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士麒亲吻着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搂着她尽情抚摸她。却觉得她的身子很突兀……她不像莫儿那样软软地贴在自己怀里,也不像达妮那样扭呀扭呀笑个不停。她靠在金士麒身上,僵硬得像个梯子。
“你怕我?”金士麒拉着她的手。
金士麒忽然发觉她手里还捏着那支香草。他扯下来要丢掉,却闻到一股子奇异的香气。他拿起那花儿贪婪地嗅着,那是一股子浓烈的腥香,好象是鱼肉和糖经过发酵的气味……那味道竟非常熟悉。
他想起来了,当初在林子里小溪边,达妮塞在他嘴里的糍粑沾的酱料就是这气味。
金士麒忙把那团香草举起来,只见那上面开着一团团绿色的小花,每朵小花都圆滚滚的像是小米粒。“这是什么草?”
“螳螂蛋。”那女孩忙说,“螳螂公婆喜欢趴在这花儿上做勾当,我们就叫它螳螂蛋……姐妹们都说,这东西喂在男人嘴里,他能喜欢你一辈子。”
金士麒“噗”地笑了出来。
“我吃过!我吃过的!”他一边笑着一边把那香草塞在嘴巴里,汁水在唇齿间喷溅着。
未经过熬制的“螳螂蛋”果然是一股子熟悉的气味,还多了好多的苦涩。他用力地咀嚼,回忆着当初那一刻,达妮伸出小手的样子历历在目,她刁蛮地对他吼着:“给我吃!”无论他如何追问,达妮和那些女孩都不肯告知他吃的是什么……原来,从最一开始达妮就喜欢他,就给他下了咒。那温馨的一幕好似仍在眼前,却咫尺天涯!
“怪不得我念她那么深!”他笑着不停,笑得泪流满面,牙齿上沾满了绿滋滋的浆液。那女孩有些素手无措,慌忙退后了几步。金士麒使劲摇摇头,指着远处,“你去吧,我吃了达妮的魔药,我没救了。”
那女孩胸口起伏着,她哭道:“达妮已经死了!”说完转身就跑了。
……
天启七年,正月初二日,金士麒踏上了铜头寨的土地。
那是很大的一片山。
码头旁边的河岸上驻扎着迁江陆营的一个步兵大队。军营中旗号飘展,房舍整齐划一。虽然是临时的驻扎,也搭建了中军大堂、木寨防御、哨塔和随军工坊。营中兵士更是铠甲鲜明,刀剑闪烁。城墙上刷着各种口号:“纪律严明,保障有力”“首战用我,用我必胜!”“打赢火器时代的山区战争!”
看到这一切,金士麒情绪逐渐高涨,真想吟诗一首!
他的队伍中也有人情绪低落——就是随金士麒而来的那5名铜头寨甲兵代表。这几个汉子在铜头寨中都是有身份的人,其中2人是铜头大王的子侄,另外3人也是山寨大家族的壮年领袖。他们看到屹立在河边雄壮的军营,都悄声讨论着:火铳很多,半数着甲,人数不少,不好对付啊!
随后他们被告知:你们眼前的这是一支“预备队”,真正的主力早就上山了,已经逼近铜头主寨了。
几个铜头代表的冷汗直流,都不再言语什么。
金士麒的大队继续前行,进山!沿途路过的几个小村镇都是满目的惨象,半数的房舍都被摧毁、焚烧,半空中黑烟滚滚,路边横躺着裸尸。有的村子相隔数里就能听到哭喊声。那几个甲兵代表们恨得双眼冒火,金士麒也很是不忍。
领路的陆营百总介绍说:铜头寨外围的30多个村子已经被各路兵马“筛”了一遍——最早来的是那些造.反奴隶,自称是“铜头民勇大队”,他们杀甲兵村目,抢掠女人;随后是我们汉军,我们不杀人,但我们抢粮牵牲口……这过程中当然也不会很顺畅啦,也会用到刀剑长枪等工具;最后来的是外寨的山兵,包括北坡、崩山、断角等几个与铜头有仇的寨子,他们心情不顺就会屠村。
幸亏查都司及时应对,他调走了外寨山兵,把30个村子交给“民勇大队”管理。各村的杀戮已经少了许多,每天不过几十起吧。
金士麒不禁黯然,自己千算万算,仍未算出这战争会释放出如此多的血腥和丑恶。若是算得再细致一些,哪怕多做些考量和安排,就能少死上几百人。
到了傍晚时,金士麒的大队就在一个村寨老爷家过夜。那家人早就跑到主寨去避难,那绵延20余间的大排楼、鸟语花香的院落就成了“民勇大队”的营房。等金将军来了,又立刻清扫干净恭迎大驾。
傍晚时分,金士麒就在垂满花枝的庭院中宴请那5名甲兵代表。
真是很奇妙一种境遇。原本应你死我活的两帮人,竟坐在同一屋檐下尝着同一壶酒,切割着同一只小乳猪。本应在此间安享太平富足的主人家,却颠沛流离在外;此刻在堂中持枪戒备的却是低贱如牲口的农奴汉子。
金士麒不禁笑问那几名甲兵头领,你铜头寨占据最好一块煤田,产煤量是全柳州的七成。你们本应是十寨中最富足安乐的,又何苦跟着猛坎作乱?
“谁又安心这穷山苦水!我们若是胜了,又何须你此问。”一个纹着狼牙花纹的汉子回答,“只恨那几寨竟临阵背叛!”
金士麒冷冷一笑,又问那汉子:你们明知无法获胜,官家数次招降又为何不应?
那狼牙汉子黯然道:“没想到你们真能攻上山来!”
