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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暗火萦绕
    七月初三日,南丹卫副千户金士骏带领百名工匠抵达了柳州。

    原本他是跟着查应才一道而来的,结果南丹卫军情紧张,查应才就丢下他先走了。本以为他们本月中旬才能到柳州,没想到速度倒是很快。

    兄弟见面,份外亲切。士鹏早就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抱住了士骏,这小子果然跟二哥更亲一些。金士麒双手握住士骏的手臂:“三个半月没见,又长高了!”

    “大哥!”士骏也恭敬地一抱拳,眼睛里也是泪花闪闪,“甭说闲话了。咱南丹卫是啥情况?”

    “平安无事。”金士麒笑道,“在我的英明……”

    他话没说完,士骏低吼道:“可恶啊!”

    “你……你说谁?”

    “查大哥,他不象话!”士骏气鼓鼓地吼着。原来十天前他们刚到桂林,得知了南丹卫军情被围困的消息,士骏立刻就亢奋了。他当然是想赶去南丹卫匹马单枪风骚一番,却不成想被查应才连夜灌醉了。第二天他一醒过来,查应才已经带兵先行一步,还带走了所有的马匹车辆。只留下一封书信给他,让他负责看护匠户民众慢慢走。

    “查大哥办事慎重。南丹卫情况复杂,敌我难分,怕你一来就蛮干。”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都十七了!”士骏犹自懊恼。

    “放心,有无数的仗等着你呢。”金士麒为了安稳他,便历数着西南各地的军情,把这里说成了叛军横行战乱连绵之地,比辽东还不堪。士骏才逐渐开心起来。

    士骏的队中有近百名工匠和熟练农户,正是山海关动迁大军中的技术主力。看他们全须全尾地抵达柳州,金士麒那个欢畅啊!他挨个问候了一遍,赞叹他们这一路的辛苦。接下来大家还要在柳州盘桓几日,恢复一下体力,随后就回迁江建设新家园。

    当晚,金士麒就在所住的酒店设宴款待士骏和诸位军将,席间谈及南丹卫和山民十寨的恩怨情仇,又讲述迁江新城“藏宝港”的美好未来。最后又提及了猛坎那大妖怪——说他如何雄壮、如何杀人如麻,臂展一丈、牙齿能咬断长枪、鼻孔能塞进拳头。金士麒侃侃而谈,旁边士骏听得心旷神怡,双手就开始抖了起来,酒都晃到了脚面上。

    “士骏,你放松一些。”

    “哥!你答应我!”士骏面色潮红,随后两行热泪滚滚淌下。“你要把猛坎留给我!”

    金士麒心情复杂,但不忍打消他积极性,只能道:“好,他是你的!”

    众人皆举杯,预祝南丹卫越办越好,预祝金千户身体健康,预祝士骏小哥斩杀了那猛坎再立威名。

    席间正一片欢乐,忽然有人急匆匆地冲了上来。

    “我要见金千户!”楼下有人大叫着,“我是他好友。”

    金士麒忙令卫兵放人上来,竟然是前几日在柳江上同船过江的那位郭秀才。虽然他们在船上谈得不是很愉快,但毕竟“十年修得同船渡”,双方最终还是说了“以后再联络”之类的客套话而礼貌分手。没想到三天之后那郭秀才竟真地寻来了。

    “金千户!”那秀才慌忙上了楼,他面色苍白满脸是汗。一进门就长揖至地,“请你救命啊!”

    原来那秀才有一位尊敬的朋友,也是他的学长,姓龙。那人不知得罪了何方势力,他家里竟被一群不明身份的暴徒围困着整整一日了。恰巧那位龙先生不在柳州,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小女儿以及几个老弱仆役。

    那伙人堵着龙家的房门,几个进出的仆役都遭到了殴打,那伙暴徒还叫嚣着要举火呢!邻里无人敢支援,报官也无人应答,郭秀才迫不得已才想起金千户一伙人与他“有一面之缘”,因此特来求助。

    “金千户,你们是军户啊,你们最狠了!”

    金士麒觉得有些蹊跷,“你怎么找到我?”

    “你们动静大,现在满城都知道啊,说是……那些流言我是不相信啊。”郭秀才急得都快哭了。“金千户,人命关天,还请出手相救啊!”

