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两条大船破浪南行。
开始几日,金士麒盼着那船能再快上数倍,早一日抵达广西的领地。但过了些时日,他又陶醉于这海上的日子——
“明月入杯随酒咽,人生难得几日闲。醉卧甲板自酣睡,日上中天无人唤。”
“火铳在匣剑收袋,只把胭彩留指尖。我与美人解红裙,三十六式尽钻研。”
日复一日,金士麒与兄弟们指点江山,筹谋着大大的前途。与莫儿厮守床第之间,畅谈着小小的期盼。他忽然明白了,那所谓幸福,并不在数十年之后功成名就一刻,就在这航程之中。
……
船借着风势,只20天之后便到了江南富庶之地,先后在松江、苏州和宁波靠港,众人纷纷涌上岸去。
南丹卫的年轻老爷们换上锦衣华服,还穿着锁甲和轻铠甲,踩着马靴,人人挟刀挎剑。威风凛凛行走于江南市镇街头,尤其是他们身上的英武气息,更是寻常人所无法比拟。
他们的身后便是亲兵和仆役们,护卫着几位女眷。这些小军爷中年纪17、8岁的几个人大多已经娶妻。甚至季锐那瘦小的家伙去年16岁时就生了闺女,真是让金士麒无法想象。
苏莫儿是妾室,见了那些年轻的夫人们自然要先行拜礼。那些女子却不敢受拜,只与她姐妹相称,极尽亲近之意。那一定是她们的夫君叮嘱过:这小娘在金士麒身边正得宠呢。于是莫儿倒被簇拥着,如众星捧月一般。
到了江南,气候煦暖,莫儿换了江南女子的装扮。华美衣衫在身,她更显的美艳婀娜。对比冬日里套在臃肿的小熊皮衣的朴实模样,竟如羽化一般。
她容貌虽不是绝色,但她身上笼罩着“新婚光环”,处处透着娇媚。只要她挨在金士麒的身边,说着话,或者拉着手儿,她眼中便情思流转、嘴角含笑,脸上洋溢着温雅缠绵,举手投足皆是媚态万分。惹得旁人左一眼、右一眼地瞄她,口水却只能暗自咽下。
在江南的那段日子,金士麒变成了个逛街魔、购物狂。开始时他还领着莫儿,后来莫儿累得怕了,他就带着孙管家、小弟弟金士鹏还有金府的几个采办仆役们,四处奔波。
他是在搜集市场行情。
他询问价格、了解产地、打探货物流转渠道,还研究生产技术。每到一座府城,他首先奔袭到书商、印馆中倾巨资购买书籍。这时代的书籍多用雕版印刷,印数又少,所以价格高昂,往往薄薄的一册便要2、3钱银子,相当于后世的百多元。但是金士麒毫不吝惜,他今天花掉的银子未来会千倍万倍地赚回来。
金士麒来到明代,他没有带来实用技术和配方。但他具备完备的基础科学知识,还有一个足够聪慧的脑袋。他相信自己能在明朝固有的商品和工业体系上进行升华。他就像“催化剂”一样,只要一点点,就能产生百倍威力。
现在,他终于摆脱了辽东战争的磨难,即将拥有自己的领地。他和兄弟们在南丹卫的三个千户所,配有十万余亩军田。按照伟大的“爱晚楼约定”,那是他们共同的财产,他们将统一经营。
一路上金士麒也寻觅采购那些在明代不受重视、后世却产量非凡的物种,譬如马铃薯、红薯、玉米之类。但他知道,农业新品种需要几代人、上百年的改良培育。现在他手中的玉米之类,也许只是刚从新大陆传播来的“早期版本”,可以一试,但未必能获得后世那种高产。种田这事儿,没有捷径,他也不对新物种寄托太大希望。
金士麒的希望,寄托在孙元化的一封信上。
在那封长信里,孙先生详细地介绍了当年徐光启在河南屯田的往事。他如何兴修水利,如何创造了农业的奇迹——相当于这个时代数倍的产量。可惜政坛风云突变,人走政息,数十万亩的屯田被各路豪强分占,水利设施几年之间就荒废。那片丰收的土地也变得荒芜。孙元化最后说,咱大明有数十亿亩土地,本应养得起亿万子民。可惜如今北方灾民遍野,那根本不是种子或水利的问题,甚至也不是气候的问题。
金士麒当然明白:这就是一个帝国濒临死亡之前的痛楚,是绝症。师公徐光启官至三品依然一败涂地。《泰西水法》,那记录着当代最先进水利技术的图典,在徐光启的手中终究只是一场幻梦。
但现在那宝典在金士麒的手上,他是一个敢杀敢闯、百无禁忌的家伙。他不但能推进技术改良,他还有力量保护那果实,并把它们播撒到大大的疆土中去。
孙元化点通了他的种田之梦,而他在南行一路的考察,更是找到了实现计划的切入点——他发现了几种比粮食更重要的作物,比如甘蔗和油菜。在后世,它们有一个统一的名称:“经济作物”。
没错,是用来赚钱的!
