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边接连不断响起惨嚎时,金军士兵们才意识到,他们在七百步的距离上就已经遭到了宋军的攻击!七百步,这是个什么概念?一步五尺,七百步,就是三千五百尺!这个距离,就算是个牛高马大的壮汉,也不过以黑点的形式呈现!这显然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莫不是巨弩?可那又是怎样的弩拥有如此威力?
但战端一启,金军将士们不容多想,仍旧高声呼喊着冲向了凤翔城!可越往前,士兵们心中越是颤抖得厉害,尤其是看到同伴被突袭而来的巨箭连串几人死钉在地上的场景!尽管被六寸粗的大箭透体而过,但中箭者暂时不会死,他们拼命挣扎着,嚎叫着,这毫无疑问地将恐惧传染给了其他人……
“什么情况!”马五眉心处拧成一团,以鞭遥指前方,向张俊问道。
“八牛弩。”张俊久在西军,自然知道这是何物。他神情凝重,向马五解释道“三张最硬弓架在一座弩车上,绞开弓弦非数十人不可,击发箭矢必用锤击,其弦响惊如霹雳,发射一大六小七支箭,能射千步,莫说是铠甲,便是城墙,也能扎进。”
一听“八牛弩”这个名字,马五立即想起一个典故来。当年辽军南征,一路攻城拔寨,最后三面合围澶州。当时,南朝的真宗皇帝几乎要迁都逃跑,因为宰相寇准的坚持,抵达前线御驾亲征。宋军士气大振,两军相持不下之际,辽统军萧挞凛自侍勇武,率数十轻敌至澶州城外窥视城防。当时,萧挞凛以为自己处于安全地带,丝毫不加防范。哪知宋军大将张环,也有说是周文质,以巨弩射击,命中萧挞凛头部,致其身亡!统军一死,辽军士气受到重挫,进退两难,不得已之下,与南朝定下了“澶渊之盟”,宋辽兄弟相称,就是始于此。
虽说大辽逼不得已与宋议和,主要是因为战局相持不下,取胜无望。但不能不说,萧挞凛被巨弩射杀,使辽军失倚,也是重要原因。没想到,现在徐虎儿竟也用上了这东西!
那八牛巨弩,莫说是在宋代,就是整个中国冷兵器时代,甚至全世界冷兵器时期,可能都是最高射程纪录保持者。因此轻易不示人,一是制造成本高,难度大,二是机动性差,一般只用于防守,虽然也有用在攻城上的,但比较少。所以,就连徐卫的部队,跟金军打好几年的仗,也是刚刚才用上。从这一点,也不难窥视出,西军反攻是如何地仓促,如此利器,居然在西军大败之后,仍旧还屯积着。
“但都统勿忧,八牛弩乃国之利器,就算是徐卫手里也不会有太多。只要攻城部队靠近了城池,这巨弩也就没多大用了。”张俊宽慰道。
马五没有说话,他眼见前沿部队无惧巨弩,仍旧奋勇冲锋。前排距离城池不过四五百步,心中由是稍安。凤翔城池老旧,只要大型器械靠近了城墙,胜算就大大提高了!
另一头,凤翔城下,绝大多数的将士们还在等候着金军靠近。但八牛弩却是连续断地射击!只是,这器械威力虽然奇大,但操作实在复杂,光是绞开弓弦,左右两边就需要十几个壮汉,再加上负责瞄准、击发、安箭的,一座巨弩,没有二十个人下不来。从前用神臂弓打野战,临敌不过三箭,就算是经验老道的弩手,撑死也就四箭。但若是这八牛弩,临敌能放出两箭就不错了。
徐卫手里虽然握着四百架八牛弩,但受限于凤翔城防的老旧,能布置上城的,只有一百多座,所以说,打的就是一个威慑,并没有指望光靠它就能给金军造成重大伤亡。
当四面之敌,如江河决口一般涌入四百步距离时,城上各处马面敌台的弩手们开始瞄准了。神臂弓,床子弩,各自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城上无论是南路或西路讨司的部队,都是百战余生,经验丰富的勇士。望见气势汹汹的敌人涌来,心中并不慌张,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当敌人进入三百步距离时,军官们高声吼出了命令:“放箭!”
城上噼里啪啦一阵炸向,各色大型弩的弦响声交织在一起,为除夕之夜,提前放响了爆竹!冲在前头面的金军壕桥部队,成排成排地倒下,又一波一波地补上。弩手们熟练地操作着器械,所有动作都象是天生就会一般,非常敏捷。
这让弓箭手们看着很眼急,有人躁动着弯了弯腿,舔着开裂的嘴唇,手中的弓几乎要攥出水来。可没办法,他们装备的黄桦弓和黑漆弓,射程在一百五十步左右,必须等到敌人将要靠近护城河时才能齐射。
他们不知道,比他们更急的,是等在城下的那些突火枪手。他们手里的器械射程更近,不过五六十步而已,而且因为城墙顶部宽度不够,他们不能直接布置在城上,得等到城上的同袍抵挡不住,金军大型战车靠近才能上场。而且因为突火枪是前装弹丸,还必须等到金狗上城他们才能射击。
杨彦作为南路讨司的都统制,又临时充任四壁守御使,他的任务就是负责整个前敌指挥。金军砲击停止之后,他便在城上四处奔走,身后,跟着多名传令兵,腰里都挂着虎儿军特有的银号角。
当他巡视到南城时,看到弓手砲手们正等待着战机,一名小军官坐在一口木箱上,见他过来,慌忙起身。
杨彦怒气冲冲地奔过去,一指那口箱子问道:“知道你屁股下面坐的是什么?”
