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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水营新军
    那16名奴隶们抵达藏宝港的第一个傍晚,他们本以为会被好吃好喝款待一番,也许会赏些银子,甚至还有女人什么的,但那些美好的情节都没发生。

    天黑之后,他们被集结在水营旁边的河岸上,身边只有军情司和“夜莺”士兵的陪伴。河岸上还点燃了熊熊的篝火,倒是有些节日的气氛。

    等了许久之后,金士麒在私兵和水营军官的拥护下策马而来。

    金士麒全身披甲,那是一套从辽东千里迢迢带来的、金府最贵的一件全身罩甲,穿在身上英姿威武,也热得够呛。但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他只能忍耐着。

    他翻身下马,烁烁的目光在16名自由奴隶的脸上逐一看过去。他们都是些矮小的山民,无不瘦小苦干,半数人带着伤。但他们顽强地站在沙地上,庄重地迎接着金都司的检阅。

    在场的数十人都鸦雀无声,只听得到篝火噼啪作响。

    “我问你们!”金士麒突然喝道,“乌头岭有十几个矿洞,为什么被救出来的,只有你们!”

    金士麒的声音刚落,身后便有一名山民士兵为他同声翻译,还把他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那些奴隶们听在耳中,却都默声不敢回答。说实话,谁知道为啥会选择他们所在的矿洞。若是非要一个回答,那就是运气好呗。

    “我问你们!”金士麒提高了声音,他今晚使用的是排比句。“你们在山里奔行了一天一夜,有无数人被累死饿死摔死,他们都掉队了,他们永远死在那片山岭上。为什么到了最后能冲到山口的,只是你们!”

    奴隶们仍然悄然无声。他们想着那凄苦的一路,他们拼命奔跑着,手脚被藤蔓缠绕着,被带着锯齿的树叶划开一道道伤口,那些掉队的同伴在背后哭喊着要他们等一等,要他们拉一把!可是停留就意味着被抛弃,怜悯就意味着死亡,他们只能咬着牙关向前奔行。

    “我再问你们!”金士麒大吼着,“南关口一战中你们杀了几十名敌人,但你们的兄弟们也被射死,被砍死,被长矛戳死,被淹死在河水里,被丢在后面被他们活活烧死!只有你们16个人来到了藏宝港,只有你们活下来。告诉我!为什么是你们!”

    那些奴隶们无不泪流满面,那是如此血腥的一战,兄弟们一个个在身边倒下,鲜血喷洒在他们身上。有人甚至冲到了河边,在游向小船的过程中被射死!甚至在翻身爬上小船跌入船舱之后血尽而亡!

    那凄惨的一幕幕,仍然在他们心中萦绕。他们每个人的肩膀上,都至少承担着一个甚至更多的亡魂!

    矿洞里挣扎求生的40多名努力,已经悄然凝聚为这河岸上的16名战士。

    “我告诉你们!”

    金士麒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又过了片刻,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因为你们不能死,因为还有一场更壮丽的战斗等着你们!”

    金士麒把手指向西北方,那是乌头岭的方向,此刻它正藏在那山峦背后的一片夜幕之中,那里还有十几个矿洞,还有几百名上千名奴隶在皮鞭下挣扎着,在煤山上、丛林中、牢笼中奄奄一息。

    “你们,将重新杀回到那片大山中,你们将成为十寨的英雄!”

    夜莺部队历尽艰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才从那山岭中夺来了这些16名奴隶。这绝不是金士麒善心大发,更不是因为他营中缺人。这一切,都为了一个雄壮的计划——他要把这16个人变成一支顽强的部队,培训他们,扩大他们,装备他们,把胜利的荣光照耀在他们身上。

    他们将被打造成一个种子部队,把他们重新播撒在乌头岭去,他们在那片山岭中发芽、生根,最后成长成一棵最茁壮的大树,遮天蔽日。

    而且,金士麒不仅要用这只部队占领乌头岭,还想把它作为制衡十寨的力量。

    十寨山兵是金士麒必须完全掌握在手中的力量,是他在这世界上的立足之本。但要驯服这股力量绝不容易,各寨的大王都不会轻易臣服。现在他所能打的牌,一是藏宝港的无限商机,二是猛坎对各寨的威胁。但猛坎那怪物迟早会死掉,藏宝港也不能永远泼洒白银。这支奴隶部队就将成为他的王牌,最终完成一次必杀。

