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劫营!”这声嘶力竭的一声吼突然炸响在乡民小寨之中。劳累了一天的民夫们正睡在秸杆铺就的地上,酣声如雷。这一声吼,不知惊醒了多少人的梦。一骨碌爬将起来的民夫们惊恐不安,互相询问着发生了何事?待奔出帐去,他们骇然发现,营处到处都是火光,无数的声音此起彼伏地高喊着几乎相同的话。宋军劫营!赶快逃命!
望着面前杂乱的人潮,这些平头百姓没有主意,但见人群都往后跑,也稀里糊涂地加入了队伍。火光映照下,惊慌失措的民夫们哗啦啦一片全往后面的李军大营奔去。为什么要往那里跑?他们并不知道,只是因为看到别人往这个方向,所以都埋头冲过去。
李军大营中,警戒的士兵发现了火光之后,已经察觉事情不对头。但很快,如潮的人群呼喊着涌向大营,惊呆了的士兵们顾不得去阻拦,飞快地把事情报告了军官。消息很快传到李植处,这位河东王大惊失色,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命令部队无论如何拦住民夫,不能让他们往大营里闯,否则,格杀勿论!李植非常清楚,如果真是宋军前来劫营,还不用等对方来冲杀,这些民夫就能将他的军营冲乱!
被紧急集结起来的弓箭手已经想不起刚才在梦里见到了什么,他们在军官的呼喝之下,火速地爬上箭楼,涌出营门,可等他们进入战斗位置,抽出羽箭准备往弦上搭时,赫然发现,人群已经冲到了面前!
李植连铠甲都没有穿完整,就冲出了帐,他的儿子李猛正抱着他的头盔掩膊追在后头。望见黑压压一片人群直往营里窜,又见远处火光大起,李植厉声问道:“宋军在何处!宋军在何处!”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谁也没看到过宋军的影子,只是听见别人在喊,又见营中起火,因此只顾逃命。
“挡住!挡住!”军官们歇斯底里的喝斥,让士兵们手忙脚乱。尽管他们勉力放出一箭,可民夫们早已经撞了上来,绞作一团。结果,这些李军士兵,也是稀里糊涂地被裹在人海之中,身不由己地往后退去。
“父亲暂且避让,儿在此处抵挡!”李猛将头盔掩膊递给旁边的人,大声说道。
李植点了点头,飞快地爬上部将牵来的战马,大声道:“万不能让民夫撞乱了阵脚!紫金虎的部队,一定就在民夫后头!”李猛没听到他的话,这位以剽悍著称的李逆次子,已经提着器械上了马背。
“杀!杀!闯营者就地格杀!”李猛催动战马,撞向蜂拥而来的人潮。手中兵器上下翻飞,不管对方是民夫还是士兵!他身后的将士们大喊着追上来,对着没头苍蝇似的民夫举起了大刀!
无奈,猝不及防之下,太多的民夫涌进了大营,裹着李军士兵拼命往后挤,不时有人大喊“宋军劫营!”偌大的营寨乱成一片,好些士兵刚奔出帐来,就被人潮挤得东倒西歪,事情都弄明白就跟着跑。
可李猛在马背上四处张望,也没瞧见哪有宋军的身影。正当他怀疑是不是有内鬼的时候,宋军终于出现了!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只奇怪的部队。这些人中,相当部分抱着风箱似的东西拼命奔跑,从乡民小寨中穿出,直奔大营而来!李植虽然不知道对方使的是什么器械,但他明白,不能让这支部队靠近!
可此时,他实在是无计可施,民夫裹胁着士兵,乱闯乱撞,早已经混成一团。他只作到的,只是高声喝道:“稳住!擅退者,杀无赦!”他的部队,倒也算有模有样,在主将极力弹压下,稳住阵脚,排出一字阵,拼命绞杀向后闯的民夫和同袍。
乱兵与民夫两头受堵,进退为难。李猛见状,身先士卒之前,手中的大刀往往一次挥舞就扫倒数人。忽然,人群中有一个影子飞身而上!竟将他从马背上扑倒下来!士兵们一见,一拥而上要去抢主将!
就在此时,呼啸之声大作!有人忙里抽闲抬头一望,但见一条条火龙自远处飞来,拖着火红的尾巴从头顶掠过!正当他们惊疑不定时,灾难发生了。
第一声爆炸响起时,李猛的士兵们还愣了一下。可随后,连串的爆炸声响起,几乎震穿耳膜,他们终于意识到,这就是宋军在防守时用的火器!
本就混乱不堪的人群,陷入极度恐慌之中!先前还奋力阻拦民夫的士兵们没有了坚持的勇气,纷纷向后逃窜。可人群越乱越堵,那呼啸而来的火器,直接在人群中爆炸!惨叫声大作!