金士麒发现,经济作物转变成商品,其最大的成本在加工环节。如果能改进工艺降低加工成本,就会产生暴利。
譬如蔗糖,在主要产地广东,1石蔗糖(120斤)的生产成本是3两银。1石糖的原料是10石甘蔗,收购价格不到半两,而压榨、熬制的成本竟超过2两。金士麒信誓旦旦地计划着用水利机械进行加工,把成本变成利润。
糖可是个好东西。在天津和江南的市场上可以卖到6两银子,运到日本可以卖15两,运到欧洲去价值40两。
金士麒有信心把蔗糖产业的成本压缩到现在的一半,但然后呢?降价大甩卖?打压竞争者?把全国的蔗糖行业都饿死?步后世彩电行业的老路?他才没那么蠢呢!毕竟明代的甘蔗产地还仅限于两广地区,如果能逐渐控制所有甘蔗生产,他就可以把出口价格提升一倍,赚日本人和欧洲人的钱,养肥大明的子民!
还有纺织行业也如此。后世英国的“工业革命”就是纺织产业的技术进步而引发。江南本是这时代纺织业最繁盛的地区,尤其是苏州和松江的大小工场作坊里织机连绵排列,那创造的是当代明超半数的出口利润。金士麒参观得眼花缭乱,竟想花了银子买几台纺织车带回去研究。
后来田师傅劝他:“小爷,咱一步步来行吗?你那手雷还没定型呢。”金士麒也明白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纺织产业只能先冻结,等他收获了一批甘蔗再说。
江南没有甘蔗榨糖,但有榨油作坊。在宁波的一个小油料作坊里,金士麒曾经花了一个时辰,兴致勃勃地观看4个小工操作榨油器械,芝麻、油菜、蓖麻,还有他叫不出名字的种子,每种他都要买一斤,而且只要鲜榨的。后来他兴致大发,就召来作坊的主人,要买走作坊里的全部设备和工人。
作坊主人怒了,说他的捣乱,竟叫来了衙役。金士麒被迫亮出了腰牌:水营都司、世袭千户官。两块腰牌一抖,立刻就镇了场子。这也算是威逼利诱双管齐下,他以300两银子把榨油作坊搬迁一空,把4个小工全都买走了——他们本来就是卖身工。但办理这四个人的迁移手续,耽误了金士麒6天的行程。
最可恶是那几个小工,他们都是15岁上下的男孩,被带到码头就闹着情绪不肯上船,最后被私兵绑起来背上去。金士麒看着这一幕,顿时觉得自己最近行事有些犯傻——即便是获取技术、招募人才,也可以到了两广之后再说嘛。
大概这就是暴发户的行径吧。
看到那几个满身油污的男孩被扛上武腾号,仆役金财便劝金士麒:“爷,再采买几个女孩子吧!”
