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其实早就看过镇守太监的报告了。早在三边总督杨鹤、抚臣胡廷宴和延绥巡抚岳和声上报朝廷之前,陕西当地的镇守太监早就已经在给朝廷的奏报中说的很清楚了。所谓陕西民变其实不全是民变,或者说根本就是兵变引发的民变。
镇守太监在报告中明确的告诉朝廷,陕西、山西和河南等地目前越演越烈的民变,其实是全是地方督抚因为过度掠夺和欺压地方驻军(军户)和边镇士兵导致的士兵逃亡后和山陕地区因为士绅欺压和自然灾害导致的灾民结合之后的产物。
所以说,山陕地区现在愈演愈烈已经变成燎原之势的流寇造反,其主要原因一方面是连年不断的天灾,另一方面倒是地方督抚官员和士绅地主们过度克扣掠夺导致的人祸。
朱由检这个人性情实际非常的奇怪。因为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帝王教育,因为常年的被儒生和儒家典籍的灌输洗脑,这个人缺乏作为皇帝的意识,反倒是有些像个食古不化没有把书读通的迂腐儒生。
所以说,朱由检这个人不相信作为皇帝家奴,最忠诚于皇帝的宦官们的话。他反倒是认为文官们都是读圣贤书出身,所以文官们才是最可靠最正直的人。而那些宦官们因为他们天生的邪恶**佞,所以他们说的所有的话都不可信。
但是朱由检可以不相信镇守太监的话,但是现如今已经不是地方镇守太监说这样的话了。陕西巡按御史吴焕已经上书朝廷把陕西当地的糟糕情况清楚的告诉了朝廷。
原来,早在几年前,有“关中鸿儒”之称的陕西三边总督武之望和据说是岳飞后代的延绥巡抚岳和声就都己病入膏肓,无法履行职责了。
面对四处肆虐的兵变民变。陕西巡抚胡廷宴自欺欺人,每逢州县报告“盗贼”之事,就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一顿,认为这些盗贼都是饥民,来年夏收有了粮食以后,自然就会解散,对民变隐瞒不报。
然而到了现在,陕西全境各地州县,洛川、淳化、三水、略阳、清水、成县、韩城、宜君、石泉、宜川、绥德、葭耀、静宁、潼关、阳平关、金锁关等地已经全部都有流贼活动。
胡廷宴和岳和声看到问题越来越严重,地方上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事态了。可是他们却仍旧不想向朝廷报告。双方仍旧在推诿责任。胡廷宴抱怨岳和声辖区的边兵作乱,岳和声则指责胡廷宴辖区的驻军造反。
陕西巡按御史吴焕看到问题越发不可收拾,流寇已经有了向外省蔓延的趋势,所以他才在前不久向朝廷报告了真实情况。他在奏折上说,盗贼初起时边贼少土贼多,如今都是精锐的骑兵,动不动就是七八千人,两位巡抚隐瞒不报,互相推诿,是导致形势迅速恶化的主要原因。
新皇帝朱由检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搞明白,原来所谓的陕西民变根本就是打着民变旗号的兵变。所谓的土寇和边贼,根本就是朝廷的地方驻军和长城沿边军镇士兵。他本来寄予厚望的督抚文官们真的是一群只知道吃拿卡要虐待军卒民众的混账东西。就是这么一群混账东西,给朝廷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朱由检发现,这群文官还真的不如魏忠贤这些太监呢。要不是因为事情闹的太大了瞒不住了,这群东西居然还想要继续敷衍自己呢。
按照朱由检原先的计划,他是想要先把朝廷上层清洗一遍,把忠于魏忠贤的阉党换下去之后,再开始收拾地方问题。可是现如今,因为陕西全省大乱,山西、河南等地的饥民相应造反,流寇已经有了向外省蔓延的趋势。湖广巡按御史(复兴党炮制)也报告了有陕西、山西、河南的大量流民进入湖广的状况。
所以朱由检现在还没有办法立即对朝廷上层进行剧烈的人事变动。他只能继续依靠魏忠贤来稳定他还不怎么熟悉的朝政。
然而魏忠贤现在已经完全的了解了新皇朱由检对自己的态度了。他对于朝政已经完全的放手只等着被发配南京。在这种情况下,朱由检想要向他讨些主意也不怎么现实。
其实皇帝和大臣的关系,和现代的具有浓郁的权力封建味道的官僚体系内的上下级关系是很相像的。
新领导不信任并且打压老领导的亲信。老领导的亲信知道自己肯定是被新领导冷落的下场,所以就会在工作中出工不出力。这个时候,如果新领导有着比较成熟的领导艺术,就会使用各种手段安抚老领导的亲信,让他帮忙稳定情况。只有当新领导掌握住了大局之后,老领导的亲信才会被彻底的清洗。
很明显,朱由检这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并没有掌握什么高深的领导艺术。但是,幸运的是魏忠贤对于天启皇帝的忠诚,仍旧是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所以等到朱由检对魏忠贤说出大行皇帝曾经对他说过:“魏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的时候,魏忠贤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动了起来。
“大行皇帝曾经对老奴说过。这朝政的事情无非在‘钱’和‘兵’这两件事上。可现在的问题是,朝廷如今是缺钱的状况。”
“从神庙老爷时开始,朝廷在辽东每年花费的银子至少就有百万两以上。东南土司作乱每年也要支出近八十万两上下。现如今,朝廷已经在辽东那边开支超过七百万两,而东南土司**虽然已经平定,可是朝廷已经往西南那个窟窿里填进去超过五百万两的银子了。”
看到新皇面无人色,魏忠贤不由得想起了天启皇帝当年对此的苦恼。他有些低沉的对朱由检说道:“不用奴婢说,皇爷也知道现在内帑里大行皇帝也只给皇爷留下了不到百万两的银子。户部那边因为地方上的士绅和朝官勾结联系,国税也是越来越少。东林党那帮子东南世家就是死也不肯让朝廷征收商税。所以户部那边的银子最多才五十万两左右。”
叹了口气,感慨了一下大明朝的家不好当,魏忠贤继续说道:“皇爷想要平定陕西的民乱,剿灭地方上的流寇,无非也只能从哪‘钱’和‘兵’这两处着手。有了钱就能买到粮食,有了粮食就能赈济灾民,这就能把流寇乱民的根子掐掉。”
“至于‘兵’的事情,其实归根到底也是‘钱’的问题。陕西方面的奏报奴婢已经看过了。陕西地方不是没有兵,地方的督抚们主要问题是他们向朝廷要饷的同时,还要克扣官兵的银子,这才让本来是去剿匪的官兵自己溃散然后成了匪。其实只要朝廷把饷银发足了,再派遣几个可靠的监军下去,这样地方督抚才能用心剿匪。”
“所以依奴婢看来,无论是杨鹤的“剿抚兼施、以抚为主”,还是洪承畴的“以剿坚抚,先剿后抚”没有钱都是行不通的。即使一时安静了地方,只要饥民灾民不断,这种事情总会再闹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