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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小村困战
    纪元宪是安徽池州人,五年前被派来担任广西总兵。他的“亲卫部队”完全由“募兵”组成。

    五年前的贵州一战,广西军伤亡惨重。纪元宪吸取了战争经验,在梧州募集了这支新军。其建军思想是机动化、火器化、职业化。纪总兵想把它当作“种子部队”,来训导广西各家老朽的卫所部队。但由于被广西军事世家们掣肘,他的计划一直未能推行下去。这支部队就只能当作亲卫队使用。

    这支部队只有500人,但他们训练度极高,装备极好。由于银饷充足,因此士气也不赖。其前锋是100名铁甲朴刀兵,最适合丛林作战;两翼是火铳手,都配着最先进的追云火铳和拉发式手雷。亲卫队的核心火力是20尊“百斤小铜炮”,都驮在马背上,乃是火力和机动性的有机结合。此刻再加上蔡文豹率领的400名火铳兵,更是如虎添翼。

    浔州的这片战场上,到处都是农田、丘陵、水塘、沼泽和丛林的树林,其间星罗棋布着小小的村庄和碉楼。官兵大队向东奔行了不到一里地,就望见了贼兵。

    真多啊!

    贼子们正从龙母江的小木桥上涌过来,真是铺天盖地,漫山遍野,犹如崩溃的蚁穴!

    一队队的贼子在田间路埂上奔行,成百上前的赤裸上身被夕阳照的油亮,参差不齐的竹矛铁枪闪着寒光,零零散散地飘扬着几块破旗子。他们见了官兵,吓得如被大风吹袭的麦田般向后翻腾着,都慌乱地退却。彼此相距半里,贼子们就忙不迭地射箭过来。

    “杀贼啊!”

    纪元宪率领东路官兵之精英部队,毅然截杀而去。

    他们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堵住那决堤的洪流!

    两翼的火铳手们左右掩映、迭次出击,火铳声接连不断。炮手们牵着马匹冲到阵前,掉转马头把小火炮瞄准贼阵便点燃了导火线,随着一声轰响,巨大的后座力把军马震得口吐白沫趴倒在地!紧接着,全副铠甲的朴刀手便压了上去,寒光粼粼的刀阵,被箭矢打得噼啪作响。

    接战!

    飙血、厮杀、怒吼、盾牌的撞击、铅弹透射在贼子的躯体上带出一道血光、朴刀生生砍断在脖颈上、战马嘶吼着浑身鲜血淋淋。

    ……

    没多久,官兵开始掉头逃跑。

    ……

    不是官兵不卖命,那贼兵实在是太猛了!

    正如自然界的动物们相互竞争、同步进化一样,战场上也秉持着相同的规则。

    随着两广军队最近半年的“轻型火器大普及”,贼兵们在战争初期遭受了重大伤亡,他们也探索出了与之抗衡的战术。那就是——集中优势兵力以多击少;集中火力攻击官军将领;集中铠甲盾牌保护冲锋部队;等待官兵火力间隙发动逆袭。

    贼首胡扶龙将其简称为“三集一等”战术。贼兵们掀起了活学活用“三集一等”的热潮。

    “三集一等”战术暗含的军事思想,就是“高机动作战”。贼子们利用稻田、丘陵、丛林、灌木的掩映,互相掩护,走位飘忽,进退有据,神出鬼没地发动一次次的冲击,逐渐逼近官兵的阵列。

    战争的节奏太快了,官兵还在变阵,贼子们已狼般冲过来近战厮杀。一轮火铳刚刚释放,硝烟还未散尽,一股新的贼子竟从侧面林子冲出。一轮炮火之后地上散落了一片尸体,待转瞬间尸体之间又窜出一群刀兵。火铳弹药越来越少,火炮根本没有填充的时间。

    纪元宪带着他的精兵且战且退,终于退守在一个小村落之中。

    官兵只剩下了600多人,拼死守住村子前后的几个路口,才获得了一丝喘息。

    夕阳低垂,金灿灿的光芒闪烁在小村寨的木屋竹篱上。村子里百姓早已逃散,墙脚路边躺满了伤兵,四处都是哀伤叱骂的声音。村子外面是茫茫的稻田和竹林,仔细一看,到处都是白花花黑漆漆的人影闪动,贼子们足有三五千。

    纪元宪下令升起他的将军旗,血红色的旗子上绣着一只银白色的狮子。

    来吧来吧!即便被千百只豺狼围困,狮子依然迎风傲立!

    纪元宪身边只剩下5名军官,有人捧来一卷地图,铺在村子中央的石磨台上。纪元宪抚触着地图上龙母江南边的丘陵地带,“我多坚持一个时辰,诸卫所就会多些机会……汇集过来……”他用沾满血污的手指点着几处山脊,“这里……这里能截杀贼子……”

    他抬起头瞪着那些军官,问了个重要问题:“谁能告诉我,我们这村子在哪儿?”

    几个军官都凑过来看地图,找啊找,找啊找……

    蔡文豹忍无可忍了,他把一张新的地图“呼”地铺过来。“看这张吧,这是柳州水营绘的新图……嘿,在这里!”蔡文豹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圆点,上面还用蝇头小字标注着“西鼓村编户三十甜水井三口无储粮”的军情信息。

    纪元宪苦笑一声,“金士麒,竟连这小村子也知晓?”

    蔡文豹点点头,“去岁胡扶龙起事,金将军就派人来浔州探查了军情。哈,当初卑职跟他还发生了摩擦呢!”

