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工地”之后,金士麒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南坡、北坡两寨,以红水河为界,蓝犸大王你要跨河建桥,你有南坡舅舅的施工许可吗?
“放心好了!”蓝犸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在南坡我也是半个主子。”
“还是先知会一声吧!你舅舅看起来很凶的。”
“不用。趁我舅舅不知道,赶紧造!等他来了就造好了,他最多打我一顿,嘿嘿。”看来这“半个主子”的心里也虚着呢。
金士麒决定集中力量,先建南坡的桥头工程。他解释:如果南边建成了,北面自然一帆风顺。如果先建北面,建到一半被“咱舅舅”发现并打了屁股,那就彻底白瞎了。
蓝犸连声称好。他不但调集了足够的劳工给金士麒用,还派来了300名山兵监督施工,也是保护金士麒,也是防备金士麒捣鬼。
话不多说,立刻展开施工。先是测量地势,确定两岸的桥头位置。
蓝犸的大桥长达60丈,两岸各建一座10丈高的木尖塔。粗悍的缆绳从外侧20丈远牵住塔身,再向中央引出几十根“斜拉索”,牵住整个桥面。金士麒在山海关招募的匠户大多在查应才的队伍中。目前抵达的南丹卫的只有少数几人,正好有三位营造匠人和两个船工,可以帮他指挥建造木塔。
金士麒以为蓝犸的建筑队要到第二天才能来,没想到太阳刚刚偏西,从平阳屯那边就来了几百山民汉子。他们挖掘地基,从河床上搬来鹅卵石填充地基。又有一队人前往数里之外伐木采竹,红水河岸一派热闹啊。
这场景,金士麒很熟悉。但与觉华岛上造浮桥不同,那些监工的山兵们下手可真狠啊!
蓝犸的300兵明显地分作两个等级——有些人赤着上身、衣着破烂、甚至草鞋都没有的,他们与劳工没啥区别,只是多了一些粗陋的武器,可谓是“赤足兵”。赤足兵有200名,负责外围的防御。
另外还有100名“甲兵”,身披藤甲甚至明军式样的罩甲,兵器也都是正规货。他们对待那些劳工们是连踢带骂,用鞭子抽,用荆棘抽。甚至对那些“赤足兵”也是抬手就打。而那些“赤足兵”真心惧怕他们,见他们过来无不胆战。
当时的十大山寨还处于“农奴”社会。蓝犸这种大王就是奴隶主。那些“甲兵”都是世代相传的职业士兵,每个山寨里都有100到200名。山寨里的其他人大多是农奴——他们拿起锄头替大王种地,拿起武器就为大王作战。现在大王要盖一座吊桥,他们就来挖坑伐木。
蓝犸大王送给金士麒那两个小女孩,更是纯粹的奴隶,是俘虏或者罪民后代。大王随口一句话,她们就像牲口一样被送人。
这两个女孩都是利落整洁的样子,容貌……还算顺眼吧,若有姿色的早被蓝犸自己收了,也轮不上金士麒。
金士麒劝她们不要哭了,以后跟着本老爷过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什么?怕挨欺负?放心,我府上施行仁政,不犯大错就不会挨打。什么?想娘亲?没问题,老爷就住在隔壁山头,以后给你们放假省亲。什么?你们不会伺候男人?没问题……老爷有人伺候,这方面不麻烦你们。什么?你们在寨里有情郎?你们……你们的要求太多了!
“北坡、南坡”两寨,与南丹卫和附近几个县的汉人交流较多,因此有很多人会说汉话,也有人虽不会说,但能听懂。这两个小女孩的汉话还算是凑合了。
目前为止,金士麒进展顺利。
他生性热络,半天下来就跟工地的山民、士兵们接上话儿,初步产生了感情。他自称是柳州来的生意人(这话不假,他确实是柳州水营都司),来你们这寨子就是为了投银子、搞营造,一切为了钱财。
他还在背后夸奖蓝犸,“你们的大王好啊!他眼光开阔,他英明啊。他兴修水利,垦殖田地,你们会有好日子啊!”
“是啊是啊!”山民们都认同。
也有个别人闹不愉快,譬如那些早晚接送金士麒等人的山民船工。他们本是靠渡船讨生活,以后桥造成了,他们就失业了。金士麒立刻许诺:你们放心,我在迁江县还有更大的生意。下个月我就组建船队,你们都来,一个不许少喔!
金士麒跟山民们相处融洽。
但傍晚时,他跟苏木匠吵架了。
吵架的原因是木头。木头建筑最好使用“自然风干”的木材。木材要风干2年才稳定不变形、不腐烂。像桥梁等建筑,甚至要用风干5年的老木头。
当前的木材都是新砍伐而来,还鲜嫩多汁呢。那就必须刨片、烘烤、干燥。烘烤时还要用硫磺和砒霜来防腐。木工有说法:“一天当一年”。就是说要烘烤20天,才能保证20年的使用寿命。
但金士麒不容许,他只给1天时间。苏长顺当然怒了,他讲原因、摆道理,最后把自己气得乱跳。金士麒忙拉着他:“把塔建起来就成,其它你别管。”
“我不能不管!”苏长顺嚷着。“你现在赶工期,十年后出事故……”
金士麒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后面的事儿你不用知道!苏老爹,这是我的军令!”
……
天蒙蒙黑了,南岸的地基已经铺好了,第一批木材也准备妥当。金士麒挥别了那些搬了半天石头的山民、抽了半天鞭子的山兵,坐船回迁江去了。
局势在缓和、计划进展顺利,金士麒等人认定这次动荡会和平解决。于是两条大船上的家眷们都搬到了迁江县里。金千户的临时府第是一座前后两进的小套院。金士麒住前院,小弟弟士鹏和仆役们挤在后院。
傍晚时分,听到了车马声由远及近,莫儿就迎了出来。她就看到金老爷笑眯眯地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山妞。
莫儿心想:“这才刚下船啊!”
