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血口喷人!”金士麒怒吼,一股急火从他心头绽开。
他声音虽亮,却比不上那李百总的破锣大嗓门——那家伙正扯着嗓子说:金府几个兵士都承认了,连埋尸的地方都选好了云云。他还举着金府士兵的腰刀说这就是罪证……
那两个金府兵士和仆役金财已经被松了绑,他们悲愤地吵着:“你胡说!”“你骗人!”“没有这事儿!”“大公子明辨,他根本没问过我们。”……可是根本没人相信他们。这情形竟然是人赃俱获一般。
还有那吴三桂,他正端坐在马上盯着金士麒,满脸奸笑。
金士麒气得脑袋胀痛,满眼金星,直觉两团怒火从肾脏处腾起。
之前他被苏木匠大骂、被那小妹子咬得满手是血,他都没这么气愤。一方面是因为愧疚,也有部分原因是他爱惜弱者。但最主要的,是他早已下定决心替“原先的自己”承担责任。但没想到啊没想到,天上竟掉下个吴三桂。
“你给说清楚!”他狂奔出去就要去撕扯吴三桂。但立刻就被自己的亲兵死死抱住。“你下马来!”金公子怒吼着,只惹得一番耻笑。
金士麒心中悲痛啊。他来到这个时代,本以为身为将府公子面前便如一条阳光大道。虽然之前那个“自己”不争气,但只要自己安分做事、厚道待人,一定会好人有好报。因此他才会“义释苏木匠,坚忍小娘咬”。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军镇之中竟有如此凶险之事,这根本不是来自和平时代的他所能想象。
“杀了吴三桂!”金公子气得泪水横流,“这也是为国除害啊……”
“公子乱命,属下不敢听从。”金府的亲兵旗长保持着冷静,他又转身问:“谁来把公子送回去?”
“我不回去!”金士麒大吼,“是他冤枉我啊!你看呀飘雪啦……”
这时他的一个公子朋友凑过来,“哥儿,你是不是要杀那木匠?唉,可惜被揭穿了……”
金士麒怒吼:“不是!”
另外一个公子又凑了过来,“哥儿,你这般生气,不是为了天津那个陈珠珠吧?”
“什么猪?”
“哥儿你忘记了?那珠珠姑娘不是承认了嘛,你的棒棒比吴三桂的雄壮许多哩。你早就胜了,所以呀,你别生气了……”
“不是!我恨你!”
金府这边乱作一片,吴三桂那边却已经控制了局势。吴三桂还指着金士麒,对诸人道:“别看他嚣张。他残害匠民、激起营啸都不是小事。虽然我不能现场拿了他,但我若是禀报到杨总兵、查副总兵那里,自然会有人来查办他。”
众多匠户民众们也都闹喳喳的。他们深信这金士麒心狠手辣,为了霸占苏家小娘子竟然要杀了她老爹。幸亏有吴三桂路遇不平、拔刀救人,还揭穿了金士麒的卑鄙行径。
吴三桂,好人啊!
突然间,只听“嚓”地一声金属声,一个金府亲兵拔了刀出来——正是之前被吴三桂捉去的一个士兵。他刚才顶着众怒辩白了许久,可是根本没人听他的。这汉子终于也怒不可遏,愤然夺了旁人的腰刀。
“今天不活啦!”那汉子喝道。
他扬起刀,刚一抬腿,只听空气中一声短促而嘹亮的声响——
“咻…嘭!”
是一支箭,猝然钉在那亲兵的头盔上,把他射得翻倒在地。那头盔打着转儿摔在两丈之外的雪地上,长箭入盔三寸力不绝,箭尾犹自颤抖着。
射箭的正是吴三桂。他左手握着弓,手指间还多捏了两根箭。他冷笑道:“还有谁来?”
金府的士兵们惊得楞了一瞬,随即纷纷咆哮起来。有两人连忙抢出去看那被射倒的亲兵,那亲兵却摇晃地爬了起来,怒道:“吴三桂,你……”他话没说完,又坐倒了。
吴三桂这一箭又快又猛又刁钻,巧巧地射飞了他的盔,却没伤他的脑袋。但震荡之下,那亲兵竟然站不稳了。
“狗急跳墙要杀人了?”吴三桂笑道,“你们也要有那本事啊!”
此言一出,吴三桂的部属和匠户们立刻沸腾了。现场一片哄笑声、掌声、欢呼声。金府兵将们也暴怒了,只听院子里一阵“哗哗”的金属撞击声,已经又有十几个士兵冲出来列队,他们竟然都是扛着盾牌、提着刀剑。吴三桂身边的骑兵们也纷纷低吼着拔出了兵器。现场的气氛更紧张,那些匠户们纷纷退后。
“公子,你先回去!”王旗长扯着金士麒低语,“今天的事儿大了,我叫人去偏院召集人马,绝不能让吴三桂轻松走掉!”