那军官见他如此模样,心知要遭,硬着头皮回答道:“回都统,那是砲弹。”
“一旦准备迎敌,各种器械必须处在待发状态,这是军中的规矩,你该晓得?”杨彦大声吼道。
那军官不敢辩解,只能点了点头。心中暗暗叫苦,杨都统是军中出了名的扒皮,心狠手毒,这回落在他手里,还不得一顿军棍打个半残?
“十棍且记下,打完仗老子再收拾你。”杨彦指着他的片子训斥道。军官连连应声,再不敢造次。四周士兵,个个把腰杆挺得笔直,生怕惹恼了这凶神。
大概是为了马上争个表现,那军官眼见着金军即将靠近护城河,一把抽出刀来,精神抖擞地吼道:“弟兄们,搭箭!”
一片齐刷刷地动作,列在城上的几排弓手纷纷自箭袋中抽出一支白羽,搭在了弦上!
推着壕桥的金军士兵正作着最后的冲刺,一旦他们将壕桥卡在护城河上,后头的鹅车、飞桥、破城锤就会一拥而上!神臂弓、床子弩、踏张弩等利器,正密集地射杀!无奈敌军势众,根本难以遏制其攻势!
“开弓!”
万弓齐拉开!弓手们将箭头对准了半空,将一张张硬弓扯得满月一般!弓弦勒得弓臂吱嘎作响!
“放!”随着这一声吼,弦响如雨打屋瓦般急促地响了起来!无数利箭几乎在同一时间飞出,带起的气浪如劲风拂过!
密集的箭矢一时之间竟遮挡了太阳的光辉!当城外的金军士兵感觉天空为之一暗时,他们知道是宋军的箭雨来了!
这一幕,是弓手们最愿意看到的,密密麻麻的敌军群中,顿时显出七零八落的场景来。中箭毙命受伤者,比比皆是!恰如一阵风刮过麦田,吹倒一片!
这些弓手都是老兵油子,一箭放过,马上后退一步重新搭箭上弦,后排的弓手立即上前发射,如此循环不断,保证了了空中箭雨不停!而对敌人,则意味着持续的打击!
可是,很明显,金军有备而来。壕桥部队准备了厚甲,即使中上一两支箭,只要没在要害处,仍能活动。而后头的士兵,此时已经钻进鹅车和洞屋里面,射避着箭矢。推动战车的人则顶着盾牌,冒矢而进。
很快,城下的护城河中,一座接一座的壕桥架了起来!高大的鹅车几乎没有停顿,立刻在士兵推动下越过护城河,向城墙推进!
马面敌台上的弩手们不再射杀远处的敌人,纷纷调转箭头,拼命压制即将靠近的敌人!利箭横飞,血花四溅!仗一开始,便异常激烈!
就在此时,惊天动地的巨响声连续炸开!架设在城头的飞火砲,面对敌人发出了震天的怒吼!黑色的铁砲弹呼啸而出,撕裂了空气,在半空中迅猛地划出一条弧线,落向了护城河的对岸!
命中士兵,立时击毙还算是轻的。如果鹅车等器械被铁砲弹命中,炸个粉碎不至于,但打成两截却不在话下!
一轮砲击之后,砲手们麻利地掏空火药残渣,等上片刻,再次装填火药弹丸!
“好器械!娘的,真该多造些!架它几百门在城上!”松开捂着耳朵的手,杨彦切齿道。
“鹅车靠城了!弟兄们,震天雷招呼啊!”一名都头狂吼一声,抱起一颗面盆般在小的震天雷点燃了引线!
因城墙不高,他并没有立即扔下城下,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药线越燃越短,直到剩下四五寸长短时,才奋力抛出!他的部下们如法炮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扔石头砸呢。
城下!刚把鹅车推抵到城墙上的金军士兵们,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脚边,危急之时定睛一看!顿时从头凉到脚,大叫一声:“快跳!”
话才出口,鹅车里面的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从车底钻出,震天雷就以无与伦比的动静炸响了!巨大的力量将四周的金兵掷飞出去,鹅车的底部被炸开了一个缺口,掀起的土石和铁壳碎片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上城了!”马五欣喜地叫了一声。因为他看到,他的兵已经顺着鹅车和飞桥蹭蹭往城上窜,虎儿军纵使有火器撑腰,但谁叫凤翔城墙这么矮?城墙一矮,弓箭的压制作用就要打折扣,只要我的士兵上了城,徐卫的弓手就必须放了弓,操短兵贴身肉搏!一旦到了这个关头,离城池告破也就不远了,我这里可有八万兵,看你撑到几时!