金士麒也成了老爷,想买多少都成,并可以赋予她们各种身份。即便不过那种糜烂的生活,就是围在身边也很美好啊。是男人,就不免心动啊。金士麒却说:“船上挤不下,到了广西再说。”
“广西怕是寻不到江南这般美貌的。”金财笑道。
“会有更好的。”金士麒不再多说,金财也不敢多问,只道这大老爷是行家。
金士麒是不敢先开这个奢靡的头,生怕惹得那些兄弟们照样学样,先是女人,之后肯定是房子、车马。那些小爷们银子再多也不够花,最后就会惦念起那30万银子。银子虽多,但那是做生意的本钱,现在还没到大规模享受的时候。
……
自从过了长江口,海面上就越发热闹了。远近的船只越来越多,甚至还有比龙泽、武腾更大号的福船,后来在福建海域还见过一条西洋风格的大帆船,金士麒那个激动啊,又一次赞叹此次回到明朝真是值了。
这时代明朝的海上贸易很繁盛,但大规模的贸易全被官、黑两道把持着,正所谓“官.商勾结”、“官.匪勾结”,他们共同控制着海上贸易,又互相竞争压榨。
这时代的航海非常艰辛。当时欧洲远洋船,跑一次印度航线会损失30%,跑一次中国航线损失40%。其中半数是自然灾难,半数是战争海盗。金士麒的两条大船都是“战船”结构,装载量小,但是足够结实,航速也较快,因此不惧怕什么。但是金士麒在山海关就令工匠用木头造了三十门舰炮,摆在两船的甲板上装模作样。桅杆顶上又升起“广西柳州水营”的旗号……虽然这旗号在海上有些莫名其妙,但只要标明是“军船”的身份就减少很多麻烦。
金士麒在江南几城盘桓了半个月,除了采购和了解行情,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洗钱”。
他们到了广西之后就要大规模投资、搞建设、促生产,那30万白银当然藏不住。难免遭人嫉恨、怀疑。甚至有长官、御史、锦衣卫直流来质问:“这么多银子哪来的?”
到时候金士麒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啊,路上赚的!”
他甚至可以摊开帐目本:“东北人参鹿皮,换作江南丝绸彩缎,运到广东出售。大人,不如下次你也来参一份吧,咱们一起发财。”
“好啊好啊!”
“我这还有一颗大山参,大人你先拿去泡酒,注意别多喝,否则你家姨娘承受不起!”
“那我就不客气啦,下次发财别忘记叫我!”
总之,金士麒想得很全面。
……
离开江南,又是漫长的航行。
日复一日,望着远处的海岸、海岛,盼望最终的属地。白日里,他胡乱看看兵书、研究帆船的操控,或者坐下来描绘他的机械图册,或者钓鱼、练字、画莫儿的美人图。
前世里,金士麒曾经练过绘画,当过美术课代表。但他掌控不好今世的丹青笔墨。直到大船最后抵达广西,他一张像样的美人图也没完成。“水平差”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瞄着莫儿作画总让他心情浮躁,他总是画到一半就扑到真人身上去。
这俩人尝了荤腥,就再也不吃素了。莫儿怕他伤了身子,只许他“早一次、晚一次”。
“一次”之后,他们就懒在床铺上缠绵着。腿儿勾着腿儿,脸贴着脸,唇齿也长久地贴合着。低声说着话儿,慢船舱的浓情蜜意。等法力恢复完毕,金士麒就说:“把晚上那次提前吧!”
到了晚上,他又纠缠着“把明日那次也提前吧!”
每一次莫儿都是说不许,但挨不住他的执着和一些小手段,最后又总是说:“罢了罢了,看你可怜。”莫儿缠绵地说,“也就是现在,你只有我。待你娶了正妻,我又要分她小半。”
“为何是小半?”
“妻不如妾,你总要疼我多一些。”莫儿说着,就依可他。
如此下来,金士麒几乎每次都得逞。短短三个月航程,把整个天启六年的额度都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