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愣着干啥,上马呀!”车兵旗长死黑瓜大吼着,“都用刀!”
“上阵了!”韦盛这才猛然醒悟——这一次,他们预备队不但要上阵作战,而是以“骑兵”的形态突进。这些车兵们都受过骑马与砍杀的训练,许多人心里也羡慕着骑兵的威风,却从未想过这一幕竟然成真。
驯象营车兵大队的挽马都配备着简单的鞍具,车厢里常备着一杆马枪,是奔袭破阵时用的;还有一柄4尺马刀,是混战时用的;如果不知如何选择,那就用刀。虽然对死黑瓜有些不屑,韦盛还是迅速拎起马刀。
他斩断了一匹马的挽绳,翻身骑了上去。150斤的汉子再加上50多斤的西洋铠甲压上去,那匹广西小矮马不禁向下一顿……它转过脑袋瞥了韦盛一眼,好像在问“这是要干嘛?”韦盛轻轻拍拍它的脖子,正想说点什么,这才发觉自己抓着马刀的手心里浸透了汗水;他把刀柄上的皮绳套在腕子上,但颤抖着半天也插不进去……他比小马还要紧张呢。
“四中队!”赵百总已经扬起战刀向前挥去,“杀了!”
前面的江边,拼杀已经到了最高潮。靛蓝色的军衣、黝黑的赤裸的皮肤、灰的黑的乱七八糟的衣裤混杂在一起,正被红艳艳的鲜血喷溅洒染得斑驳不堪!
那群芦苇荡中冲出来的持刀贼子数量近百,其间还有十几个剔着光头的倭人。他们不停地顾盼游走,如狼群般一浪浪地突进冲杀。他们都是经过训练的熟手,出手精准凌厉、凶残果敢,每一刀都不离脖子和胸腹的要害!
车兵大队的火铳手们则并肩结阵顽抗,他们喘息着、闷声地端着火铳,瞪着通红的眼睛做着格挡和突刺的动作。在这混战中手雷不能用了,火铳也来不及装填,车兵们唯一的兵器就是那根乌黑的铳刺——只要戳中了贼子的要害,非死也是重伤;而贼子的长刀看起来挺慎人,但许多车兵被砍了几刀半身鲜血淋漓竟还能搏斗。
但经过了几分钟的鏖战,车兵们正逐渐落败——他们经过了整整一天的征战都极疲惫了,近10斤重的火铳很沉重,在这场近身混战中远不如长刀灵活。每戳翻一个贼子,就有三四个士兵被砍中,他们被逼得连连退后。
就在这一刻,后备队的“临时骑兵”狂袭而来!
赵百总本想率领队伍从右边的山坡上绕行,从侧翼冲进战场,但这些车兵和战马的训练度远达不到这战术的要求。那40多骑就一窝蜂地冲了过来:有快有慢、有前有后,有的斜冲到了江水里,有的却嘶鸣着原地转着圈子……
韦盛胯下这匹小马还算争气,虽然速度不快,但它踩着稳健的小碎步闷头向前冲。韦盛猫着腰身,双腿夹紧了,手中的马刀斜指向侧后方,眼睛中只盯着正前面的那个贼子!
前面,领先的骑兵已经接战,视野中已有马刀在挥舞、有鲜血如箭一般扬起、有战马哀鸣着翻到在地……但在这一刻韦盛他全都看不见了,他的瞳孔中只剩下正前方那个贼子——那贼子已经举起刀准备迎击,他的脸正在迅速放大!
时间好像都凝结了,那张苍白的脸、半张的嘴巴都看得清清楚楚,那贼子的眼神正变得惊恐,被吓得退缩了一步!
半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右臂上,挥刀只有一次……
刹那间冲抵!“呀!”韦盛手臂一扬,自下而上一刀撩翻了那贼子!
交错而过!