    “这小子!”纪元宪忽然用手指点着那地图,“这是什么?”

    几个军官齐齐看过去,只见总督正指着地图上的一道波折变化的红线,它形状和走势与旁边的郁江平行,正从这小村子头顶上画过。蔡文豹低声说:“这里与郁江相距三里,这条线是柳州水营的火炮服务……火炮轰炸之最远界限!”

    纪元宪惊讶的转过身,望着西边郁江的方向。只见田野间树影阑珊、荒草丛生,根本看不到江堤的影子。“三里远……”

    “总兵大人,我们在火力支援距离之内,这是菩萨眷顾我们啊!”几个军官齐齐喊道,“别犹豫啦!”“我们弹药不多啦!”“火炮全都丢了……”

    风萧萧兮,村子里烟尘弥漫,到处都是士兵的挨骂声!零星的几根箭矢落下,有一根甚至戳在总兵的旗杆上,那箭头上还浸这黑漆漆的毒水。

    “大人……”

    “罢了罢了!”纪元宪长叹一声。

    亲卫队千总官招来20名亲兵,令他们杀出重围去召唤柳州水营的炮火。“火力引导小组”水兵则抄写了20份“射击诸元单”分给他们,简单描述村子附近的敌兵分布状态,以及内陆的风向和高差等数据。

    纪元宪把营里最后几十匹马交给了他们。“你们分开突围!”他沙哑着嗓子说,“告诉金士麒,把他船上所有的胖……胖子弹,全都给我打过来!”

    亲兵们发誓不辱使命!

    他们刚刚上马,蔡文豹又追着他们喊道:“你们记住,这批火箭弹,记在我蔡文豹的帐上!”

    纪元宪忙问:“蔡守备,这是为何?”

    蔡文豹悄声说:“因为我能拿到兄弟价,能给大人你省很多银子!”

    ……

    小半个时辰之后,太阳已经卡在了西山上,天空也变得瓦蓝。

    柳州水营的火箭弹却杳无踪影。

    这很反常啊!蔡文豹很焦虑。他之前的消费体验:一旦发出召唤,火箭弹便在一刻钟之内落下来,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刚才总兵亲卫们已经策马疾行,半数都冲出了贼子的包围圈。这里去江边只有3里路,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金士麒在磨蹭什么?难道是火箭弹都射光了?难道是……他趁人之危,做地起价?

    天色虽然渐暗,但贼子们却没休息。

    他们借着夕阳的余辉,对小村子发动了连续的冲击。他们沿着沟渠爬行,躲避官兵的火力。他们把铠甲披挂在马匹身上,驱赶它们冲击村口的防线。他们在上风处点燃稻草,把滚滚黑烟覆盖了整个村子。东边的一波进攻刚刚击退,西边又传来厮杀声。南边树林里锣鼓喧天吸引官兵火力,主攻贼兵却扛着巨盾从北边袭来。

    官兵们自知没了退路,也只能拼死抵挡。街垒一座座地被攻陷,防御层一步步地后退。纪元宪的半边头发都烧着了,他拎着断剑带着亲兵在村子东西南北的指挥号令。蔡文豹则率兵发动了一轮突袭,最后因弹药耗尽又被迫退了回来。

    太阳已经落到山下,天空也变成了凝重的清冷的蓝色,一碧如洗!

    村子里能战斗的士兵已不足300。

    柳州水营的炮火依然杳无踪影。“金士麒!”纪元宪颤动着干裂的嘴唇,“他是故意的!”

    “什么?”蔡文豹惊问。

    “他恨我!”纪元宪依靠着焦灼的土墙坐在地上,浑身体力都被抽干了。他发出了很舒服的一声长叹,“金士麒认定我害他,他在报复我。”

    “不会……即便他心有戚戚,但眼前关系大军生死胜负,他岂能不知轻重!”

    “蔡文豹,你们蔡家一向与桂林王府交情匪浅,这些日你却与金士麒走得近。”纪元宪苦苦一笑,“现在跟你提及这个,有些可笑……可我还是想问你,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我没选谁,我只是不想把自己捆死在一条船上。”蔡文豹叹道:“金士麒行事坦荡,明码实价。不像王爷他们,总藏着小帐,总要算计人。”

    “明码实价?”纪元宪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天空,“那你说说,我买的火箭弹在哪儿?”

    “再等等……应该会有……”蔡文豹也没了底气。

    就在此刻,忽然间村子西边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援兵!”士兵们哭喊着,整个村子都沸腾了!“终于来了!”“将军快看!”“来啦!杀出去啊!”

    “金士麒!”蔡文豹开怀大笑着,忙扶起纪总兵站了起来。只见村子西边果然有大队官兵赶来,那旗帜招展、铠甲鲜明、战鼓震天,相隔二里也能感到一股磅礴的杀气。

    那是一支千人规模的明军部队,却与浔州战场上所有的卫所军装束都截然不同——所有士兵都披着暗红色的袄甲,头顶的盔缨都是双层红毛;所有的战马都披着红黑两色的马衣;所有的军官,都披着王家亲授的朱红帔氅。于是乎,那整支部队都披挂着红艳艳的装扮,洋溢着节日的喜气。

    还有那名带队的将领,他官职也是“卫指挥使”。但寻常卫指挥使都是“正三品虎旗”,此人配用的却是“从二品狮子旗”,只比总兵官低了一级。

    纪元宪忙瞪大了血丝缠绕的老眼,望着那支神气洋洋的部队,“不是金士麒,是广西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