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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蓝裙女子
    天色已晚,黄金牛角号、八仔号和20条大货运船就纷纷抛锚,在万山岛南的海域过夜。

    各船上都点了防风灯,以防船队散乱。入夜之后,漆黑的海面上便闪烁着点点光芒,宛若一片浮动的萤火。黄金牛角号小船如婴儿床般悠悠晃晃,甲板上睡满了水兵,飘荡着滚滚的呼噜声、磨牙声。

    艉舱中,金士麒站在舷窗边,久久凝视着远处的那条大船:八仔号。小瑶就在那船上,他想着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想着她如何骗他、诈他、折磨他、戏弄他,又给他带来一次次收获和惊喜,随后又令人更加捉摸不定。此刻,他与她相距只有几十丈远,隔着两、三层船板。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薄不厚的隔膜,正是这对情人的真实写照。

    王莱推开虚掩的舱门,悄声说:“老爷,暗哨都安排好了。”

    “嗯。没有异常?”

    “一切都好。老爷放心睡吧,我们盯着呢。”

    ……

    次日,十月初四。天亮之后金士麒却不急着起航。各船探问了几次,水营中军只令他们等着。直到午后时分,从澳门方向终于驶来三条帆船。前面一艘小的,正是金士麒昨天派去澳门报信的那一条;后面跟着两条葡萄牙帆船,坐满了柳州水兵,正挥舞着旗帜欢呼!

    这就是金士麒准备的后手!

    援兵抵达之后,金士麒才下令:“全队出发,去靖海。”

    20条广东货船、1条荷兰式的大贸易船、4条大小各异的葡萄牙帆船,结成了一支庞大而奇特的编队,沿着广东海岸向东航行。那靖海港就位于潮州府的海边,正是广东福建两省相邻之处,此去约10天航程。

    ……

    大海波澜壮阔,庞大的船队在海面上划开道道波涛。这壮美的一幕,也激荡着男儿的胸怀。

    新的一段战事即将展开,金士麒和水营中军也抓紧时间,对澳门之战的得失进行总结。那一仗让他们受益匪浅,获得了很多深刻认知和教训。比如气象环境对战术的影响;比如机动性与火力结合的要点;比如在浓烟滚滚的大海上应如何传令等等。还有作战时机的选择——那日正逢荷兰船队在轰击城市,侧舷火炮都放光光了,水营便借机突袭打得红毛番措手不及。总之,水营是占据了近海作战、快船重火力的优势才获胜,而且还有偷袭的因素。若是在波涛澎湃的外海上,与荷兰人光明正大地打一场,就不会如此轻松。

    “将军,我有一个疑问。”林把总忍不住说。“你曾经说荷兰船队会组成个什么‘战列阵’,就是排着队开炮嘛!咱们此前训练,都是针对这个来演阵。可是那天他们就是一团乱冲啊,跟猪群似的!”

    另一个把总也发言:“也不尽然,他们一开始炮击海岸的时候就是排着队的,后来被我们一炸,就开始乱套!将军啊,我觉得红毛贼的水准很业余。”

    “谁说不是呢。”金士麒皱着眉头,“大概是他们轻敌了,没使用战列阵法。不过你们可别轻敌,各种队形都继续操练,说不定下次就会用上。”

    其实金士麒的战争知识虽然丰富,但并不透彻。他大致地明白一些所谓的战列线战术,却不知道在17世纪初,欧洲海军奉行的仍然是运动战、混战、乱战、肉搏战!而“战列线战术”要在几十年之后才被奉为权威。更何况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这十几条船本来就不是正规的军舰,而是武装商船。他们平日里只是三五成群地远航、做生意,干点持强凌弱的事儿。若有大买卖,他们就会汇聚成集群,靠着“船多炮厉人疯狂”的优势混战取胜。这一次,他们遇到了金士麒的正规军,那些所谓的优势就化作了浮云。

