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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鞭在我身
    时隔半年,再次与小瑶相见,金士麒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他张了张嘴巴,最终只化作一笑。

    她的小手贴在男人的脸上,柔软细腻的手指抚在口鼻之间,指端散发着的淡然的甜香。只听她慢声细语地说:“每每听说,大将皆有虎胆,岳崩不惊,临渊无惧,处生死之险亦能酣然入睡。妾向不敢信呢,没想到今日见了哥哥……睡得这么香,真是开了眼界。”

    金士麒脸上微红,心想哥哥我不过是晚上失眠、下午补个觉罢了,被你说的那么神勇。这女人果然会说话,讨人喜欢。他自嘲道:“我这大将,竟被你摸到中军帐中了。”

    话一说完,金士麒便下了床,推开虚掩的房门,门外的卫兵竟然都避在远处。金士麒忙唤千总王莱来见。他又转身问小瑶:“你怎么会来?”

    “因为你在这里呀。”

    “海上不是封锁了吗?”

    “我从香山关闸过来,未走海路。我又不傻。”

    “但澳门更危险,葡人恨你丁家呢。”

    “有你在,我怕什么?”

    “……那倒是。”

    小瑶坐在床边,迎着他的目光笃定地凝望着他,皎洁的脸庞被夕阳照耀的明艳如月。这小屋子破旧而潮热,空气中充满着酸腐和男人身上的汗臭,但这金玉般的女孩却毫不在乎。她一垂手,把一件掉在床边的褂子捡起来,放在膝上轻轻折叠,那温雅柔顺的样子真像是一个体贴的小妻子。

    如果这一幕不是出现在澳门、不是这临阵的炮台,那该多好啊。金士麒赶紧摇摇脑袋,把那个“跳过去抱着她一起倒在床上”的念头赶走。他脸色不定,心里揣测着小瑶为何前来。他很清楚这个女子绝不会仅仅因为“思念”或者“担忧”而贸然跑来,她一定怀着某种更重要的目的,甚至背负着丁老西的指令。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王莱来了。

    王莱此前是金士麒的私兵把总。如今金士麒升职为参将,其属下的私兵编制也提升到“千总队”级别,此人也水涨船高成了“王千总”。此刻王莱站在门外报到,自然看到了屋里的丁家小姐,忙垂下头。

    “王莱,干嘛笑得那么古怪?你放她进来的?”

    “老爷,嘿嘿……”

    “王莱!”金士麒大声喝道:“为何让她直入,却没事先通报?”

    “可她是……你俩……”王莱不解看看金士麒又看看丁瑶,满脸的惊诧。他终于还是一低头,“是。”

    他走出房门,门外的卫兵军官们都望了过来。金士麒当众斥王莱:“这里不是我府宅。辕门升旗,便是军营;门前挂麾,便是中军。你守护不严,我若被斩了首级,或者盗了官印,你如何担当!”

    王莱扑通跪下,口里连声称罪。金士麒指着屋内,“不管她是谁,便是我亲爹娘亦不能随便出入!你,连同所有相干的失职官兵,都去领鞭子。”

    王莱微微抖动了一下,脸色逐渐涨红了,他终于咬紧牙关说了声“得令”,便转身去了。接着就听见声声呼喊,凡是有责的人员都被集结。王莱随即大声宣令:众人违反军规,各罚五鞭。

    炮台上士兵密集,战旗烈烈,却一片宁静。

    片刻之后,“啪啪”的鞭声响起,还有抑制不住的哀叫……金士麒面无表情地望着炮台外面的海面,他心里也很痛楚,正在挨打的是他最亲近最笼络的亲兵军官。背后的屋子里也静悄悄的,小瑶侧着脸望着西边的窗子。她抿着嘴唇,嘴角却微微颤抖着。

    金士麒知道,这场鞭刑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军营,聪明人都会察觉到背后的含义。在柳州水营中,丁老西派来的广东籍兵士约有三分之一。他们不是普通的募兵,他们都曾是丁氏旗下的水手、海盗、暴徒。但这些人是水营的中坚,各船上最能打能抗不怕死的就是他们。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刻金士麒与丁老西决裂,那么这些人的效忠和归属将是关键。

    忽然,小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哥哥好威风啊,不如把奴家也斩了吧。”

    金士麒走进屋子,直盯着她,“我们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来见我,是要告诉我什么?”

    外面的鞭子连绵,又换了个汉子在承受……面前的小瑶深吸了一口气,短促地说。“结束了。”

    “你不嫁我了?”金士麒惊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小瑶瞪了他一眼。“是说出征台湾的那个约定,只能废止。”

    金士麒摇摇头,“我不会停下来,我会去台湾,把那座城堡炸烂。”

    “你!”小瑶眉头一皱,“根本办不到!这半年间海上的局势大变,西班牙人连遭挫败,现在西班牙人是自顾不暇。连马尼拉都在闹饥荒,他们在台湾的小城堡都快被土人攻陷了,人都快被吃掉了,也得不到支援;澳门也在向他们求援,同样石沉大海。西班牙人派不出船队为你护航,你怎么去台湾?……哥哥,你也领教过荷兰人的厉害。”

    “我还没有战败呢。”

    “也许吧,也许你还有底牌。”丁瑶无谓地摇摇头,“这就像做生意,如果能携手赚银子,干嘛要拼个你死我活?”