    金士麒还在想这事出有因,不该贸然插手。旁边弟弟士骏已经一个翻身从酒桌上飞跃过去,一把扯住那郭秀才,“我与你去看看!”

    话音刚落,他们哗啦一声就往楼下冲去。

    “站住!”金士麒喝道,“士骏,应谨慎行事,不许杀人。”金士麒再一挥手,士骏已经扯了郭秀才一溜烟地去了。金士麒又忙令几个军官带上一小队士兵追上去,这是柳州府的地界,万万不能惹出祸端来。

    这一番闹腾,酒宴也没法吃了。金士麒只觉得喝得有些晕,便要了一壶热茶。过了小阵子,那茶还未凉,忽听外面有人惊呼:“火起!”

    推开窗户一看,只见西边不远处果然一道烟尘腾起。

    “搞大了!”

    金士麒酒醒了,忙提剑就要下楼去。众军官也纷纷抛下酒杯起身,跟上他。众人刚一推门,就听到下面轰隆隆的脚步声,士骏已经带着人回来了。

    士骏神色亢奋,满脸都红扑扑的。

    “兄长!这一次我很听话,一个人都没杀!”

    旁边随行的军官解释着,那边确实有一伙凶徒作乱。被二老爷金士骏一把一个全丢河里了,一共二十来个人都在柳江里扑腾能,能不能游上来是他们的事儿。可惜那龙家的房子被烧了,幸亏众人冲进去把人都救了出来。

    只听酒楼下面一阵悉悉碌碌的声音,还夹杂着哭声,正是那一家老小连同仆役十几口人,金士麒忙令孙管家去安顿他们的住宿。

    “是什么人?”

    “那龙先生家里的几位女眷,一位老太太,还有几个妇人,还有一位姑娘,模样……很周正。其余的都是些仆人。”

    “还有一位姑娘?”金士麒忙道,“去看看。”

    弟弟士骏慌忙伸手,拦住了哥哥。他盯着金士麒,神色有些慌乱。

    “干嘛?”

    士骏嘿嘿笑,不说话,脸却更红了。

    “喔,你小子!”金士麒哈哈大笑:“看上人家姑娘了?”

    士骏张张嘴巴,“没……”

    看那士骏那模样,一副情丝缭绕的小表情,金士麒真如心里明镜一般。但他暗想:我等是军户,人家是书香门第,恐怕门第……你娘的!谁敢嫌弃我弟弟!我弟弟是何等英武,你个书香门第算个屁,我金家连公主都娶得起……算了,我想得太多了,看来酒劲儿还没过……

    他正胡思乱想间,那郭秀才又跟了过来,对两位金爷千恩万谢。

    金士麒忙问这龙家人是什么来路。郭秀才说那家老爷名叫龙文光,很有来历。他柳州出名的才子,曾与他同在县学读书,与他是亦友亦师。天启元年龙文光中了举人,第二年便进士及第,是柳州几百年间仅有的两名“联捷进士”之一。在广西这文化落后地区,堪称一位大才子。但同门的学弟郭秀才……现在还是个秀才。

    “那龙先生是进士?”金士麒惊问。考中进士就做官啊,怎么会招惹了凶徒?“龙先生可有官职?”

    “他是江西新建知县。”

    金士麒更惊讶了,那龙文光大小也是一个县官,怎么竟有人欺到他家里。又是打人又是放火,这简直是造反了!金士麒越想越觉得蹊跷,一把扯住那郭秀才,怒道:“说!你那位龙兄弟招惹了什么人?你定有事情瞒我!”

    那郭秀才慌忙发誓说是不知情,若有隐瞒天打雷劈!他还说那龙文光为人端正清廉、爱民如子,怎么会惹下祸端,家里人也不知道啊!

    金士麒见郭秀才言之凿凿看似不假,倒也不想为难他。便让手下人去暗自打探,那姓龙的是如何惹事上身。

    “士骏呢?”金士麒转身找着。

    “二老爷去慰问龙家人去了。”金财回答。

    金士麒点点头,心想士骏也长大了,开窍了,很好啊。金冠老爹在上,你的儿子们在南丹卫会努力生养,为你诞下子嗣无穷,咱金家威武!