那一瞬间刀尖上传来短促的滞顿感,它刨开了几层肌肉、几根骨头之后又重新荡到了头顶,雪亮的钢刀在一片血雾之中轻盈地抖动着!那一瞬间,贼子的长刀也在韦盛的肋下擦过,生死就在毫厘之间交错而过。
余光之下,那贼子正应声翻到在地。刹那间,一股激昂的气息从韦盛心中腾起。小矮马继续向前冲,韦盛扬起的马刀顺势劈向了下一个贼子!他的后背猛然一震,一只偷袭的长刀在那铁甲上化作一声狰狞的摩擦声!他没感到疼痛,应该没受伤,韦盛连头也不回就踢马继续向前、继续劈砍。
他不需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有最简单的两招:下劈、上撩。什么都不用想,这两个动作甚至已经化作了肌肉的记忆,连贯着不停地重复着、重复着!就是这最简单的两个动作,在马匹奔跑的催动之下便化作了最强悍的杀招!
韦盛脚下不停地踢着马腹、扯动缰绳催促着马儿向前冲、冲、冲出去!冲不过去就撞、撞、撞翻了再踩着他们跳过去!此刻绝对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陷入混战,就会被前后左右的乱刀戳下马来。
转瞬之间,第三大队第四中队的“临时骑兵”们从乱阵中冲了出去。
他们纷纷扬起沾血的马刀,再齐齐地扯住缰绳转身,再杀回来!他们就像是一片由战马和钢刀凝聚而成旋风,在乱阵之间横扫了几次!那十几件闪亮的西洋铠甲最是夺目,它们不仅能增加数倍的防御力,还有百倍的勇气!
贼兵大乱。
倭刀再快,也快不过骑兵的劈杀;贼子再凶横,也挡不住战马的冲击。车兵每次横扫之后,都有成片的贼子在白光闪烁之下翻倒、死伤!
剩下的贼子便如决堤般地纷拥而去,连长刀都丢了。桥头那边的大批贼子,刚才还在气势汹汹地压上来,现在也纷纷向后退却,又忙不迭地再重新结阵防御!一张张的藤牌晃动着,凑做一道零落的盾墙。
紧接着,三里营的那队轻骑兵出动了。他们只有20人,却列着密集的纵队猛然插进那盾墙一处空档,犹如一根铁锥!他们也同样地扬起马刀连续劈砍斩杀,但他们在鏖战中也保持着平行的队形,这原装骑兵的素质果然不一样。
“车兵!”赵百总扬起战刀,“再杀呀!”
“轰”地一片震响,四中队的最后30骑“临时骑兵”迎着那道藤牌阵列又冲上去。贼子的火铳刚刚举起、长枪还未撑开、惊叫还未冲出嘴唇……来自广西莽荒大山中的马蹄已经轰然塌落!
那来自大海的躯体被撞得向后翻飞,还未落地就被一刀砍在颈后。那所谓的防线瞬间就如败絮般破裂、四散!混战之中,6匹马先后翻到了,剩下24匹最勇猛的骑兵仍在贼群之中疯狂劈砍,就像一群饥饿的小象在香蕉林享受着盛宴。
这时候,一把长刀砰然戳在韦盛肩头,竟然“咳”地一声断了,那半截刀还插在铁甲的裂洞上。那贼子正在惊愕,韦盛的马刀已经攮进了他的胸口。但紧接着,韦盛胯下的小马身子一软就带着他摔倒在地,连刀子也甩了出去,那皮绳也扯断了。
韦盛忙跳起来,狠命地扯着辔头要把马拉起来。那小马却耗尽体力,正口吐着白沫浑身痉挛着,大眼睛中充满了抱歉的泪光……一阵风响,只见一个魁梧的贼子迎面冲了过来,正荡开藤牌用刀砍来!眼看那刀子就落下了,韦盛心一横就撞上去把他撞翻在地。那厮力气极大,竟推开毛重200斤的韦盛跳起来。韦盛就仗着铁甲的防御再冲上去贴身抢那刀,两人顿时纠斗在一起。
就在这时,韦盛突然看到一个浑身铁甲的车兵……是旗长死黑瓜,他正策马从那厮背后冲来,雪亮的马刀已经扬了起来!在与死黑瓜对视的刹那间,韦盛心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死黑瓜,要把我俩一起劈死……”
韦盛猛然推开那壮贼向后跃开,只听到半空中“啪”的一声劈砍,热腾腾的鲜血便染了他半身。
那壮贼的首级刚掉在地上,韦盛一仰头,正看见死黑瓜正嚎叫着从他身边冲过。韦盛一个闪身滚开,刀锋距他只有半尺之差。韦盛不禁大怒:“你娘要砍我!”
