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燕君行抓着她的手,低声道:”你乖乖听话,把这一箭射出去。齐国人以为他死了,我便想办法把他带出来。”
棋归只以为他是要为李宛收尸,低声道:“我下不了手。”
她总想问燕君行,能不能让李宛再撑一段时间,然后像昨天晚上一样,把他救下来。虽然知道齐国人经过昨晚,必定会加急防备,可是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奢望。
燕君行低声道:“你下不了手,要谁来下手?他指明,便是要死在你手上。这话,在齐王跟前,也说过很多次了。整个齐京怕是无人不知。”
棋归紧紧地咬住下唇,没有再说话了。事实上,她也说不出话来。
燕君行强抓住她的手,搭箭上弦,拉满。
棋归含泪道:“我自己来。”
燕君行愣了愣。
棋归颤声道:“我自己来。”
闻言,燕君行下了马,在马下抬起头看着她,道:“瞄准心口。免得他再受罪。”
棋归咬了咬牙,一人于马上,挺直了腰背,拉满了手中的弓。
依稀好像看到了李宛脸上的神情。他的眼睛几乎已经睁不开了,但是看到她拉开了弓以后,似乎微微一笑,然后点点头,神色中有一种疲惫的欣慰。
好像,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小公主,终于能靠在自己的力量,挺直脊梁,独当一面。
棋归松开手,羽箭如裂风那般飞驰而去,泪水四溅。
必定是射中了的。这是早就已经安排好的结局。
她闭上眼,不敢看,可是浑身都在发抖。
所以她没有看到,和羽箭一起疾驰而去的,还有一道黑色的人影!
“驸马!”众人上前了一步,弓术最好的姜弥在坡头摆好架势,只待燕君行一靠近就射断拴着李宛的绳子。
百合快速上前,把几乎要虚脱的棋归从马上抱了下来,然后退回安全区。
棋归没有昏倒。她睁开眼看到燕君行冲进了纷乱的战局里,顿时大惊失色,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将军!”
燕君行对战场极为熟悉,一路冲杀,直朝城下奔去。
陈昭眼尖,看见了他,又看见城墙上成排成排的弓弩手,就准备等燕君行一靠近就将其乱箭射死。
“侯爷,接着!”
陈昭将自己手中的巨大盾牌扔了出去,燕君行探手一接接在手里,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管自己头也不回地朝城墙下奔去。
“放箭!”
随着齐将一声令下,如潮水般的箭点落下来。
燕君行迅速将盾牌覆于头上,咬着牙躲在底下,却寸步没退,甚至还在继续前进。
陈昭连忙令旗一挥,道:“投石机,准备强攻!”
随着几声巨响,巨石轰上城墙,将齐国弓弩手打得七倒八歪,队形早就乱了,甚至差点砸中守城的齐将!
城墙上吵吵闹闹,燕君行早就跟着攻城的士兵,冲到了城墙下。他还趁乱在地上捡了一个士兵的帽子戴上了,稀稀拉拉的一片,城墙上的士兵一时半会儿愣是没认出来他是哪个。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方裂风之声又响,只见一只小箭射了过来,直穿捆住李宛手的绳子。然而却没有把绳子彻底射断。
机会稍纵即逝!
一个燕国士兵借着云梯爬到了城墙上,见状就把自己手上的佩刀丢了出去,一下斩断了那绳子。
燕君行纵身一跃,把李宛抱在怀里。
那士兵却也被城墙上的齐兵一脚踢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下,竟然是先抓了燕君行的盾牌来挡在燕君行跟前,挡住了不少流箭。
这么紧张的时候,燕君行差点被逗笑了,道:“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侯爷,小的叫沈青。”一边护着燕君行后退,沈青还回过头来,冲燕君行咧嘴一笑。
不等燕君行问,他又絮絮叨叨道:“咱们都知道了侯爷特地来救俘虏的事情。现在朝廷要招降,这一仗本来不该打。可是能把咱们最后一个俘虏救回来,哪怕是死的,也好过在齐人手里受辱。兄弟们心里也痛快,这仗就算打赢了!”
燕君行低头将李宛胸前的箭头折断了一些,一边道:“你说的对,我就是为救俘虏而来。”
退出弓弩手的攻击区域,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人牵了一匹马来给燕君行,道:“侯爷带李将军快走!好让李将军入土为安。”
燕君行抱着李宛上了马,立刻打马,一路狂奔。
陈昭目送他远去,然后对身边的左副将道:“燕国从来不曾少了血性。只是大义当前,必当有所取舍。你现在明白了么?”
