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海道汪大人的书房中,屏退了下人。只有汪大人和金将军密谈。
金士麒向汪大人请教了一件事:他在澳门之战中擒获的番贼俘虏和首级,不知如何换算功赏?
汪大人说他也不清楚,只能推断:“咱大明首级军功也分档次,价值最高的是建奴,一个首级值50两;其次是倭寇和蒙古鞑子,也要30两;至于贵州湖广的苗贼、内地的流寇莲匪、东南海贼之类都不值钱,最多给10两。这红毛番贼危害严重,令人深恶痛绝,估计与建奴是一个档次的。”
“那也有万两了,好好。”金士麒很满意,“接下来,末将还要出征。所以这首级和俘虏之事,就烦请大人操心了。”
“贤弟啊。”汪大人嘿嘿一笑,他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了,还跟金士麒这小年轻称兄道弟,真没羞。“我与贤弟一样,都是总督商公一手提携,皆受其教诲,也都是一心一意地为大人做事。你我之间,当有同枝之谊,有话也不妨明说。”
“大人爽快。”金士麒也知道这汪大人确实是商周祚一脉,据说他虽有小贪,但也能做事。上官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下属。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开诚布公吧。
“末将确实有事拜求大人。这次小的们侥幸获胜,还俘获了几百名番贼。大人你也知道,那番贼多是残暴卑劣之徒,都罪行累累百死不赦。但若一刀砍了,却也便宜他们。既然他们略懂帆桨航海和兵器船舶制造之法,末将就斗胆……想把他们纳入军中为奴!让他们充当陪练,好生压榨他们!他们且多活一日,就多偿点罪行。大人放心,我还会日日用鞭子棍棒教训他们,给他们灌辣椒水、花椒面……定叫他们生不如死。”
汪大人听得心惊胆战,不住地点头,但最后却说:“难啊!朝堂上把西洋番贼看作鬼怪一般,向来避而远之。若是俘虏,都是即刻处决。甚至还要再烧成灰,以防邪魔作恶。即便不杀也是远远地驱走,还从来没有留在军中的例子。”
金士麒便恭维说汪大人担纲的是巡海道,眼界自然比两京的大人们更开阔,手段也更灵活,所以我才求助于你。再说了,柳州水营这次是打着巡海道的旗号作战,因此这战后利益分配,当然都归于巡海道、按察使和总督大人这一条线上。至于通融所需的费用,先用200颗首级的赏银来打底,估计也有一万两了。如果还不够,那么台湾还有一处番贼窝点,我这就率兵去收割。
汪大人仔细听着,一脸思考的表情,其实他心里甜得像浇蜜。
他最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总督大人准备经营一支全新的“广东水师”。而未来主将据说就是这个金士麒。商周祚打赢了浔州战争,靠的就是金士麒和他的大伙伴们。这一次靖海远征用的还是他们,人们都说商周祚是让金士麒积累战功,为日后执掌水师铺路。前几天还有人说商周祚这次托大了,竟然派了内河的船队出海作战。没想到这还没出家门口呢,就又是一场大捷奉上。
现在金士麒兄弟们的势头很强劲,以后这千里粤海的利益,肯定与他们密不可分。
对汪大人来说,金士麒只是临时挂靠在他名下的部队。但如果把“俘虏变军奴”这件事办好了,他们二人就会水到渠成地结成了同盟。那么以后的利益,就好办了。
汪大人想通了这一点,却皱起来眉头:“士麒贤弟,不好办啊!”
汪大人颇懂得为官处事之道,如果事情轻而易举地就成功了,你也就看轻了我的作用。于是他说了千难万难的理由、百种千种的不行。最后逼得金士麒答应再多付一万两银子,汪大人才松口:“再难的事情,也总有办法。为兄会尽力把此事办成。至于银子我一两都不要,咱们都是为商公尽心嘛。”
金士麒感动啊,他差点就要拥吻过去。有了总督和汪大人帮忙,那600个欧洲劳工就保住了。等以后广东水师开张了,一定要好好压榨他们的剩余价值。
之后金士麒又向汪大人求了一件事:请他帮忙调用广海卫的一个小千总姚守义。姚守义是福建人,还曾经担任过海防团练,颇有些经验和知识。他接下来要前往福建作战,因此想调此人一用。汪大人立刻答应行文报请,估计三两日就能批下来。
金士麒很是欢愉,屯门之行真是太顺利了。
此刻已经临近正午,便有下人进来报告:屯门的夸功游行已经准备好了,请两位大人赶紧出门吧!
……
汪大人、金士麒,在巡海道诸位文官武将的簇拥下走出官邸大门,那外面的街道顿时“轰”地一片欢呼!
只见人头如波浪般攒动,连绵的欢呼声如潮水般奔涌。太振奋了,太感激了!危害多年的红毛番贼被金大将军一举剿灭,粤海人民皆欢畅淋漓感激涕零。几条大龙飘然舞动,一群狮子追着绣球蹦跳,笑容洋溢着在每个人脸上和心间。各处的烟花爆竹也被点燃,鞭炮连绵不绝,烟花奔涌绽放,团团青烟在屯门上空飘荡不绝弥漫海天。
这场欢庆的火药消耗量,比澳门海战还多。
水营中军刚刚集结完毕,正准备簇拥着金士麒去游街。忽然有几个人急匆匆地奔了过来。“将军!”那为首的竟然是黄宽,“让我过去,紧急啊!”