死黑瓜没理他,只挽了刀花继续向前追杀逃散的贼子。
经过了车兵、骑兵们的奋勇冲杀,桥这边的贼子们已经崩溃了。方圆百步之内的江边沙地和泥水中横尸的、翻滚着、挣扎着攀爬的贼子足有二百多。其余的一百多人正屁滚尿流地冲上那道窄窄的老木桥,不时地有人被推下江去,便扑腾着往对岸游去。
广西兵没有继续追击,他们正不停地欢呼着、嚎叫着,一边四处清剿那些受伤的贼子。他们的伤亡也很大,战死了40多人,其余的大多都有伤。但这场恶战终于结束了,他获得了胜利,获得了最荣耀的、也是最残酷的“清理战场”的权力。
韦盛没参加清理战场。他寻到了马刀,把刀柄的皮绳扎紧了,重新套在手腕上,一边远远地瞄着旗长死黑瓜。
韦盛仔细地回忆着刚才在拼杀时,死黑瓜冲过来劈砍的那个动作——那一刻,那刀距离自己是那么近,差点就要了他的命!虽然在上阵混战中,兄弟们兵器难免会接近、交错,甚至误伤误杀也难免……但经过了今天的数次冲突之后,韦盛已经认定了那厮的歹心。
……
就在这时,三里营的轻骑兵又出场了。他们只剩下10个活泼乱跳的骑兵,又拎着三桶火药往桥上去了。虽然贼子们退到了江对岸去,但这座桥还是要炸毁。现在江上的渔船都已被烧毁了,这座桥一断,贼子就再难过江了。
但那队骑兵们刚刚抵达桥头,对岸的贼子们也“轰”地向桥上冲来。他们远远地就开始用火铳乱射,阻碍着广西军的拆迁工作。
“全队压上,火铳射贼子!”车兵把总马操大喊着,“着甲的车兵,上桥。”
着甲的车兵只剩下最后12个,他们跟着把总冲到了桥头,然后下马、每人捡起两三张藤牌挡在前面,便气势汹汹地向桥上冲去。用藤牌和浑身的铁甲当作屏障,他们就像是一道小小的移动碉堡向前推进,掩护着后面的骑兵们安设炸药。
此刻,天色已经变成暗蓝,远处的山林都变成了一片昏黑。靖江两岸却犹如节日般热闹。千百点火铳闪闪烁烁、连绵不绝,都在努力压制着一江之隔的敌人。
但距离太远了,大多数的铅弹都落在了江水里、沙土里,打在了月亮上……但也有些零散的铅弹会砰砰地落在桥头的车兵碉堡上。有的射穿一层藤牌,有的射穿两层藤牌之后又砸在铁甲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小坑。那铅弹的力道也会传递过来,就好象被锤子砸中。在着甲车兵的身后,骑兵们正疯狂地安设着火药。他们却只能坚忍地等待着,被不时射来的铅弹打得气闷痛楚。
忽然间,江对岸的昏黑之中猛然一道闪亮。
贼子竟开炮了。又是接连的几声炮响,桥上所有的藤牌都被霰弹打得“噗噗”颤抖。接着就有人哀叫了几声。韦盛只觉得腿上一震……他没觉得疼痛,但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向旁边歪去!
昏暗的天地在眼前旋转着,身后好像有人拉了他一把,但他还是一头栽下桥去,坠入了清澈的江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