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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章 宰相密谋
    徐良见他这么说,便道:“我和赵相不会打扰圣上,我二人只是探望,探望,明白吗?”

    “对,我们不进门,就在外间,懂么?”赵鼎没好气道。

    沈择不为所动,仍坚持道:“太上皇嘱咐再三。”

    “你休提太上皇!我二人是身居相位,佐天子理朝政,难不成还是外人?你让不让?”赵鼎火了。沈择默不作声,他一见,对徐良道:“徐相,不跟他废话,咱们……”

    沈择见他们好似要硬闯,脸色一变,提高音量道:“这可是天子寝宫,二位虽贵为宰相,但硬闯进去,应该知道轻重!”

    徐良越发感觉有问题了,你说宰相探望皇帝,这不顺理成章的么?皇帝有病,就算不见太上皇,不见太后,不见皇后,也没有不见宰相的道理。而且这根本就不叫个事,我二人现在已经站在寝宫外头,只需要跨进门槛,走四五步路,再把脖子一伸,就能看到皇帝,沈择为什么挡住不让?

    沈择出言威胁,倒还真让两位宰相有些进退两难,这毕竟是天子寝宫,你如果硬闯,非但不敬,而且必然招人议论。皇帝正生病,你闯硬寝宫想要作甚?正僵持时,忽见张皇后带着内侍宫娥缓缓过来,徐良赵鼎两个退到一旁,俯首行礼。

    张皇后才二十出头,端庄贤淑,名声很好。她满面的忧色,过来以来见如此情形,问道:“赵相徐相这是……”

    “回娘娘,臣等不得未睹君颜,甚是担忧,此番来本是探望,但内侍挡着不让,因此唐突,请娘娘叨罪。”徐良回答道。

    张皇后听罢,疑惑道:“圣上昨日醒来时,不是说要召见两位么?”

    徐良赵鼎一听,这里头有文章!沈择顿时大窘!低着头道:“娘娘容禀,只因圣上短暂清醒以后,又告昏迷,因此太上皇再三嘱咐不可打扰,所以小奴才挡住两位相公。”

    听到这话,赵鼎徐良同感愤怒!皇帝的病情,我们作宰相的居然不知道!甚至没人来通知一声!简直不叫话!赵鼎一怒,责问道:“为何宰相不知情!”

    张皇后似乎看出些什么来,略一思索,即道:“两位且在此处等候,我先进去。”语毕,将随从留在外头,径直跨过门槛。赵鼎徐良都瞪沈择一眼,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却说张皇后进了天子寝宫,一掀起帘子就看到皇帝仍旧平躺着,身上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近前一看,只见赵谌脸色已经呈蜡黄,全无半点血色,而且嘴巴微微张开,和她早上所见相比,并没有什么起色。伸手一摸额头,仍旧感觉发烫,尽管不似前些天晚上那么严重,但这确实一直没有完全退热。

    “官家?官家?”张皇后连呼两声,皇帝没有任何反应,显然还在昏睡之中。张皇后看得心里难受,不觉落泪,但想到宰相还在外头等候消息,遂拭去泪痕,步出寝宫,谓二相道:“官家昏睡未醒,两位卿家进来吧。”

    这皇后都发话了,沈择如何还敢阻拦?只能眼巴巴看着赵鼎徐良入内,这两个进去以后,因为有皇后在场,毕恭毕敬不敢东张西望,只盯着地上走路。到宫中立定,听张皇后道:“官家昨日醒了片刻,只说要召见宰执,没一阵,又昏睡过去……”

    此时,两位宰相才抬起头来,往御榻上看。只见皇帝形容枯槁,面无人色,他两人虽不是太医,却也看得出来,这绝不是偶感风寒能说得过去的。心中暗暗吃惊,也不便多说什么,宽慰皇后几句后,退出宫来。

    从禁中出来以后,两人都很有默契,并不回家,而是直接回到中书政事堂。一踏入徐良的办公堂,赵鼎就道:“万没想到,风寒竟至至此!徐相看见了吧,圣上已然……”

    徐良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下去,正巧此时,两名佐官从门外经过,还对他二人行了礼,告了辞。徐良出去一趟,见各曹各房的官员都散值了,这才回来掩上房门。

    “正是,起初我以为,不就是感染风寒么?只要退了热,不是大问题,但观圣上今日形容,已然陷入昏迷,唉……”徐良叹道。

    赵鼎在堂里来回走动,直摇头道:“太上皇到底什么意思?如此大事,宰相竟然不知情!”

    徐良眼中光芒一闪,沉声道:“赵相,我们得当心。”

    “嗯?当心?你莫不是怀疑……”赵鼎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对方。

    “往事历历在目,这也才没多久吧?”徐良道。

    “你是说,太上皇封锁消息,是别有用心?”赵鼎质疑道。“这没道理,有了上回的事,太上皇只该……”说到这里,他自动就闭了口,缓缓落坐下来,神情越来越晦暗。

    徐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但愿圣上能早日康复。”他当然希望皇帝能早日康复,因为万一赵谌有一个闪失,大宋朝廷就将面临一个极为棘手的困局!而且这个困局在在历史上从来没有过,根本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参考。

    赵鼎感同身受,附和道:“但愿如此。”

    好大一阵,办公堂里没有声音,两位宰相怀着满腹心事,绞尽脑汁的思索着。突然,二人异口同时道:“这事不能瞒!”

