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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决战终战
    暴雨如注。

    张开嘴巴,雨水灌入喉咙里,抬起头,眼睛都睁不开。

    林子里暗得像黑夜。在狂风大雨的肆虐下,漫天的树冠在翻滚、颤抖,如沸腾一般。所有人都湿透了,金士麒和几个亲兵穿的是全身罩甲,充水后更像是一层石头裹在身上。只能坚忍着,已经有数根箭矢和弹丸打在他的身上。

    “突进!”金士麒吐了一口雨水,“迅速突进!”

    林子里一片激战。

    各寨的山兵全都退缩在林子里,借着树木抗衡官兵的火力优势。查应才的战术——金士麒太了解他了——他一定是列着严密的队形从两三个方向同步推进,就像一道大网把敌兵全都兜起来。这战术虽然缺少些激情和变化,却非常有效。

    作为配合,金士麒的战术动作就是迅速插入林中,截住山兵的退路。

    金士麒的200多名分为10个混编分队,每队中都有7、8条火铳。他们列着“箭型阵列”迅速突进。那是一种狭长的进攻队形,如一根楔子,深深插在蓝犸与其它各寨山兵的中间。

    迅速突进!

    密林、大雨,视野中连绵的恍惚和动荡。交错的背景下,敌兵的身影总是突然闪现、突然冲杀过来。火铳的光芒连续地照耀着黑漆漆的林子,在视网膜上烙着一层层火光的残影。无穷无尽的大雨声混杂着厮杀、喊叫、奔跑声,火铳如雷鸣般在耳边绽开。

    迅速突进!

    在大雨中,手雷还算可靠,火铳却很不堪用。火绳被打湿了,把它从筒里抽出来割断一截再重新点燃。若是火门被打湿了,只能不停地擦拭,倒入新的引火药。若是铳管子进水可就惨了,在战场上根本没时间拆铳管,只能一次次地加引火药,不停地点火,三番五次之后终于引发一次发射。有时候只是一声闷响,弹丸却不知道飞到何处。

    战士的神经都要断裂了,机械地奔跑着、朝着模糊的影子戳杀,猛然就卧倒在泥水里,下一秒就跳进行一次短冲锋,抬起盾牌挡住敌兵的全身撞击,猛然掀翻他,一刀戳在他脖颈上。鲜血喷涌在脸上,被滚滚的雨水冲开。刚从树后闪出来,又被近在咫尺的手雷炸翻在地。

    迅速突进,敌兵近在眼前!

    北坡寨的甲兵们一次次反冲锋,用黑色的包铁盾牌作为先导,冲开铜头大队的阵型,用短矛和长刀戳杀。林子里一阵阵狰狞的金属撞击声、竹木的劈砍断裂声音,上百名战士们混战在一起。

    鲜血伴着断肢齐飞,火光与漫天大雨同一色!天上的雨水、地上的泥水和血水泼洒在每个人身上。

    金士麒在十几个亲兵护卫下拼斗冲杀着,只杀得浑天昏地。他身边的人被一个个打翻、栽倒在地。这一刻,他真以为自己的要死了。后面金士骏带着十几骑兵斜刺着冲杀上来,丢出几颗手雷炸翻了一层的人,双方才摆脱接战。

    “蓝犸!”金士麒看到了他。

    蓝犸就在前面十几步之遥。一个霹雳照亮了树林,蓝犸正站在一片死伤的甲兵之间,手里拎着一柄直刀。他猛然呆住了,惊愕地望着金士麒。

    “蓝犸!”金士麒已经是火铳在手,稳稳地瞄准了蓝犸!大雨在铳管上砰砰绽起一层晶亮的水花。金士麒的手颤抖着,口鼻间腾起滚滚的热气。

    蓝犸呆呆地站在他的准星之后,火绳就在眼前徐徐燃烧着,腾起淡蓝色烟雾。

    这一刹那,整个林子都好像凝结了。

    “蓝犸……”金士麒的手指在扳机上颤动着……

    蓝犸突然咆哮了几声,他掉头就跑。紧接着,北坡寨的山兵狂泻而去。就好象一面墙倒塌了,铜头大队如群狼一般从金士麒左右冲杀上去,截住了整片林子。

    ……

    之后的一刻钟,铜头大队殊死拦截着各寨山兵的退路,他们虽然只有200人,虽然一次次被突破,但他们一直在泥水和火焰中顽抗着,犹如一道荆棘阵。

    所有的火铳都熄火了,所有的手雷全都打光了。到了最后,他们只能跟在金士骏的骑兵后面进行一次次掩杀。

    在他们濒临崩溃的前一刻,敌军先垮掉了。

    前方,迁江陆营的大军如一道铁与火的帷幕,徐徐覆盖了整片森林。大军所到之处,残存的山兵们都跌倒在泥水里、匍匐着、跪倒着高举双手。投降!他们再也没有勇气拼斗,也没有力气逃亡,他们成片的投降!