气氛有些微妙。
金士麒忙说:“是……是朋友送的。”
“好呀。”
金士麒指着那两个小女孩,又说:“我想给士骏和士鹏使唤。”
“老爷你怎么安置都好。”
这时候,弟弟士鹏正踱出来向兄长问好。金士麒忙喊他过来,指着两个小山妞说:“士鹏,这两个小姐姐,你挑一个。”
士鹏的脸立刻就红了,他支吾了几声,“唰”地跑了。
金士麒哈哈一笑,“这个小书呆子!”
这两个小妞放在弟弟身边,反差确实太大。以后找了聪慧秀美的再给他。金士麒把两个小女孩交给孙管家,由他来安顿。
管家叔有些发愣,他怅然地回忆起当年金老将军赶走所有婢女的情形。那时候,哪会想到金府在这遥远的南丹卫重建。以后府里必将住满了女人,更有几十个婢女伺候着,满院子的莺莺燕燕、勾心斗角……真是沧海桑田啊!
金士麒又对管家叔说:“吃过了晚饭,把她们送到我房里来。”
管家叔没说啥,众人低头散开。
金士麒很期待,他今晚要跟这两个小姑娘好好交流一番。
没错,他留下这两个小妞还有一种考量:从她们身上获知山民的文化、习俗、风情,甚至探查情报。
自从昨天到了南丹卫,他当即展开了情报工作。金士麒的第一个情报苗子,就是在迁江码头招募的李六月老爷子,随后又从县城里找来了几个人,商贩、书生、小吏、乞丐,金士麒折磨他们一下午啊!不许睡觉!给我讲县城的历史!给我讲土司的事儿!讲讲山寨的传说……
正是从李六月等人的口里,他获知了南坡北坡两大寨的微妙关系。原来那蓝犸看上去威风八面,其实很怕他舅舅莫土司。
这些山民的寨子里还残留着一些母系社会传统。当然不是什么女王、女尊什么乱七八糟的——那种东西在19.49年之前的人类历史上几乎不存在。所谓母系社会,其实是以母系为家族结构,孩子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舅舅、舅公才是家族领导者。
虽然这十个寨子都发展到半奴隶、半封建的时代,演变为父系社会——比如蓝犸就是滋养着25个老婆的猛男。但山民传统如此,舅舅仍很有分量。北坡、南坡是两个平等的山寨,但蓝犸要听他舅舅的话。
这是一种不稳定的状态,迟早会发生变化。正因为如此,金士麒才把突破口锁定在蓝犸的身上。
早晨那场河边偶遇,蓝犸你以为那是缘分吗?
今天金士麒能闲庭信步、举重若轻,他昨天筹划了许久啊,他针对蓝犸的性格准备了几千字的台词啊!
此刻,又到了美妙的夜晚,金士麒与两个新认识的小姑娘进行了2个时辰的深入交流——他写了满满几十张纸的记录,获得了近千条信息:从山寨里母鸡的价格,到蓝犸大王的25个妻子的身材,到莫土司诡异床第嗜好,到偏远山区里的狼人传说……
直到半夜时分,两个小女孩才被放走。后来众人都睡下了,门已经关紧了,莫儿也把床铺好了,金士麒还坐在书案前下功夫。
“爷,今儿个真累了?”
“唉!”金士麒愁眉苦脸地盯着面前的纸。“我答应的,怕是想不出来了。”
莫儿过去一看,好嘛,这爷是在给新收的两个小姑娘起名字呢。他不想让奴仆们再用“金”姓,搞得府里主仆不分,秩序混乱。他想起一些有韵味的名字,像袭人、麝月之类的,但他又没那文化功底。
此刻,金老爷面前的纸上歪歪扭扭写几个名字:白沙、红河、石林、阿诗玛。
莫儿说:“‘阿诗玛’还好,其它的都不像女孩的名字。”
“投降!”金士麒把笔丢下。这几个名字是拼死写出来的,跟眼前的环境有关、寓意又好的名字。于是莫儿就捏了笔,题写着:“白莎、白荷。”
“好!”金士麒大慰,告诉莫儿:“明儿个,你去把名字赏给她们。”
莫儿很欢喜。给奴仆命名,这是主子才有的资格。
莫儿入了金府,跟着金士麒来到这新天地,她的情绪也复杂起来。当下她虽是金士麒唯一“贴身”的女人,但她也开始设立假想敌——若是金士麒以后娶了正妻,她欺负我又如何?若是再有别的妾室,我会不会受到冷落?若是她们合伙诬陷我,我又如何反击?在她的小心思里,凭空地上演着一场宫斗戏。
无论如何,当下她正得宠。府里自孙管家以下都恭敬地称她一声“苏娘”,连“三老爷”金士鹏也叫她一声“姐姐”。
小桃则被孙管家叔训斥了一番,她不敢称莫儿为姐姐了,而是按照当时的习惯,称她为“娘”,见了金士麒则甜腻腻地叫他“爹”,叫得金士麒浑身酸酸软软。
“这几月委屈你了。”金士麒挽着莫儿,“还要再过几日,我才有时间设计府宅。到时候,我们俩一起来勾画。”
“爷,你那府上,要收几房美人?”
金士麒笑而不答。“今日,你惶了?”
“没。”莫儿脸上一红,“哪里会呀。无论你收了几房,还是最疼我不是?”
金士麒大笑,贴着她的身子,“我问的是外面山民闹腾,你惶吗?”
莫儿知道又上当了,她嗤嗤笑着,“不惶,他们闹不到我这来。只有你会来闹腾人家。”
“放心,过几日我就闹腾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