    “对!不能瞒!至少所有宰执应该知道!否则,到时候万一有个什么,朝廷就非常被动!”赵鼎正色道。

    徐良频频点头:“你,我,朱倬,李若冰,我们四人必须心里有个数。”

    此时,赵鼎徐良还没有往坏处想,所以也没有考虑谋划太多,次日,他两个就在政事堂里,将消息秘密告知了两位副相,并再三叮嘱,守口如瓶,不要将消息扩散出去。这一天,他们又去寝宫探望,赵谌仍旧昏迷,而且热也没有退,这不由得使他们忧心忡忡。

    “徐相,宋太医来了。”一名佐吏在门口报道。

    “去请赵相来。”徐良吩咐道,随即转出案桌,那宋太医正是前些天晚上赵谌病情最严重时,主治的太医,宰相召见,有些忐忑,因此进来以后,立在堂中行了礼,显得十分紧张。

    “请坐。”徐良客气地说道。

    “谢相公。”宋太医道,随即坐了下来,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此时,赵鼎入内,宋太医慌忙起身执礼。

    赵徐二相对视一眼,而后赵鼎开口道:“宋太医,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件事情想问问,还望如实相告。”

    “两位相公有话但问,下官无不据实以报。”宋太医局促道。

    “圣上的病情到底怎样?”徐良开门见山。

    宋太医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让两位宰相摸不着头脑的话:“两三天。”

    “什么?”赵鼎不明所以。宋太医神情慌张,竟说不出话来。

    徐良见状,正色道:“宋太医,事情的轻重缓急,你应该清楚。我们不是要你干什么,只要求你从医者立场,如实相告。”

    宋太医看着他,嘴唇几次动了动,却不说出话。在三番五次安抚,催促,甚至逼迫之下,他才终于开口解释道:“圣上五天以前,病情最严重,高热不退。当晚下官用了药,止住病势,稍稍退了些热。但此后数日,圣上一直处于昏迷之中,而且热也没有完全退。照此下去,如果再有两三天不见根本好转,情况不容乐观。”

    这话听在两位宰相耳朵里,不亚于晴天霹雳!此前,他们只想到皇帝可能病情加重,导致一段时间不能理政,但万万没有想这方面想!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风寒怎么说,它也不是绝症!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此时也不禁慌了神!

    “你说什么?”赵鼎难以置信。

    “不是说风寒?怎么会……”徐良也震惊不已。

    “风寒是不假。”宋太医苦着一张脸道。“但圣上体质太弱,入冬以后,数冒大寒,这等于是旧创未愈又添新伤,最后旧创新伤一起发作!偏偏圣上在几次感染风寒之后,仍旧没有注意调养,才弄到这个地步!参与此次诊治的太医其实心里都清楚,只是我们不敢乱说,只对太上皇提起过。”

    “你是说,太上皇早就知道圣上的病情可能……”徐良追问道。

    “是。”宋太医回答道。

    徐良伸了伸腰,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他预感到了什么。而赵鼎仍旧不敢相信这事,还喃喃自语道:“怎会?怎会如此?”

    徐良目光闪动,种种可能都在脑海中出现,最后,他极为郑重地问道:“宋太医,你交个底,这几天之内,圣上的病情有没有可能好转?如果有,又有多大?”

    遣走宋太医后,徐良赵鼎马上召集了朱倬和李若冰两位副相,就在徐良的办公堂里闭门协商。本来,这种大事还应该有西府长官参加,但枢密院已成摆设,其职权大多并入中书,因此在场的四个人,就是除皇帝以外的最高决策者。

    徐良将事情详细地告诉了朱李二参政,末了,语重心长道:“诸位,我们得作准备,以防万一了。”

    “不至于吧?风寒啊!”参知政事朱倬也是这个反应。

    赵鼎站着,摇头道:“你我作臣子的,自然希望圣上能康复,但为防万一,不得不早作准备。”

    “此前,我和赵相几次入禁中,欲探望天子,但都被阻挠,这是太上皇的意思。德寿宫压着消息,其用意值得怀疑。”徐良正色道。

    朱李二人一听,都变了颜色。谁都不希望上次的事情再重演!

    “但我们现在又能作什么?”朱倬一摊手道。

    赵鼎看他一眼,以一种老前辈的口吻道:“朱参政,你难道不明白,倘若有个什么,后头的事情变数太大!”