    她走过来,把小手放在他的大手里,又换了和缓的语气,“哥哥你知道吧,其实外公这一策略的针对目标,是郑芝龙。现在有一个天赐良机,郑芝龙此前是依仗着荷兰人起势,但他垄断海疆,打压所有人,连荷兰人的财路都被断绝。荷兰人嫉恨交加,已经与之决裂。还有郑贼的一些手下,比如刘香佬早就不服他,还有好几个结拜兄弟也与之貌合神离。外公说了,这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机会。他要用最好的条件,笼络所有的势力。”

    她贴近过来,轻声说:“哥哥你想一想啊,如果郑贼被铲除了,之后的大海会变成什么样子?”

    “丁老爷子会取代郑芝龙。”

    “怎么样?是不是很动心?”

    “但要为此出卖澳门?”金士麒摇摇头,“妹子,我告诉你为何我要战下去。澳门虽小,但它关系着我师父一系的人脉。现在北疆战事紧迫,朝廷需要南边的火铳火炮和银子,这才有葡人在明国的地位。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师父那一系才未被赶尽杀绝。”

    小瑶忙说:“可是,我外公也把你当作自家人,若澳门落入荷兰人手里,只会让你更便利。对你师父他们也是如此,无论什么火炮帆船西洋玩意,但凡葡人有的,荷兰人也都有啊。”

    “不一样。对于师父那一系的人来说,澳门不仅是个贩货的商铺,这里还有他们的师承、同伴、教团归属,澳门可以说是他们的……类似宗祠一样的东西!”金士麒紧握着她的小手,“虽然师尊远在千里之外,但这些东西也同样烙在我们兄弟身上。现在是危亡乱世,朝堂之间党争不断、社稷昏……呃你懂的,我们这些外乡人之所以能在两广生存下来,而且活得很嚣张,很快活……那是有人辨识了我们身上的烙印,他们便认同我们,庇护我们,对我们报以期盼,比如商总督……”

    小瑶立刻甩开他的手,“说白了,你是为了商周祚!”

    “没错,也有这份理由。澳门若被屠戮,商周祚必将担责。”

    “你是在给他卖命!你的营里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还有你的好兄弟姚孟阳,他们的船队过几天就到澳门,你也不顾他们死活?他们是货运船啊,根本没有胜算!”小瑶急得颤抖着,“你太信赖商周祚了,他就是在利用你!哥哥,一旦你的血被榨干了,那老贼就会把你治罪邀功,毫不犹豫。”

    “住嘴!”金士麒低吼,这女子分明是在挑拨了。

    小瑶却决然地退开一步,“这一次,你必须选择,我外公,还是商周祚。”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你还不知道吧,去年捕了我外公,并急着处斩他的,就是商周祚。”

    “什么?”金士麒微惊。

    他知道两广总督商周祚嫉恨丁老西,却不曾料到会恨到这个等级。仔细一想,小瑶所说也合情合理,也只有总督才有权下达“斩立决”的命令。但是商周祚明知道自己与丁老西的关系,这一年来却一直信任金士麒,重用他,甚至袒护他。两广军政界都知道金士麒是商周祚的爱将和红人。

    “再告诉你一件事。”小瑶凝望着男人的眼睛,“去年你化身大侠,救我外公之事,商周祚早就知晓。”

    这句话好似一声闷雷炸响,金士麒脑袋里空白了几秒钟。

    “是……你外公故意透露的?”

    “好聪明。”小瑶粲然一笑,“哥哥,现在你怎么选?”

    金士麒摇摇头,木然走出了房门。

    敦厚的炮台,肃然站立的士兵,林立的旗帜和营房。转过头来,不远处跪着七个赤着上身的汉子——他们都是刚才接受鞭笞的军官和旗长,正在等候将军的发落。金士麒走到他们身后,逐个看过了每个人的鞭痕,一道道血痕皆触目惊心、如假包换。

    大炮台的军营中一片肃穆,数百记的兵士们也默默地看着金士麒。

    金士麒开始脱衣服。

    众目睽睽之下,他脱下外袍,摘掉锁甲,又脱了绣着小马花纹的内衣,露出了精壮的上身,白白净净。金参将赤着膀子,迎着全营兄弟朗声道:“王千总等人违反军条,已受责罚,起来吧。”

    王莱等人忙称谢、起身。

    金士麒又大声道:“那女子贸然入营,也该被罚。但她……她是我亲眷,我身为主将,有不治之责,这鞭子就由我来受过。”言罢,他就地跪下,“王莱,罚我5鞭。”

    好像一阵大风吹过,水营上下轻轻骚动,几百双眼睛望过来,几百只嘴巴却毫无声息。等了许久,鞭子也没落下,那几个刚站起来的家伙又全都跪了下来。

    金士麒深吸一口气,怒吼:“王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