    叛乱的血石寨土王当场战死。那林子里的2400名精锐山兵,约半数战亡或重伤,另有约1000人被擒。

    金士麒的铜头大队参战的380士兵,战死和重伤者超200人。

    查应才与金士麒会合之后,崩山、断角、尖牙、铁鳞四寨才姗姗而来。那四寨本应截住查应才的后路。没想到查应才跑得太快了,他迅速摆脱四寨的尾随,并迅速杀败了山兵主力。四寨顿时就没了希望。而且他们队中只有少数甲兵,其余多是赤脚农奴,他们自付没能力跟官兵硬拼,便纷纷交出武器和铠甲,表示服从。

    战斗结束了。那片树林终于回归了宁静,一道道血水滚滚流淌。大雨仍在下,一副誓不罢休的态势。

    战争也结束了。

    ……

    迁江陆营、铜头大队、四寨山兵合营,几千名山民冒雨搭建了新的大营。

    临近傍晚时,金士骏也率领骑兵回来了,战斗结束之后他们截杀了几股溃兵,之后就直扑向远处的山谷,捣毁了山兵的营地,擒获了最后一批败兵。

    蓝犸也被金士骏擒住了。

    大雨依然。

    蓝犸被推到了一个小帐子之外。金士麒就坐在那帐子里,他换了便装,正盘腿坐在地上,双膝上横躺着一杆火铳。金士麒正抓着铁钳子把一张油布固定在火铳上。蓝犸被按着跪在了帘子外面,金士麒只瞥了他一眼,仍然闷头操作着手上的活计,那模样好似一个正在生闷气的老工匠。

    这一刻,蓝犸忽然想起初见金士麒的那个清晨。

    那时候金士麒站在高高的竹塔上,他爽朗地笑着,他周身洋溢着金色的风。他拍着蓝犸的肩膀,指着红水河的北岸绿色的田野。“蓝犸你看,这里将出生一座繁盛的大城!”

    之后的半年里,迁江河畔的大地好像被施了魔法。彩虹般的吊桥,如笋子般楼宇,威严高大的祠堂庙宇,日夜轰鸣的工场和造船厂,那一切都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亮白色的光泽,滚滚的烟尘夹杂着星河般的火芒。

    仅仅半年,金士麒的预言竟真的实现了。

    但此刻,曾在河边的竹楼上并肩畅谈的两人,一个人被捆绑着跪在雨水中,随时都会被处死;另外一个,也是一副落魄的样子,他竟没有半分胜利者的喜悦。

    蓝犸忽然大笑着,“金千户,在林子里你为什么不开铳!”

    “火铳进水了,没点着。”金士麒淡然地回答,他把膝盖上的火铳举起来给蓝犸看,“喏,下次就不会失误了。”

    那杆火铳上新装了一个油布的小套筒,能快速拆装、前后缩展,展开就能挡住火绳和火门,真是遮风挡雨的良品。“下次……没下次了。”金士麒嘀咕了一声。他把火铳平放在膝上,瞪着蓝犸,“说吧,为什么要背叛我。”

    蓝犸沉默了半晌才回答,“金士麒,你不该扶持赤脚汉子。你动的是各寨的根基。各寨迟早会被你毁掉。”

    蓝犸平静地盯着金士麒,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力。“即便我今天不反,迟早有一天会轮到我头上,是不是?”

    金士麒摇摇头,“我问的,是你为何要背叛‘我’!即便北坡寨垮了,你也可以来藏宝港。”

    “我是北坡寨的土王,永远不能摆脱这身份。”蓝犸惨然一笑,“藏宝港……下辈子吧!”

    小小的帐子里,一片死静。

    过了许久,忽然有士兵来报告:猛坎被运来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金士麒咆哮一声,冲了出来。

    帐外的大雨中,几十辆马车正缓缓驶来,前面的正是红蹄寨的马车。雨下的那么大,却仍然有好多的人围上来。有人掀开其中一辆车的帘子,人群中立刻“哇”地一声大喊。

    果然是猛坎,如一座白花花的小山丘被捆在车板上,仍然是那么威武。但他却早已血尽人亡,浑身冰冷。

    金士麒冲上去,抡起火铳就砸下去!

    “猛坎!睁开眼睛!”他咆哮着拼命地砸着他的脑袋,火铳手柄在那大脑袋上砸得砰砰作响,“你去看看那战场,看你杀了多少人!你怎么就死了?”金士麒的嗓子都扯破了,火铳仍不停地砸着、砸着,突然“咔”地断裂。

    “你解脱了!”金士麒丢下火铳,跌跌撞撞地走回来,一屁股坐在了蓝犸的身边。大雨如注,瞬间就把他浇透了。

    “他杀了我的达妮。”金士麒哽咽着。

    蓝犸忙问:“达妮……那个会唱歌的小妞子?她死了?”

    金士麒的脸扭曲着,他苦笑着,“蓝犸,你还答应过我,活见人,死见尸……”

    “猛坎带走了达妮!”蓝犸忙说。“我听说那晚上,猛坎把那小妮子带上了岸,有人接应他。”

    “我知道。”金士麒低吼着。

    连续数日,金士麒逼问猛坎,却问不出个什么,问出来的,金士麒又不相信。他逼问过猛坎营里的所有人,有人也提到了达妮被猛坎带上了岸,但追问下去又是无果!生生死死的信息,反反复复地折磨着金士麒,他的心就好象被一次次割裂!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金士麒又追问了迁江陆营曾经攻入红蹄大寨的每一个军官,也无人听说过她的消息。

    “我何尝不抱着希望……但现在,我宁愿达妮死在河里。”金士麒站了起来,木然地盯着蓝犸,“蓝犸,多谢你送的那套衣服,让她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