,“我知道你在朝鲜发了利是,可是你就不会避避别人目光吗?这样在光天化日下大摇大摆的进京,你就不怕触怒了皇上?”
“皇上乃是圣明之君,富有天下。这一点散碎银子,一点人参毛皮,又怎能入得了圣上的眼?”熊廷弼虽自有打算,但见荆少卿对自己的事情如此着急上火,也颇为感动。“少卿不必过虑,我自有打算。”
“你,”荆少卿一下子噎了个半死,看着熊廷弼半晌没有说出话来,过了良久,才无奈的说道,“也罢,你好自为之吧。”荆少卿语气有些阑珊,“但无论如何,你带回来的这些护卫不能入京,他们身上的违制兵器也要尽快处理个干净,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我明白。”熊廷弼看着荆少卿,郑重的点了点头,“我在密云有个庄子,待会那些护卫不会进城,将直接到庄子上安置。”
荆少卿看了看熊廷弼,最终发出了一声轻叹,却没有继续劝说,而是给荆少卿讲解起了京城中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正如世叔所想的那样,英国公张维贤因身体不适为由,辞去了军校校长一职。”荆少卿悄悄的观察着熊廷弼的表情,心里揣摩着熊廷弼的用意,“现在军校校长位置空悬,成国公朱纯臣等人都在施展手段,希望得到这个职位。”
“这是自然的,”熊廷弼淡淡一笑,“国朝留给勋贵武将的职位并不多,还全都受到文臣内廷的限制,难以施展手脚。只有这个军校的校长一职,既有清名,又有实惠,也难怪大家伙眼红。不过,”熊廷弼的笑容有些古怪,“对圣上来说,宁愿这个职位空着,也不会让一个不放心的人去坐。”
“那是自然,”荆少卿点点头,“这军校校长可是天下武人的师长,若是德行不够,必定会遗患无穷。可若是才能不够,也肯定会误人子弟。这朝中既有的行又有才干的人,太少了。”说到这里,荆少卿就是一楞,再看熊廷弼时,却见熊廷弼正面含微笑的看着自己,“难道世叔想谋取这个职位。”
熊廷弼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还望少卿助为叔一臂之力。”
其实在熊廷弼策划攻朝的时候,还并没有想太多的身后之事。可在攻入朝鲜夺得平安咸境两道之后,熊廷弼才突然发现自己把自己送入了绝境。
自有大明以来,历代的军功都是以抵抗鞑虏为上,次之是平定南蛮,最后是平定叛乱,至于在抵抗鞑虏之上的灭国、开疆,如果得而复失可以算的话,开疆倒是有,可灭国之功却绝对没有。
现如今,熊廷弼冷不丁的建立了一份大的功勋,却心中不安起来。平灭建虏还勉强可以算作平定叛乱,但攻朝并迫使朝鲜改姓却至少是个开疆之功。可以想象的是,即便皇上再大度再仁慈,此后等待熊廷弼的也将是长期闲置。
再想想当初王阳明的遭遇,熊廷弼更是感到不寒而栗。自己还在壮年,还能骑烈马挽强弓,又怎能在随后的漫长人生中仰小人鼻息。
不过,正可谓天无绝人之路,熊廷弼在苦思冥想了整整七天七夜后,终于给自己找出了一条生机。这条生计就是不退反进,不去退隐山林,反而大隐于朝,就呆在皇上的目光之下,到皇家军校中去做事。
当然,在这之前,熊廷弼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坏了自己的名声……
和熊廷弼对视了一阵后,荆少卿低下了头,随之,一丝阴翳在眼中闪过,“我在衙门里听过一些传闻,正好给世叔讲讲。”
“你说。”熊廷弼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据黄尚书身边的一些人透漏,说黄尚书有意向皇上进言,仿新军制度建立水师衙门,以节制水师。”荆少卿身为兵部职方司主事,自然希望熊廷弼借得胜还朝之机入主兵部。而且在荆少卿看来,本朝兵部尚书权势极大,几乎可以决定朝廷所有军政,熊廷弼也应当朝思暮想这个职位才对,而不是去做一个名声上好听的傀儡校长。
“水师衙门?”熊廷弼哑然失笑,又是个争权夺利的玩意,“国朝历来重视塞防,万里北疆更是重中之重。黄嘉善不说去想办法整顿边军,抚慰九边将士,却去建什么水师衙门,抱那些水鬼的大腿。难道他还想把战船开到岸上来不成?”说着,熊廷弼更是摇头大笑。
“世叔所言言之有理,黄嘉善如此乖张,朝廷军政早晚要坏到他手里。”荆少卿心中一喜,急忙劝道,“世叔这些年呕心沥血才组建了一只新军,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被黄嘉善败坏干净不成?”
“那依你之见呢?”
“还请世叔以大明江山社稷为重,出面阻止黄嘉善的荒唐举措。”荆少卿急忙言道。
“少卿言重了,”熊廷弼暗暗的叹了口气,摇头拒绝道,“熊某何德何能敢去承担这社稷重担,再说这新军本就是皇上一手缔造,我只是侥幸拿来用用得以立功罢了。至于黄嘉善倒行逆施,”熊廷弼双手一推,“自然有圣上,有朝中阁臣秉公处置。”
“世叔?”荆少卿惊呆了,心中更是一阵纳闷,这还是我自幼认识的那个熊廷弼熊非百吗?
看荆少卿如此失态,熊廷弼犹豫了一下,缓缓的讲道,“少卿莫怪熊某矫情不肯为大明出力,其实熊某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出此下策。”见荆少卿还是满脸不解和失望,熊廷弼幽幽的叹了口气,“难道少卿忘了,珊儿如今可是在宫中……”
贤妃娘娘?荆少卿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国朝向来忌讳内宫干政,历代后妃都是从民间低门小户中选出。而选中之后,后妃的亲族就严禁出仕,更不要说去掌握天下兵马大权。
想到这里,荆少卿心中就是一动,“难道皇上当初选贤妃娘娘入宫,就打了削军权之心吗?”
“也是我当初一时不查,”熊廷弼脸上露出了后悔莫及的神色,“不过现在引身告退,应当还来得及。”自责了几句,熊廷弼又去安慰荆少卿,“黄嘉善虽然和本官不合,却也是位佼佼君子,等本官退隐之后,只要你不放下心结,谅他也不会故意为难于你。再说,他不顾朝廷实际倡议水师衙门,早晚会引起朝野诘难挂冠而去,到时候你自有出头之日。”
“承世叔吉言了。”荆少卿拱了拱手,心中却是不以为然。黄嘉善既然敢提出组建水师衙门,那必定会有水师衙门非成立不可的理由。况且水师刚刚在朝鲜立下大功,黄嘉善借机提出组建水师衙门,也算是顺理成章之事。若是黄嘉善侥幸把水师衙门组建成功,那自己就这样死皮赖脸的留在兵部岂不是要沦为笑柄?
想到这里,荆少卿不由的就动起了心思,若是自己换个衙门又该如何?可抬头看了看熊廷弼,荆少卿却一阵的泄气,以自己这位世叔的臭脾气,朝野上下各大衙门得罪了个遍,若是靠他去帮着周旋,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看来自己也该转换门庭了,荆少卿心中哀叹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