“卑职说过,只要大型器械靠在了城墙上,离城破就不远了。”张俊“提醒”道。
马五看了他一眼,随口夸了一句:“张经略沙场宿将,果然应验。等拿下了凤翔,进城之后,我设宴劳军,到时多敬你一杯。”
正说着,爆炸声响个不停,马五极目眺去,估计是虎儿军狗急跳墙,火器用个没完!那凤翔城下,硝烟滚滚,不时看到尘土四射,一座鹅车竟被炸塌下来!
“说起来,徐卫也算是号人物,单凭这火器,你们西军中,没一家能和他比的。”马五坦诚地说道。
张俊却不以为然,笑道:“都统有所不知,陕西宣抚处置使徐绍,才是徐九亲亲叔父,有了这层关系,他在装备方面自然得到照顾。”合着这位至今不晓得,徐卫军中用的火器,全是自己研发的!
此时,城上敌我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而凤翔城里,百姓们终究还是淡定不了。尤其是虎儿军各种火器那声入云霄的动静让凤翔之民大惊失色。纷纷议论着这是什么器械,怎么跟打雷一样?
从长安撤到这里的百姓,便带着一丝骄傲的口吻告诉这些没见地的撮鸟,说那是徐大帅所部惯使的火器,砲起火发,声如惊雷,爆炸之威达半亩以上,那迸飞的铁片,连重甲都能打穿!其实,这些长安百姓也只晓得一个“震天雷”,两种新式的管状火器,他们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坏了!难道战局迸了?你们看,那不是徐大帅么?”街市上,有人突然惊叫道。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十数骑风驰而过,那最前头的不是招讨相公是谁?这种情况之下,身为众军主帅,西军都统,他都亲上一线了,难道事态紧急?一时之间,百姓们窃窃私语,谣言,往往就是这么产生的。
徐卫在衙门里实在是坐不住了,本为,他作为统帅,应该在指挥位置上,最好不要亲临一线,这也是宋军的传统。但这一仗至关重要,比如以前图谋鄜州,打胜打败都能接受。但眼下,西军在鄜州遭遇前所未有的重挫,而凤翔府又是陕西战略要地,不容有失。偏生此地的城防体系又那么不叫人放心……
至城墙之内,远远望见各支预备部队都还没有动用,心中稍安。但听得城头上杀声不止,显然战况正是激烈之时!
至城门洞前下了马,紫金虎捉着刀大步往城上而去。当时,守卫的兵将们都全神贯注地作战,没谁注意到他,而他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杜飞虎贴着背后的女墙行走。弓箭手仍在发射,前沿的弟兄却已经往城下扔震天雷。
他特别留意了一下,每两座敌台马面之间,配震天雷二十颗。到现在,他一路看过去,很多箱子都见底了,战况之激烈不难想见。
远望城外,金军的大部仍旧原地待命未动。这将会是场恶仗……
突然!当他二人经过一段时,城下冷不防窜上一名金兵来,操着弯刀跳上女墙,大吼一声作势欲砍!一名士兵正好抱起一颗震天雷已经点燃了引线,他的反应极快,抱着十斤重的震天雷往那金兵怀里狠命一砸,就势一推,下去吧!
凤翔的城墙太矮了!鹅车一靠上来,甚至不用伸出云梯,士兵就可窜上城,这给防守造成了相当大的压力!
徐卫走不到两百步,多处城段都有金兵窜上来。尽管都被他的士兵们杀了下去,但开战之初,敌军就上城,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事情。一方面当然可以归咎于城防体系的不足,但另一方面,也说明金军有备。
上一回长安保卫战,金军在经历了强弓硬弩和火器的洗礼之后,绝大多数只能窝在墙根下动弹不得,哪有如此威风?
最惊险的一幕出现在徐成负责守卫的城段,多名金兵借着鹅车上来,除了其中一个点背的,正好爬到飞火砲的砲口上,被轰飞出去之外,其他的都跳上了城顶!其中一名悍卒,左右两手都执砍刀,一上来就砍瓜切菜般扫倒数人,硬生生将宋军的包围顶散。
徐成了没给他叔父丢脸,就提一柄手刀,冲上前去只两合,劈死对方。他的部下们一见,蜂拥而上,立时将上城之敌砍杀成一团肉泥!
因为城墙低矮,金军的鹅车甚至不用张开云梯,这就让守军根本没有用撞杆的机会。远程器械一用完,立即就是贴身肉搏!徐卫注意到一个情况,城上,相当多没有穿铠甲的义勇乡兵,正在奋力作战。他们本来只负责绞弓弦,但金军一上城,就操起家伙直接上了!
而他们的表现,并不比正军逊色多少。都堵在女墙之下,来一个捅一个,来两个劈一双,一步不退!这不禁让徐卫刮目相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