    金士麒给这支奴隶部队起了一个新的名字:“暗箭”。

    “暗箭”部队是柳州水营军情司下属的第二支战斗队,与“夜莺”并列。

    在未来的战场上,“夜莺”仍将承担侦查任务,充当金士麒的耳目;而“暗箭”将作为一股奇兵潜藏在十寨大山之中,还可以进行突击作战,充当他的牙齿。

    眼前这16名自由奴隶当然不够用,甚至他们的身体素质大多在平均线以下。但这不要紧,金士麒只是想获取他们“奴隶”身份,获得他们的苦难记忆,让他们的仇恨化作这支部队的灵魂。

    “暗箭”的真正骨干是从夜莺部队抽调的6名战士,他们将担任旗长。金士麒又从陆营调来了8名山兵,他们是从1000多人中甄选而来,都是猎人和破落武士出身,并且能略通汉话。更关键的一点是他们都仇恨各寨的统治者,他们想登上金士麒的战船。其中就包括之前曾大出风头的罗昂。

    上述总共30名成员,成为了暗箭部队的第一批战士。

    ……

    第二日,“暗箭”所有成员都被分发了一套新衣服。

    那是衣裤两件的套装,都用靛蓝色的棉布缝制。基本款式依照汉人的式样,但颈间的一圈儿窄领却更像是山民的式样。而出彩的地方,就是在领口、衣襟、袖子、裤腿上都缝制一道浅蓝色线条。那是用丝线纺织的波浪花纹,把战士的身姿勾勒得格外比挺。

    来自乌头岭的新兵们小心地问旗长:“这褂子很贵吧,咱们没银子……”

    “这是都司爷赏的,以后每年赏发三套。”

    士兵们连呼过瘾,都说咱“暗箭”部队真是阔绰啊,还没开工就赏衣服。等他们穿上衣服出了营房才赫然发现:就在一夜之间,柳州水营的士兵们全都换上了一致的军服。

    同样的靛蓝色,同样的浅色裤线,同样的小窄领,同样的神采奕奕!

    忽然间,他们有些感动——那是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只觉得心中暖洋洋的,这一身靛蓝色的服装中竟然潜藏着磅礴的力量。

    一支军队最标志性的东西是什么?

    是军服!是漂亮的军服!是漂亮而威严让人肃然起敬浑身发抖惹得女人浑身发软的军服!

    军服不仅是敌与我、军与民的却别,它还衍生很多东西——认同感、归属感、秩序、严肃、等级、荣誉、兄弟情谊……

    在这个时代,除了皇家精兵和私兵部队会分发军服,普通部队的士兵穿的都是自家女人缝制的衣服,红、黄、蓝、灰都随心所欲。要区分敌我和不同的编制,基本上都靠着各种旗帜,因此才有“旗在人在”之类的表述。

    但藏宝港的军队是精兵,是超越这时代的一支奇兵,金士麒早在山海关的岁月中就惦念着如何打扮他的军队——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给自己的部队设计军服和标志。

    他到了迁江就亲自带着几个画师和裁缝开始设计。他所用的布料选择了本地山民的棉布,物美价廉又促进两族的经济往来。他又从迁江本地染坊的几十种色彩中选择了这种靛蓝色,颇有原先龙武营的遗风。还有那些衣服上的花纹标志,也多是选用山民的特色图案。

    而重要的一点,这套军服不仅装备柳州水营,它也是迁江陆营和诸军将私兵的标准军服。

    再过一个月,藏宝港的所有军人都将穿着这种靛蓝色军服。为了区分各部队、兵种,军服的细节使用了不同色彩的配饰和条纹——陆营采用黑色,配用“树叶”图案;水营采用浅蓝色,配用“波浪”图案;各府私兵使用白色,配用“云朵”图案。

    以后诸部队联合作战时,就可以实现“远看是一家、细看有区别”的效果。

    另外,军服的制作也是藏宝港产业计划的一部分。对于部队来说,军服的开销很大,陆营、水营和私兵编制是4000余人,按照士兵每人2套、军官3套的标准,初期就需要近万套军服。