左副将颤声道:“只可惜李将军……”
陈昭低声道:“在其位,谋其职。”
左副将军长叹了一声,道:“陈将军,末将愿领罚。”
燕军这一战,似乎只是为了打个解气,很快鸣金收兵。
小坡头。
燕君行很快就带着李宛回到了众人之中。棋归颤颤巍巍地迎了上来,看了一眼已经面如金纸的李宛,又看燕君行左肩上亦有箭伤,抿了抿唇,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主动上前,握住刺在燕君行肩上的那支箭。
燕君行抬头看着她。
她低垂着眼睛,默默无声地终于眼泪又落了下来,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满,握住箭身,将那支羽箭折成两半。
“先回去再收拾吧。”
姜弥把李宛抱起来,神色哀痛。
燕君行突然说了一句:“你小心点儿,别再把他弄伤了。”
姜弥莫名其妙,人都去了,还要怎么弄伤。
棋归听了,却往感性那边去想,再抑制不住,扑进燕君行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燕君行无奈,把她一抱,上了马去,向姜弥等人招招手,然后一行人匆匆赶到驿站,先安置好了。
一下马,棋归就跟着李宛的尸身,一边跟,一边抹眼泪,完全把燕君行抛在了脑后。
燕君行刚回过头就看见她的背影,顿时想到自己忙活了一晚上,她竟然还这样!心里有气,索性也掉头走了,管自己回房。
姜弥把李宛放在床上。棋归至今不敢面对李宛心口上那支箭。她这辈子都没怎么拿过弓箭,这一箭竟就正好射在了他的心口上,绝了他最后一口气。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想到这个,她又悲痛欲绝,颤声道:“李宛啊李宛,你坑的我好苦啊。连死都不放过我……”
说着,又扑到床头上去,失声痛哭。
屋子里跪了一地八部骑兵旧部,想安慰她,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上至姜弥,下至最普通的骑兵,都泪眼朦胧,低垂着头,一时半会儿都没说话。
燕君行房里。
喜儿劝道:“您就先找个大夫来瞧瞧吧。要不,休息一会儿也好啊。您这么挺着,是跟谁赌气呢。”
燕君行哼了一声,不说话。
喜儿低声道:“咱们夫人在那头,可哭的好伤心,再这么哭下去,就该哭坏了。您何必……”
燕君行烦躁地道:“人怎么还不来!”
喜儿被吼得连退了好几步,只好出去看了看。人自然没来。回头偷偷看了燕君行一眼,心道,为了人家连命都不要了,水里来火里去的,这时候赌什么气,还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
直到傍晚的时候,张毅之和璞玉匆匆赶到,直接冲到了李宛房里,棋归才猛的想起来燕君行受了伤。
连忙退了出去,道:“将军在隔壁……”
结果那两个人不但没有跟她一起出来,还在她出去以后,立刻把门关上了。
“……”
连姜弥等人也被轰了出来,一脸的震惊。姜弥道:“公主,他们说,要给骑主,看伤……”
这人都死了,还看什么伤?
棋归觉得不对劲,连忙奔回燕君行那里。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有光线。她左看右看,才看到一个人笔直地坐在椅子里。
“将军?”棋归点燃了蜡烛,发现燕君行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她看见燕君行的伤还没治,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摸了摸燕君行的额头,发现有些烫。她慌了神,跑出去让喜儿快去找大夫来。
“燕君行……”
在轻骑队长的帮助下,他们把燕君行扶到了床上,趴好。
“棋归……”
他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棋归含泪,俯下身,却看见他的眼睛有些迷蒙。
他低声道:“你别哭了,李宛没死。”
说完这句话,他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棋归吓得要命,哪里还管得了李宛,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下,发现他的衣服都干巴巴的,该是昨天泡了水,今天又流了汗。他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血都黏在衣服上。要命的是,他还发烧了。
“夫人……”
“拿剪子来。”棋归颤声道。
大夫还没来。轻骑队长许戈连忙找了把剪子给她,看她深呼吸了好几下,然后慢慢地半剪半脱,把燕君行的上衣弄了下来。
除了左肩的箭伤,他右腹,和右腰各有不大不小的两个创口。好在昨晚应该在水里泡了很久,倒是把血止住了。只是这下好了,正面背面左边右边都占齐了,也不知道他要怎么躺怎么趴才好。
喜儿是去军中找了军医来。那是新的巡医检,取代的是当年张毅之的位置。虽然没有张毅之那么传神的医术,可是治燕君行这点儿伤,也够了。
他很快拔了箭头,给燕君行上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