    除了与军官研究战术之外,金士麒还向几个葡萄牙船长请教当代欧洲各国的船只、装备。

    葡萄牙人对金士麒很有礼貌,不厌其烦地介绍各种船型的区别、特色,什么卡拉维尔、盖伦、克拉克……后来提到这次入侵澳门的荷兰船,葡萄牙船长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委婉地表示:将军啊,别看你赢得漂亮,其实那13条荷兰船只是些小家伙。它们都是“快帆船”,通常执行走私、探险、送信、骚扰商船这一类的“轻量级任务”。它们的船壳只有3寸厚(金士麒心想3寸已经很厚了),排水量一般只有2、300吨(金士麒心想这很大啊),火炮最多30门(金士麒心想这很多啊好不好)……总而言之,都是些不上台面的轻型货色!

    金士麒哑口无言,他心想:“大概是我胜得太漂亮,你们心里不平衡,就故意这么说。你们内心真狭隘啊!”

    “那八仔号又如何?”金士麒指着窗外问。

    此刻,那条暗红色的大船正霸气十足地航行在船队中央,掀开的波浪也有二尺高。金士麒乘的小帆船跟在它旁边,就好象它随身牵着个小宠物。

    “八仔号满载约500吨,是一条中等、偏小的货船。”几个葡萄牙船长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着八仔号的船型。“它是荷兰人十几年来最流行的宽体货船,特点是价格便宜、货舱宽敞。缺点是不经折腾,船板“只有”4寸厚。”

    “只有4寸!”金士麒感觉有些气馁。他的龙泽、武腾的船板也只有3寸厚,这可是明军标准的大战船。“那么请问,欧洲主力战船应该有多厚?”

    “战船是双层船壳,至少10寸厚。用12磅炮才能打透……呃,18磅更有把握一些。”葡萄牙人介绍说。

    今天这场交流,让金士麒心情很沉重啊!虽然最后葡萄牙人又说:目前荷兰在亚洲并没有真正的战船,只有一些武装商船,请将军放心。但金士麒心里却喊道:“你们不明白船是可以游来游去的嘛?我的船长们!”

    了解了欧洲人的实力,金士麒顿感压力山大。

    大人物都是有远见的,就比如金士麒——虽然他还在出海远征的路上,但已开始考虑凯旋之后的发展计划。从明年开始,他将要组建一支全新的广东水师,总督商周祚甚至还许诺给他“广东副总兵”的头衔。这支水师一旦组建,金士麒兄弟们的基本盘至少能扩大三倍,利润则是十倍。未来几年海洋上的头号假想敌,仍是郑芝龙那一窝福建贼。那厮家当虽然大,但金士麒并不怕他!金士麒相信自己会占据装备、训练、士气和指挥方面的绝对优势。再多的贼船,在金副总兵面前不过一群待宰的猪猡。

    金士麒唯一担忧的就是西方殖民势力。虽然他大致地记得,欧洲国家与明国并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但万一事态恶化呢?毕竟这个世界已经被金士麒改变,他面对的是全新的剧本。他必须有力量去抗衡一切敌人。

    “12磅炮……18磅炮……”金士麒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得出了结论:太贵了!海军真是个贵族军种,浑身上下都要金堆银砌。一艘很寻常的轻型战船,再加上30门炮,就要10多万两银子。组建广东水师岂不是要数百万两?商周祚能给他多少?咱大明朝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多少?

    金士麒明白,未来的三两年,他还得缝缝补补地过日子,使用一些物美价廉威力大的火器。比如他钟爱的火箭弹,潜力还可以再深挖。还有澳门之战中最后“一锤定音”的杆雷,也要继续发展。现在装备的是64斤重的杆雷,爆炸效果很喜人。但它未必能克制传说中的“10寸厚”双层船板。那就上256斤的,1024斤的!

    金士麒突然一哆嗦,他猛然想起一个此前计划过、但不敢实行的终极海战武器:鱼雷!