金士麒心想:这也是实话!若凭以前的南丹卫、柳州卫之流,甚至整个广西军方都无法围剿十寨。猛坎这厮本应是作乱数州半省的枭雄,只可惜撞到了我龙武兄弟的手上。
金士麒本有心思要拉拢这几个甲兵首领,但考虑到目前铜头寨的利益分配早已完成,没必要节外生枝。这几个甲兵首领的作用只是劝降,他们的战斗力和政治意义已经不大了。
金士麒喝干了自己杯中酒,“诸君!早日到了山上,劝出你寨大王,铜头寨就安宁了。”
……
次日,金士麒率部继续前行,那山路就更陡峭了。
没多久,金士麒就遇到“三里营炮兵大队”。他们是南丹卫的兄弟部队。
南丹卫是广西最大的军卫部队,辖有8个千户所。在战争时期,金士麒兄弟的3个千户被所编为“迁江营”;另外5个千户所是白指挥使的嫡系老部队,合编为“三里营”,这名字来源于南丹卫总部“三里屯”。
半年前白指挥使把南丹卫大多数火炮都调到了三里营,编成了一个炮兵大队。这次攻伐猛坎,炮兵们也来支援。从11月底直到1月初,三里营炮兵历时一个多月才把14门火炮运到了战区,这里距离铜头主寨还有20里多山路,估计还要5天时间。
几个甲兵首领看着那些火炮不禁又怕又恨,恨不得抱着它们一同坠入山崖。
这是金士麒第一次看到南丹卫的火炮,它们代表了当前南方明军的最高炮兵战力。查应才的陆营也装备了十几门步兵炮,却都是“虎蹲炮”、“小弗朗机”之类的几十斤的小家伙。这支队伍才是真正的炮兵,他们装备了4门“五百斤铜发熕炮”和7门“七百斤万历大将军铁炮”,还有3门没名字的乱七八糟的火炮,最小的也有三百斤重。
其中最好的装备就是那4门“铜发熕”,它们比山海关龙武水师的大发熕炮小了一圈儿,但用来攻城破寨完全足够。1发炮弹就能打碎一块楯板,10发炮弹能打碎城门。
最让金士麒感动的是:这4门火炮的口径竟几乎是一样的!是一样的!一样的!
这说明,它们可以使用相同规格的炮弹!若把它们并列在一起,就可以齐射同一个目标!这在大明的兵工体系上,简直是一个小小的奇迹!的奇迹!奇迹!
可笑吗?武器标准化,这对后世的军队来说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在明代却能让一名将军感动得热泪盈眶。相对而言,另外7门“万历大将军”的口径就从“2寸9分”到“3寸5分”等比排列,这种手艺也确认让人佩服!
炮兵部队的行进非常艰难,尤其是在山区。每门火炮都用4匹马的大车拉着,平均10名士兵牵引护送着一辆炮车,队中还有几十辆马车运输弹药、配件、草料、军官。铜头寨的小路蜿蜒狭窄,往往要爬过山岩,或者一边就是百尺峭壁。有些地方只容一匹马通过,炮兵们就要解开马匹,原地架设缆绳把火炮拖拽过去,连炮车都要拆开搬运,每天只能行进数里。
铜头寨就借着这种地理优势进行防御,他们沿途修造了十几座石头碉堡,每一处都是一夫当关之险地。而且他们还有火铳。铜头寨很有钱,武器不比官兵差。
查应才的对策则是稳扎稳打。
他让北坡、崩山、断角各寨援兵守住外围,他带着步兵部队一路强攻。遇到碉堡就用步兵炮和火箭压制,同时用楯车推进,用手雷和喷火筒近距离攻杀。遇到最艰难的碉堡甚至要进行土木工程:挖山、炸洞、灌水、搭建火力平台。他楞是以蚂蚁啃骨头的精神把一路的碉堡一个个咬碎,花了半月功夫才推进到主寨。
天启七年正月初四日,金士麒一行抵达了铜头主寨之外的山口。
那是最后一处碉堡,刚刚被攻克!查应才为了突破它,砍了几百棵树焚烧了一夜一天,硬是把里面百名守军全都熏走了。但那山谷间已是黑烟弥漫,野火正一股股烧着。金士骏引着重骑兵中队早就追到了前面去,迁江陆营的大队步兵正隆隆赶上。
查应才满脸烟黑的站在半山坡上,他看到了金士麒的将旗,忙从山坡上奔了下来。
“查兄!”金士麒遥遥一拜,“你的大炮还在后面呢,我水营先到矣!”
“金将军!”查应才奔到近前,竟是满眼泪花。“悉杰!先有浔州之胜,又有雷鸣堡大捷,若是老太爷知你这般作为,该有多欣慰呀!”
查应才言罢,竟要行大礼。金士麒忙搀住他,死也不肯受拜。他激情地说:“兄台折煞小弟。小弟这身衣裳不过早换了几日,待猛坎伏诛之后,兄台这胸前补子也会换一块豹子!”
“那时候你又该换虎旗了!”查应才大笑着,又是抱拳深深一拜,“先不提猛坎,眼前这铜头寨就极难啃。幸亏有将军来助战!”
“查兄差矣,强攻山城可是你陆营的活儿,我只是来看热闹。”
查应才引着金士麒,沿着那陡峭山路向上走。
行不过几十步,眼前竟豁然开朗——
山峦之间,竟夹着一片小平原。山脚下屹立着一座大城堡,那就是铜头主寨了。它长宽一里,全为青色山岩累造,黑粼粼的高达3丈!最可恶的是城墙下面还有2丈长的斜坡,无法推车强攻或者架梯攻城。城墙后面的房舍就沿着地势一直向上铺展,就像在那山崖上雕凿出来的。
此刻在平原的这一边,迁江陆营的2个步兵大队、1个骑兵大队兵马计1000余人已经一字排开,正是一番攻城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