“总管!撑不住了,走罢!”一名忠心耿耿的部将把李猛扶起,大声嚎道。
李猛一把推开他,咬牙切齿地,顽固地爬上马背去,高举着大刀,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李猛在此……”
此字刚出口,他胯下的战马突然人立而起,一声嘶鸣!四尺长的大箭,正钉在马胸上!战马一声痛厮后,栽倒在地,将主人掀翻下来。李猛迅速爬将起来,正要去拾兵器时,剧响陡作!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长大的身躯再次掀翻!尽管耳鸣不止,脑袋炸裂一般疼痛,可他还想站起来!然而,决堤般涌来的人群很快就将他淹没!
远处,马背上的张宪冷眼观看着这一切。当两百具“奔雷箭”放完之后,他举起右手,高声道:“马军,冲!”
“弟兄们!跟我上!”一名马军指挥使操柄丈长的钢矛,双腿猛地一夹!胯下战马闪电般射出!他身后,一千五百名虎捷马军虎吼着奔驰起来!马蹄践踏大地,发出雷鸣般的声响!这支部队如离弦之箭,直插李军大营!
“报!国相!宋军劫营!”
粘罕猛然从床上翻起身来,瞪大眼睛盯着来人,疾声问道:“什么!”
来人半跪于地,手指后方:“宋军前来劫营!”
“攻的哪一处!”粘罕掀开皮被,跳下床来。
“宋军从北门出,只听得战鼓雷鸣,吼声四起!不知多少兵马!”来人大声回答道。
没等粘罕作出反应,又一将闯入帐中,气急败坏地报道:“国相!宋军自东门出,前来劫营!”
话音方落,又有两将几乎几时闯进来,连说的话也如出一辙:“国相,宋军劫营!”
粘罕心头突然一落!怎么回事?这还叫劫营?这分明是全线出击!是我疯了,还是紫金虎疯了?黑灯瞎火,他敢倾巢而出?这可是晚上!
完颜娄宿匆匆而入,见帐内济济一堂,吃了一惊。随后快步上前,一边走一边道:“国相勿惊!这是紫金虎惯用伎俩!”
“哦?怎么回事?”粘罕的注意力完全被他吸引过去,着急地问道。
“国相!当初在巩县时,徐家兄弟便用用这一招!趁夜摆鼓佯攻,使我军疲于应付!实则虚显一枪,不见真招!”完颜娄宿回答道。
粘罕踹开一名金将,窜到他跟前,道:“你是说,紫金虎这只是骚扰?”
这个娄宿可不敢保证,沉声道:“不敢断定!当初我围平阳,守军一夜之间几度出击,分别从不同方位袭来,但还未交兵便退走。与今晚情况十分相似,末将估计,稍后,他才会真正的进攻!”
粘罕两颗眼珠子漫无目的地转动着,片刻之后,猛挥双手道:“传我命令!诸军不必惊慌!夜色之中,敌我难辨!量虎儿军不敢轻举妄动!”
几名金将退出帐下,火速传达军令。粘罕从鼻孔中深深吸上一口气,切齿道:“徐卫!”
娄宿正要说话,嘴巴都已经张开了,却突然象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侧过耳去,仔细倾听!脸色突然为之一变,这是……宋军火器的爆炸声!哪里出事了?
粘罕显然也听到了,他一把推开娄宿,窜出帐去,张目四望!他首先看到的,便是南面的天空都映成了火红色!视线往下一移,只见那里火光冲天!心头一跳,急问道:“娄宿,那里是何人扎营?”
随后出来的完颜娄宿看了几眼,略一思索,回答道:“似乎是李植的营寨!”
大金国相的面皮突然扭曲!牙关咬得格格作响!看这样子,显然已经被宋军得手了,显然大火从何而来?李植从前也是南朝武将,怎会遭了道?情急之下,他狂吼道:“来人!去李植大营查看!”
一阵之后,派去李营查看情况的人还没回来,却见一群人撞撞跌跌,有人步行,有人骑马。至帐前,一骑士滚落马背,被旁人搀扶着奔上前来,人未到,声先至:“国相!大事不好!”
粘罕与娄宿两人听着这声音耳熟,直到那人到了面前才发现,竟是契丹将领萧元克。看他跌落马背,又被人搀扶,以为他是受了伤,可现在仔细一看,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痕,倒是灰头土脸很是狼狈,脸上好像,是只脚印?你让人踩了?
“国相!方才听得炸响,末将紧急下令部队戒备,不得妄动!可谁曾想,从李植军营中,涌来无数人马……”
这位契丹将领嘶着嗓子话刚说一半,粘罕就差点没剁了他。因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还是完颜娄宿火速召来懂契丹语言的官员,方才听了个明白。
原来,萧元克一见事情不对头,就估计到是宋军来劫营。他的时间比李植宽裕得多,因此命令部队戒备,不可擅动。哪料,从李植的军营里涌来无数乱兵,跟鬼撵着他们一般乱窜!萧元克也很果断,立即下令射杀,无论如何给挡回去!
哪料乱兵越来越多,后头被追杀,前面又被堵死,情急之下狗急跳墙,不顾死活往前冲。偏生在这时,也不知打哪飞来的火龙,炸了一个满地开花!不仅是李军,包括契丹军在内,都深知宋军火器的厉害,登时就慌了!