    这句话等于已经把事情挑明了。朱倬眉头紧锁,轻声道:“是啊,圣上没有子嗣……”

    “正是因为如此,才容易出现乱局。倘若圣上有子,万一不测,我等还可拥立太子即位,而国无储君,若有人从中作梗,就留有太大的余地!而最可怕的是,我朝面临的情况,前所未有,根本寻不着先例可参考!”徐良敲着茶几说道。

    皇帝赵谌,是当年徐绍、朱胜非、许翰、秦桧等人率众拥立的。当时他是太子,即位还算名正言顺。但赵谌登位时,只十六岁,那时他的太子妃没有子嗣,谁也不着急。但后来由太子妃晋升皇后的李氏病亡,而嫔妃中也没有谁生下皇子,只有张氏生了个公主,皇后之位不能久悬,所以张氏被立为皇后。此后这些年,后宫嫔妃之中,甭说皇子公主了,连怀孕的也没有。大臣们想着,反正皇帝才二十多岁,来日方长,可没曾想来这么一遭!

    现在倒好,没有太子,没有皇子,圣上万一有个好歹,国不可一日无主,谁来继承皇位?按道理,自古中国就是父死子替,要么就是兄终弟及,万一皇帝不测,就应该在他的兄弟中挑选继承者。但问题又来了,皇帝不在,可太上皇还在!万一他要复辟,你拿什么理由去反对?

    上次他搞事变,复辟称制,把官家降成太子。之所以招致满朝反对,因为他已经下诏退了位,而皇帝赵谌又好端端地健在,所以徐良等没费多大的力气,就平息了政变。可现在的情况却不一样,万一皇帝不在了,又没有留下太子,谁来承继皇帝,必然要去跟太上皇商量。一想到这一点,几位宰相不禁头痛……

    “昔年哲宗皇帝驾崩,也没有留下子嗣,当时是由太后出面召集宰执商议继任人选,也是从哲宗兄弟之中挑选出了徽宗,倘若不测,咱们是不是也可以效法此例?”朱倬建议道。

    “你……”赵鼎有些急了。“你没听明白?现在在世的不止有太后,还有太上皇!你怎么可能绕得过太上皇?倘若真有不测,我等必然要和太上皇商议继任人选,到时,太上皇若有心,我们作大臣的怎么办?”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若冰此时道:“我们作大臣的,恐怕没有理由反对。”

    徐良微微点头道:“正是如此,如果我们没有对策,照此下去,到时候恐怕只能接受太上皇复辟的现实,诸位以为如何?”

    这恐怕不是在场几位宰相,乃至满朝大臣愿意看到的。经历了两次政变以后,现在台面上的大臣们几乎都反对过太上皇,如果他再登上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典故,只怕会演绎得淋漓尽致。

    “现在,最好是圣上能够清醒过来。最好,是能康复,再不然,也得有个明确的说法,否则,真不好办。”李若冰道。

    确实,皇帝能康复,这些问题都不成立。如果不能,退而求其次,他如果能够明确表示,倘若不测,由谁继位,这样一来,也能免去麻烦祸事。虽然太上皇还在,但如果皇帝下诏,将皇位传给他某个兄弟,这是连太上皇也无法拒绝承认的。

    徐良见一直没有听到他想听的话,思之再三,放出话去:“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不测,太上皇复辟,非但圣上既定方针策略要遭到更改,恐怕就连满朝的文武百官也……”

    “但我们并没有理由反对。”朱倬道。

    徐良看他一眼,又扫视其他两名同僚道:“我倒是想到一个。”

    “哦?徐相有何建议,不妨说来听听。”赵鼎催促道。

    “风疾。”徐良道。太上皇赵桓患有严重的风疾,最严重的时候四肢麻痹,完全无法自主行动。近年来也屡见反复,当下情况虽然好一些,但也无法行动,一般都是坐着,出行要靠抬的。拿这个作文章,阻止他复辟,可能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其他三人显然明白其中道理,因此都徐徐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一阵沉默之后,赵鼎忽道:“即便我等阻止了太上皇复辟,但又拥戴谁来继位?”

    太上皇赵桓育有三子,长子便是当今皇帝赵谌,还剩下两位亲王,选择的余地不大。徐良摆手道:“这却不急,亲王只有两位,只要太上皇不复辟,剩下的事情我们可以商量。”语至此处,他话锋一转“再说了,我们现在只是以防万一,太医也说了,如果这两三天之内圣上病情有所好转,那就还有希望。”

    “是极是极,如果圣上能够苏醒康复,那就天下大吉了。”朱倬连声道。

    徐良站起身来,叹口气道:“今日不得已,我等先行商议,诸位千万记住,守口如瓶,切莫泄漏半句,否则后患无穷!”

    赵鼎也嘱咐道:“出了这道门,我们今天所说的话就藏在肚子里,不管对谁,也不可吐露分毫。”

    “这自然,两位相公不必担心。”李若冰郑重点头道。

    “好,散了吧。”赵鼎道。

    朱倬走在最前头,他刚刚伸手把门一拉开,突然发现门口立着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内侍,约莫有四五十岁年纪,举着一支手,见门开,也露出愕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