    杆雷武器虽然妖孽,但短板也很多,只能作为救急之策。鱼雷才是更完美的海战利器,前景广阔。现在金士麒的工厂能够造出火箭弹,再把火箭弹丢在水里……不就是鱼雷嘛!当然,距离完善的产品还有很多技术难点,金士麒一敲脑袋就想到很多:比如防水密封、防止海水倒灌、燃料的稳定、前后平衡、航行导向、整体比重、触发引信、释放操作……但只要搞定了这些,金副总兵将拥有一支十七世纪的无敌舰队。那付出上万两银子的研发费用也值啊。

    ……

    日复一日,金士麒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向靖海港驶去。

    第四日的傍晚,金士麒坐在舱中小桌前,正在闷头画鱼雷。他发觉桌子忽然倾斜了一点点。

    船身向右倾斜了3度!这绝非是海浪起伏造成的波动,而是持续地斜着!金士麒刚跳起来,就听到外面的甲板上传来几声呵斥:“都滚回去,危险啊!”“抽你们!”“混帐,那岂是你们看的!”

    金士麒提着刀冲出舱门,只见甲板上的一幕很惊人——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聚在了右舷,竟把船都压斜了!无论葡人水手、广西水兵、炮手,甚至还有几个私兵少男们,都在盯着右舷看!还几个军官在叱骂、撕扯这些男人,他们自己也忍不住瞥着右边的海面……

    他们看的是不远处的“八仔”号,那大船的艉楼上正站着两个女人。

    一身浅金色长裙的女孩,正扶着艉楼的栏杆遥望着落日,那是小瑶。

    小瑶的身后却有一个女子,真是……妖娆可爱!

    那女子约二十岁的样子,高挑的身姿着一袭水蓝的长裙。她依依陪伴在小瑶身后,为小瑶撑着一把遮阳伞。她身子斜面对着这边,说实在的,她的容貌并非美艳绝伦。但就是那一幽幽的眼神,柔细的眉梢,静雅而柔美的身姿,却莫名地撩动着男人。金士麒看了她一眼,便脸红眼热。又看了一眼,心中便徒生不舍。他忙转过身,喘了几口热气,又忍不住转身再看了一眼……

    小瑶正淡然地目送夕阳落下,根本不暇于旁骛。她这一刻却忽然一笑,神色如一汪碧蓝晴空般绚丽而静美。那蓝裙女子却目光幽幽,顾盼生姿,宛若一缕曼舞的紫霞。真是好一对碧人,在海风的吹拂下宛若仙子!

    那蓝衣女子袅袅地侧过身子,在小瑶耳边悄声说了什么,便挽着她的手臂一起笑了起来。惹得这边小船上诸多汉子们一片吸气的声音。听见了这边的响动,蓝裙女子慌地转头望来。她正看见金士麒,便莞尔一笑,又忙不迭地提袖掩住了嘴角,身姿也随之轻摇。可怜的黄金牛角小帆船也随之一颤,船身又向右倾斜了一点。

    小瑶也冲金士麒轻轻摆手,又对那女子说了什么,那女子便向金士麒屈膝一拜。身子婉婉一动,举手投足之间真是无尽的俏媚,又浑然天生毫不做作。金士麒呆了半晌,这才想起来要回礼给她。

    “小爷,你脸红了。”身旁忽然有人说。

    “是吗?”金士麒憨笑着。他忙回头,原来是黄宽。“……宽……宽先生……你也来看她?”

    “不敢不敢。”黄宽忙摆手,“老爷,你想问我那女子是谁吗?”

    “黄叔呀……你这人,唉!”

    “是小姐新收的婢女。”黄宽忙说,“我记得她本姓‘燕’,别的就不晓得了。”

    “别的就不晓得了。”金士麒念叨着,又瞥了一眼过去。

    “不知小姐何处寻得这小娘,这品相……着实厉害!”黄宽一笑,又拱手道:“恭喜老爷。”

    “恭喜个啥?”

    “她终归是金家的人嘛!不晓得她能讨到哪个档次的月银?”

    金士麒羞涩地一笑:“我都没想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