    幸亏金士麒手里有一大波女人。

    9月底的时候,金士麒的“弹道测试场”刚刚落成,女人们在生产能力得到了初步的磨练。他就立刻挑选了50名擅长缝制的女工,进入军服作坊开工裁布料,以每天100套的速度赶工生产军装。而另外的200余名女工则被拉去制造藤牌、藤盔、火箭和手雷。到了10月初,藏宝港的兵工机器开始轰然运转。

    藏宝港的河岸边,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欣欣向荣的气象。不过出乎金士麒预料的是,在这美好的时节里,一块大石却猛然砸在了他的脚下。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当时金士麒正在书房里研究迁江县本地的几个掌柜(裁缝铺、藤编作坊、染坊之类的)送来的报价单,那涉及到军方的商谈委托加工事项。他正看得头昏脑胀,就听到门外马蹄声急,随后一员骁将推门而入。

    是金士骏,飒爽英姿的杀人狂,那久违的亲弟弟终于从柳州回来了。

    “士骏!”金士麒紧紧抱住弟弟,“你瘦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是查大哥批准我去的,我是……去买马。”士骏连忙解释着,他的声音有些微弱。

    “喔,原来是正经事啊!你去了一个月,挑中了几匹马?”

    “两……两匹……这边都没啥好马,嗨!但听说过几日有一队商人从百色过来,到时候我还要……”弟弟话没说完,脸就逐渐红了起来。

    金士麒冷冷一笑,心想:你买个屁马啊,谁不知道你是去泡马子的!

    但随后士骏却掏出一个大纸封,上面还盖着“柳庆参将府”的火漆印章。竟然是何参将令士骏把此信送给金士麒。

    “若不是参将令你送信,你小子还不回……”金士麒一边嘲讽着一边拆开信封,他双眼立刻就瞪成了两只鸭蛋!

    那纸封里塞着一份公文和一封信。

    那份公文竟然是广西总兵府的发往各参将府的公函,令各处军械兵仗机构参加本年度的“火铳采购”事宜,那公函的下面还写着:“若应令,待火铳器械人员准备妥当,约六年十月三十日凭此令赴浔州统一验办。”

    天哪,这就是前些日查应才提及的那个价值8万两银子的大竞标!后来金士麒曾经托吴永博去询问此事,因为“柳州军械所”也是受邀机构之一。没成想,吴永博这小子竟然把公函原本给搞来了,这简直就是“参赛”的入场券啊!

    最让人震惊的是那公函的下面还署了柳庆参将何玉九的一行字:转令柳州水营金士麒都司代承办此事(何玉九印)。

    金士麒“嘎”地一声就笑了出来,乐得一步跳到了书桌上。

    他赞叹吴永博这小子手段高超,不但把“入场券”要来了,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何参将把这生意派给了他!那两个家伙倒是真够交情,事成之后一定要封个大红包给他们老哥俩!

    可是转念一想,金士麒又觉得蹊跷:那柳州的军械所可怎么办?这么大的生意他们不参与了?那军械所才是何参将的嫡系啊,这不是圈套吧……

    想到这里,他从桌子上跳下来了。

    等他再打开那封信草草一读,他的小心肝又逐渐地凉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是柳庆参将何玉九的一封信,直言不讳地笑骂道:

    金士麒啊,你小子净瞎折腾!

    那8万两银子虽多,但那水有多深你知道吗?这种采购每两三年都有一次,叔叔我的柳州军械所每次都参与——其实老子我根本不想去,是“上面”强迫我们去当陪衬!你懂吗?我们这些卫所的军械所纯粹是陪太子读书的货色!

    此事名为竞标、择优,其实早就定给了桂林的兵仗局。那兵仗局是整个广西的最高兵器军备制造机构,是广西军政当局的摇钱树,你小子想给它松松土?你赚钱不要命啊!

    其实我的柳州军械所早就想甩掉这个破烂事儿,集中精力做好年底的备战生产。既然你小子想出风头,这次你就代表咱“柳庆参将府”去吧。我知道你喜欢兵工,去见见世面混个脸熟也好。但一定要注意把握分寸,别玩儿过头了。若是招惹了桂林府(当时的省城),我可罩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