结果可想而知,契丹军又被李军卷着,不明不白往后退。人马互相践踏,乱作一团!萧元克就是在这混乱之中,被撞倒在地,如果不是部下救援,他险些被乱军踩死!
粘罕听罢,浑身颤抖!牙关几乎咬碎!他闭上眼睛,昂起头颅,简直是从牙缝里嘣出两个字来:“徐卫!”
徐卫这会儿就坐在长安南城的二层敌楼上。他倒不是在这关注战事,而是摆了一桌酒,宴请他的老朋友马子充。
马扩虽然是宣抚司的参议官,但不知道为什么,李纲虽然用他,但远远达不到他自己的期望。因此,他根本无从了解核心机密。比如今天晚上的劫营,还是徐卫请他来赴宴,到了敌楼上才知道的。
物资紧缺,徐大帅请客也显得寒酸。一筐子锅盔,半锅羊肉,唯一的炒菜,是那盘腊肉。但马扩一直怀疑,这才十月,这腊肉肯定是刚腌的,绝对没有入味。
唯一还算体面的,便是那坛酒了,据徐九说,是李宣抚送给他的。好像还是产自蜀中,名字也特别,叫“剑南烧春”。
徐卫此时坐在那里自斟自饮,偶尔夹片没入味的腊肉放进嘴里大嚼。说来日子过得苦哇,没菜吃,光吃肉了,屎都快拉不出来,娘的!
马扩则立在栏杆前,远眺火光冲天的金营。半晌之后,说道:“大帅,看来张宪是得手了。”
徐卫却并不在意,殷勤地招呼道:“别光看,来来来,喝酒喝酒。”
马扩纹丝不动,又看了一阵,方才转身回到桌边,笑道:“我还一直纳闷呢,以紫金虎打仗的风格,他不可能想不到摸营这一手。而且听说你火器厉害得紧,砲起火发,声震云霄,唉……”
徐卫眉头一皱,苦笑道:“这就怪了,你前面说得慷慨激昂,怎么末子给我添个‘唉’?”
马扩淡然一笑,并没有回答,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问道:“大帅,你可知,马某最佩服你哪一点?”
“反正你肯定不是佩服我人长得俊。”徐卫正色道。
马扩笑摇了摇头,随后道:“从我认识大帅到现在,我几乎没见你慌过。不管是在平阳,还是在长安。兵临城下之际,你还可以谈笑自若……”说到此处,他用力地点着头,“不愧出身将门!”
徐卫喝了口肉汤,回答道:“我不慌,那是因为我有底气,而我的底气,来自于虎捷将士。”
马扩对这话表示赞同:“那倒是,换成谁,只要有大帅这样的本钱,都不至于慌乱。”
这话说得有些过头,但徐卫并不介意,反而提起坛子给对方满上酒,笑道:“我就喜欢子充兄这性情,有一说一,不拐弯抹角,不高来高去。”
马扩看他一眼:“那也得分人,比如宣抚相公面前,我就尽量少说,甚至不说。”
“这是为何?”徐卫奇怪地问道。
马扩又摇摇头,把酒喝掉,随即转移了话题:“长安,粘罕打不下来,你今晚再劫一把,估计他得重新考虑自己的战略了。”
徐卫没说话,他还在琢磨对方刚才那一句。
“往长安推进,这本没有错。但粘罕失算就在于,他不该动用全部的力量来围攻长安这种大城。而且还是明知你兵强马壮的情况下。换成是我,不用攻坚,择精锐之师,利用关中平原利于马军冲突奔驰的优势,牵制你。再挥师攻环庆曲端!曲师尹打仗倒也有手段,可环庆的部队怎能和你虎捷相比?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还刚刚闹了一场兵变。我估计,连打带抚,这会儿都该逼得曲端抹脖子了。”
他大发感慨,等了一阵也没人叫个好,苦笑道:“我说徐大帅,徐经略,你在听么?”
“且听着呢。你这话听起来没错,实际还是有些出入。金军一来兵力充足,二来攻陷鄜延,士气正旺。再加上得到了我军器械制造方法。我坦白说,如果不是王禀极擅防守,再凭借火器的优势,虽不说长安一定沦陷,但至少是艰苦万分。哪还有今天我在敌楼宴请兄长的惬意?”徐卫开诚布公的态度,很得马扩的好感。
胜,不妄喜,败,不遑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难怪李纲承坛拜将,这说明李宣抚还是有识人之明的,可我……
自嘲地笑了笑,又端起酒杯,仰脖喝下。
楼梯上响起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杜飞虎奔上楼上,径直朝徐卫走去,刚伸出一只手,本想在大帅耳边轻语。可徐卫却道:“子充兄不是外人。”
“大帅,诸路兵马都已回城,只剩张统制一路。”杜飞虎低声说道。
徐卫端着酒杯的手停了下来,随即放下杯子,至栏杆前,眺望金营。此时,火势明显弱了一些,按说张宪该回来了吧?倒不担心金军会有什么举动,怕就怕张宪恋战不退,到时候得把自己给卷进去脱不得身。
“这不是回来了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