“不成!”金士麒忙叫道。此刻他的心却开始冷静了。他明白,这吴三桂分明是有备而来。争论也辩不过他,难道还能真动武杀人?说不定这混蛋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金士麒走上一步,在那些匠户中看到了苏木匠——他低着头只跟自己闺女说话,一副胆小谨慎的模样。
金士麒高声道:“苏木匠,你出来说话!”
那苏木匠却不敢看他,转了半身躲在别人之后。那苏小娘却不怕他,横眉冷对地瞪着他。
金士麒心中一动,便道:“苏木匠,前后因果你清楚就好。你是老实人,我不为难你,但天地良心……”
那苏木匠突然抬起头来,好像要说什么。
“慢着!”吴三桂却喝道。他“呼”地扬起手来,手中所握正是那一支弓。他用弓梢指着金士麒道:“金世兄,听说你是一帮龙武子弟的头雁,是关西的霸王。匠户小民人人怕你,没人敢说真话!但今天,我来主持公道!你若不服,就请与某比个高下!”
这吴三桂强词夺理啊,他还当众挑战了。
将军府门前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寒风呼啸。现场的一帮少爷、兵士和家丁,还有那些匠户民众,还有苏小娘父女,百余双眼睛聚焦在金士麒身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金士麒忽然明白,对方正在一点点地露出真面目。“你要比什么?”
“听闻金兄是武举人,那无论刀剑、长枪、弓箭、车骑、铳炮、阵法操典,但凡是军营阵仗中的功夫,金兄随意选一项吧。”吴三桂又微微一笑,“喔,那闺阁里的功夫就算了,小弟可不敢班门弄斧。”
民众们立刻一片爆笑,夹杂着嘲讽的嘘声。连苏小娘都羞涩地笑着,嘴角一撇的样子煞是娇媚。
两个仆从金财、金宝却抢上来,在金士麒耳边告诫——金财说的是:“不可!”金宝说的是“你打不过他。”
金士麒心道:“废话,我当然打不过他。”吴三桂这小白脸多年之后就是山海关总兵,是明末战场上的豪雄。他现在虽年轻,但一身真功夫却不假。他敢挑战自己,肯定是有必胜的把握。
“你有阴谋……”金士麒恨道。
“看来金大哥要承让啦!”吴三桂哈哈大笑,手里的那支弓晃来晃去,像个拨浪鼓似的。
“大哥!”背后不知是哪个兄弟哀叫一声,金府这边便鸦雀无声了。被人家辱到门前来,空有几十名精兵,公子却不让动手。人家挑战上门,公子也不敢应战。
耻辱啊!
金士麒悲伤地站在寒风之中,寂寞如雪。
他知道,他身为将军之子,他若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就必须依靠自己的身份。他背后这座将军府和那些亲兵们,就是他的后盾。可是自己给他们带来的,却是耻辱……
还有那些支持他的朋友们,虽然都是些纨绔子弟,但却是他的人脉资源。明代的军营,都是父子长幼世代相承,这些不成器的混小子们,却将是伴随自己这一生的同伴和臂膀。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和忠诚,万万不可损毁!
还有那苏家的小妹子。
金士麒来自后世,见惯了各种美女,整日里有青春活泼的女学生在眼前跑来晃去。因此他也不是色.欲迷心的蠢物。对这苏家的小娘,初始时他只是几分怜惜、几分钦佩。可是吴三桂这小子跳出来搅局,不禁惹得他心头一股浓浓的醋意。
此刻,那苏小娘正站在吴三桂的马前,一手挽住了那马的辔头,一手轻轻爱抚那马的鼻梁。她忽然转过头来望向金士麒,娇美的眼神已经毫无畏惧。让他不禁觉得心碎。
虽然明知有诡计,但金士麒却逼得没有退路。他愤恨地盯着吴三桂,盯着他那狂傲的笑脸,盯着那把可恶的弓。那把弓正晃来又晃去、晃去又晃来。金士麒忽然眼睛一亮。
他踏上一步,高声道:“吴三桂,我跟你比弓箭。”
现场又是一片躁动。金士麒竟然应战了,竟然是比弓箭,真是疯了。
“跟我比?弓箭?”吴三桂有些惊愕,心道:“金士麒你白痴吗?还故意挑选我的成名之技?你跟我比举重还有三分胜率,弓箭可是我必胜啊!”
金士麒点点头,“没错。明日,正午。”
“好,三局两胜。”吴三桂忙应下来,生怕他反悔。“有输赢便要有彩头,如何?”
“谁怕谁!”
吴三桂更是欣喜,“如果小弟我侥幸赢了,还请兄台帮我牵马,在山海关关城里走一圈儿,让小弟也风光一下。如何?”
此言一出,金府这边的兵士和公子们脸都气歪了。在这个时代,替人牵马乃是奴仆的差事,也就是甘为下贱了。
金士麒却立刻就应了,“好。但若你输了……”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寻思了片刻后他忽然一笑,“若你输了,吴三桂,你就一辈子不许娶姓陈的女子为妻妾!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