    ……

    次日,金士麒再次前往柳庆参将府,向何参将述职。

    何参将看了金士麒草拟的“柳州水营”编制计划和预算,大加赞赏。但随后又英明指出:这计划中的“巡河大队”还是暂缓吧,目前西江水域又没有强敌,你应该把精力和财力全都放在“运输”行当上来。水营的使命就是运盐、运铜铁,初期预算有限,不要铺得太大。即便以后有战斗任务,也可以用运输船增添火炮来改造。

    金士麒领会精神,当场答应下来。

    随后何参将领来了一名青年军官,名叫吴永博,是他选定的一名千总官,未来将驻守在柳州,掌管一部分营。

    吴永博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个子不高,微胖的脸蛋很有福相,薄薄嘴唇看上去就是能说会道的样子。

    何参将热情地扯着那吴永博的手臂,向金士麒介绍着:“这位吴千总是柳州卫的世袭百户,这两年一直负责盐粮河运,路数很熟悉。本将昨日与你谈的那笔大生意,若有不明白之处,你尽管问他。”

    金士麒立刻明白了,这吴永博是何参将的自己人,是那笔价值80万两的罪恶生意的“正主”。虽然金士麒是他上司,但在生意层面上这位才是主角。这主次关系可要搞清楚了,否则会出岔子。

    那吴永博倒是很规矩地向金士麒参见,一副很谦虚、熟络的样子。金士麒暗道如此也好,他身边正缺少一位熟悉广西军政的“本地人”。只希望这家伙能如他表面一般好相处。无论你现在是谁的人,本老爷最终会把你拉倒我的团队中来。

    随后何参将又指示金士麒,本月去一次广州,一则是定造船只。再则是与那笔生意的海商伙伴见个面。

    金士麒半月前刚从广州过来,这水路行舟1400里,去要10天,回来至少要30天,折腾一次掉10斤肉啊!“这个月就去?”

    “辛苦啦!”何参将回答道,这意思是你必须去。忽然,那何参将脸色一沉追问道:“金士麒,那龙家的事儿,你参合什么?”

    金士麒一愣,昨天救援龙文光的事儿怎么传到这来了?怎么听这口气好像不开心的样子呢?“我……江湖救急……助人为乐……”

    “这事跟‘我们’无关!”何参将严肃地说,“先建好你的水营吧!”

    金士麒明白了,可能真惹了麻烦了。他连忙称是,不敢多问。

    告别了何参将,金士麒与他的新下属吴永博一同走出府第。吴永博再次行拜见礼,道:“都司大人,数月前你在辽东时,我们广西这里就听闻了你战功赫赫。没成想今日竟能一见,还能在都司手下效力,属下幸甚!”

    这话虽是恭维,但也说得诚恳。金士麒也客套了几句,便询问这吴千总的履职经历。

    “不瞒都司,我是何参将的内弟。”吴永博倒也直言不讳,“卑职本愚钝,不堪重用。以后卑职定当勤勉,还请都司提携。若有过失,只请都司责罚。”

    没想到这吴永博倒也实在,金士麒喜欢直来直去,便索性问他:可知龙文光是何人?他问吴永博这事情,也是透露一个信息:我问你这机密,是把你当作自己人看。

    吴永博微微一笑,只低声说:“那龙先生,文采非凡众人景仰,只是不会做官,因此遭了小人。”

    “小人?”

    “这几年广西旱涝交叠,又有贵州战事连年,咱这民生确实凄苦。”吴永博也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色,“我听说,那龙先生前些日回柳州探亲,就联络了广西籍的官员和几个举子一同上书朝廷,请免除广西三年赋税,每年十万两银子。”

    “那不是好事吗?”金士麒话一出口,他自己就赫然明白了:免除税银对百姓当然是好事,但对官家来说……那是断了财路啊!

    按照当时的官场“行情”,虽然名以上是征税10万两,但层层盘剥之下,实际收走往往是30万、40万!现在你龙文光上书停税,你落得好名声你获得百姓感激,但背后将有多少人很你入骨啊!

    昨日那场乱子,就是警告!

    金士麒咬牙切齿道:“烧龙文光屋子的,可是柳州府的人?”

    那吴永博一声叹息,“岂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