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六知他误会,也不解释,眼睛盯着对方,不紧不慢地剥下黄袍,大大地扯开,让对方查看。赵点起初不知是何用意,当看到黄袍上还有字时,这才起身往前,细细观察。
“贼子谋逆,朕陷彀中,社稷有累卵之危,朝廷有倒悬之急,召王师入援行朝,听良号令,如朕亲临。”
赵点脸上的震惊之色难以掩饰,他又往前一步,几乎将头凑在黄袍上。以他的地位,当然得到过皇帝的亲笔诏命,所以认得皇帝的笔迹,至少表面上看,这字和官家的字体一样。而浅黄色是帝王专用,官民严禁穿用,而这件袍子上绣着暗花,应该也假不了。
笔迹不假,黄袍也真,但是这个面的内容却让人不敢轻易相信。贼子谋逆?这怎么可能?朝廷自己有法度在,昔年清河郡王徐绍主持朝政,大权在握,也没敢说有二心。现在朝里还有谁有这个实力和声望?敢行此捅天之事?
看了好一阵,赵点直身腰板问道:“你这黄袍,从何而来?”
“圣上亲手脱下,御笔亲书。”徐良严肃地说道。
“为何?”赵点追问。
徐良叹一声,上前几步,将黄袍悬在书案上,小声道:“朝中出了逆臣,胁迫太上皇,复辟夺位。”
赵点又是一惊!胁迫太上皇?这,这倒是唯一能解释得过去的理由。因为如果说朝臣犯上作乱,大宋开国一百多年还从来没有过,也只有搬出太上皇,发动政变,才有成功的可能。
徐六不等他再问,便将事情详细阐述。从最开始怀疑黄潜善,到派内侍回城遭拒,再到兵临宝石山,以及君臣商议对策,皇帝亲脱黄袍书写诏命。桩桩件件,毫无隐瞒。最后,才提出要求:“两浙宣抚司距离杭州最近,你马上集结部队,随我回师勤王!”
赵点看着那件黄袍,抿着嘴,作沉思状。徐良一见,问道:“怎么?有问题?”
“这个,徐参政,只凭你一面之词,就要本帅调动大军勤王,这未免草率。”赵点道。
徐六脸色一变:“你看不到官家御笔亲书?圣上笔迹你不认得?”
赵点面露难色,支唔道:“笔迹没有问题,黄袍也真是的,但此事你总得容我细细思量……”
“容你思量?谁容官家?谁容宰执?此刻,官家必然已被软禁,宰执大臣恐怕也逃不了远窜边,你若迟一步,知道后果么?”徐六大声责问道。他毕竟是副相,而赵点是武臣,被他一喝,后者不知如何应对。
想了好久,才道:“徐参政不妨在我府中住下,我保证你的安全,勤王之事,万请容我考虑,不不不,容我斟酌,不,容我可证!”
“赵宣抚,我徐良官拜参知政事,如果不是事出非常,怎能如此?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要助纣为虐,还是勤王保国?”徐良不打算给对方退路。
赵点越发为难,赔笑道:“徐相,不用说得这么重吧?事出突然,在下思量考虑,也是应该的。你总不能说让我马上起兵?说句不当说的,倘若此事有假,我一起兵,只怕将来杭州城头枭首示众,就有赵某一份呐。”
徐良听他如此说,倒也不好再强逼,思之再三,点头道:“我容你一日,明天这个时候,你务必下定决心!”
“好,参政想必一路劳顿,我且让下人收拾房舍,歇着再说。”赵点连忙道。
徐六就在赵点府中住下,洗漱一番,换了身穿戴,他一路委实心力交瘁,但却不敢大意,在房中开着门窗,随时注意外面的动静。现在那帮人已经以“皇帝”的名义在两浙境内发出海捕文书,保不准有人要打自己的主意。
一直呆在晚上,徐良着实困了,十月的气候,已经有些凉了,他却合衣而卧。便是外头过个赵府的仆人也会将他惊醒。就这么艰难地等到第二天早上,赵府仆从送来了早饭,他吃用完毕后,心头焦急,又打算去寻赵点,催促起兵。然而,没等他去,赵点却来了。
“赵宣抚决定了?”徐六将赵点让进屋来,急迫地问道。
赵点完全换了一副态度,拉长着脸,并不说话。到房中坐下以后,徐良再三追问,他才道:“徐参政,我就说句实话吧。”
徐六预感到不对,警惕地问道:“什么实话?”
“我和参政不同,你是正经出身,位列宰执,令尊又是名满天下的徐郡王。赵某在陕西,受父荫入仕,从八品小职,作到今天一路宣抚,我凭什么?”赵点问道。见徐六不答,他又自己答道“就凭小心谨慎,无论对上对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不怕你笑话,这件事情,我确实没胆子参合。”
徐六本来忍着,当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参合?赵宣抚,你当这事是争权夺利?谋逆啊!朝中有人想改天换日!你怎么分不清是非黑白?”
“参政息怒,我是武臣,政事轮不到我过问参与。再说,仅凭你一番说辞,一件黄袍,就让我起兵勤王,我着实心里没底。”赵点说到这里,见对方又要发作,赶紧抢道“但有一点,看在令尊的面上,我绝不会将你交给朝廷。但是……”
徐六冷冷要盯着他,等着下文。
赵点可能自己也觉得有些惭愧,几番作势欲说,最后才道:“但,我也不敢留你。趁着现在还没人知道你在我府上,请徐参政,尽快离开吧。”
“哼哼,赵点,你好歹曾经是西军诸帅之一,也是战场上拼杀过来的!怎一到南方,就变得胆小如鼠?水土不服?而且这也不是胆大胆小的问题!这是大是大非!圣上受难,你我身为臣子,如何不救?你知道你这是什么性质吗?”徐六怒道。
赵点脸上有些挂不住,干咳两声道:“徐参政,我再多说一句吧。四大宣抚中,你弟徐卫威震两河川陕,手握二十万西军精锐;折宣抚功盖当代,名动天下;何郡王事数朝人主,资历深厚。我赵点算老几?淮西军一分,我手里连水师算上,不到四万人马,且分屯各地,我怎么勤王?更何况,你这事是真是假,我也拿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