黄宽被带到金士麒面前,忙掏出一封信。金士麒拆开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
“金将军,怎么了?”几个文官慌忙探问。见金士麒扯着几个部下在低声说话,神情都很冷峻,文官们也就没了声音。此刻屯门街道上欢庆还在继续,到处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金士麒与军官们商讨了一番,又指示了一番,军官们就各自去了。金士麒这才转过身来对汪大人深深一拜:“大人,军情紧急!南边洋面上又有贼船,也有十几条之多。”
“荷兰贼子不是被剿了吗?”汪大人忙问。其余几个巡海道文官也惊叫,“啊,不会打屯门吧?”“莫非是刘香佬?”
金士麒立刻接过话头,“我也猜测是刘香佬。我也希望是他!末将这就出海去,这次绝不让他跑掉。”他又面向汪大人一拜,“大人,水营动员集结一次非常辛苦。待那贼子被剿灭或是驱离之后,我就暂不回屯门了,直接去靖海港。未能遵循大人的安排,末将告罪。”
“什么?你要走?”汪大人还没说话,其余官员就开始抱怨:“不就是贼子嘛,明天再杀也不迟啊!”“眼下这喜事咋办?晚上还有几顿饭,明后天也给你安排着呢!”“哎呀呀,我们特地从广府金彩楼请来的七朵莲花……”
“贤弟,你去吧!”还是汪大人有气魄,“祝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金士麒不再多言,匆匆一拜便转身而去。留下了屯门街头万千个尚不明真相的百姓,和一场繁华的庆典。
……
半个时辰之后,金士麒率领的两条小帆船缓缓驶离屯门港。葡萄牙水兵们熟练地操作者帆缆,升起几道三角帆,它们速度顿时就快了。
离开港口之后,它们却分道扬镳:一条驶向澳门,另外一条驶向南边的外海。
它们都是“卡拉维尔”式的小帆船,只有50吨的级别,是澳门派出的10条船之外附赠的2条“警戒联络船”。这一次澳门也下了血本,派出了的水手、士兵和炮手总计1100人,几乎是倾城而出。他们现在港口里整装,预计5天后出发。
柳州水营的主力也同样在澳门整装,金士麒眼下只有这2条的小不点,要靠它们出海作战,那纯粹是搞笑。幸亏他根本不是去剿杀什么刘香佬——澳门激战时,刘香佬那老狐狸被金士麒吓破了胆,当时就转身向南海深处狂飙而去,现在应该抵达曾母暗沙了。
这一刻,金士麒之所以紧急出发,是因为一个更强悍的对手。
刚才黄宽送来的情报:丁老西已大驾抵达了澳门北边的香山县,老家伙准备亲自出海,截留姚孟阳率领的那支船队。其实那20条船都是丁老西的,船长水手千余人都领着丁老西的工资,当然都听他话。姚孟阳带领的水兵只有200人,他只能算是压货。丁老西只要拦截那船队就可以控制金士麒大半辎总,那仗还打个屁啊。
金士麒立刻出海,他要抢先截走那船队,然后直接去靖海港。
但他也有疑虑,因为这条信息最初的来源是小瑶妹子。是她传递了丁老西抵达的消息,还透露了丁老西的意图。她还说自己会使出浑身解数、死缠烂打地拖住外公,一定让哥哥有周旋的时间。时至今日,金士麒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她。但黄宽也送来了水营的情报,说是确实在香山看到了丁老西的那条巨型坐船“八仔”号。
“八仔”号是一条荷兰人造的大海船,整个广东只有这一条,他们不会看错。
即便如此,金士麒仍然放心不下。便派出另外一条小船去澳门,给水营下达了一系列指令:如何应援、如何防御、如何到靖海会合、如何与澳门盟军接洽、如何不能相信女人等等。有刘东升这个人精在那儿,水营兄弟们应该不会吃亏。
金士麒要做的,就是抢先找到那支船队。
现在他只剩下了一条小船。“黄金牛角号”,名字很霸气,身材很迷你。
幸亏这个任务的难度不大。大海虽然广阔,但那支船队会按照规划航线行驶。他们还不知道澳门战胜的消息,因此会在珠江口外绕个圈子,避开澳门和横琴岛,绕过万山岛驶向屯门。金士麒只要等在万山岛就可以了,时间就在今明两日。
……
金士麒哥哥的运气很不错!
当日傍晚,黄金小牛角刚刚绕过万山岛东岸,就看到前面的海面上横行一支庞大的船队。
黑压压的船体上绘制着金眼睛,浅灰色的竹帆上勾勒着落日的金光。举起千里镜望过去,只见所有的前桅杆上都挂着水营的大喜鹊旗,所有的后桅杆上则升着红色的“丁”字旗。这就是姚孟阳压阵的20条货船,承载着近2万石的粮食、车辆、火炮和弹药。
距离不过数里,那船队正在徐徐转向,往屯门驶来。
金士麒立刻下令:迎上去!
那船队逐渐接近,足足20条一条不少,帆装桅杆也都完备,金士麒心中略宽。紧接着,前面的领头船上还升起了信号旗,那是向金士麒参将致意。“黄金牛角”号上顿时也响起了许多欢笑声,看来一切顺利。但此刻,金士麒却有些担忧——他担心那支船队知晓了他与丁老西关系濒临破裂,那么船长们是否还会听他的命令?罢了罢了,现在管不得那么多,先迎上去再说。
正在这时,他头顶的了望手突然大叫:“看右舷!”
诸人忙望过去,只见右舷的万山岛的山崖后面,一条大帆船正破浪驶出!它是一条威武的大船,通体涂成凶煞的暗红色。它比武腾号还要大一倍,相当于十条黄金小牛角。
它挂着满帆,正冲着那支货运船队驶去。
“八仔号!”金士麒认出来了,“咱外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