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回来了,禁中来了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徐良刚回到家,长子徐翰就迎上来说道。
“宫中?”徐良感觉有些意外。今天散值以后,他去探望了朱悼,因此回来得晚了些。这若是无事,宫中怎么会来人?心头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他立在原地想片刻,这才抬步往里走去。
偏厅上,坐着一个,虽然穿着便服,但仔细看仍不难发现此人面白无须,很有些女相。见徐良进来,他起身行礼道:“小人见过徐相。”
“不必客气,坐。”这是宫中内侍省的一个小内侍,见过两回面徐六有些印象。
那内侍坐了,又道:“小人是奉钱都知的命,专程前来向相公禀报一桩要紧的事。”内侍省多名都知里头,钱成一直跟徐家要好,尽管新君继位,他在内侍省的影响力不比从前了,但仍旧是内省举足轻重的人物,便是沈择也轻易不会得罪他。
徐六听这语气像是不善,赶紧问道:“什么事?”
“昨日夜里,刘皇后亲自到了绣春堂,斥责徐婕妤侍宠而骄,目无君上,随后便把徐婕妤逐出绣春堂,身边的人一个不许带,只有一个宫女随侍,现在已经迁居到园子里了。钱都知也是今天才得知的消息,怕这里头有什么文章,所以命小人赶紧来给相公禀报一声。”那内侍道。
徐六一把抓住椅子扶手,脸顿时垮了下来。坏了,侄女进宫很得官家宠爱,本就让刘皇后炉火中烧,逮着这么个机会她又怎会放过?秀娘被逐出绣春堂,等于是打进冷宫了!唉,原来是指望她进去,若能得到官家的喜爱,也不至于让刘皇后专宠,若说得长远些,要是生下一男半女,那就又不一样了。可谁曾想,这几进宫多久,就出了这档子事!
“多谢你辛苦走一趟,回去转告钱都知,我承他的情。”徐良半晌后说道。
“是。”那内侍应了一声,观徐六神情,忽地问道“相公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总要先把人弄回去再说吧。”徐六道。想是因为朱妃的死,秀娘对皇帝有些情绪,言语上有些不恭敬,所以刘皇后借题发挥,才有这事。得去劝劝官家,把这事了了。
那内侍一听,大摇其头,徐六不解地问道:“中官这是何意?”
“小人来时,钱都知就吩咐过。一是向相公报信,二是让徐相和徐太尉都有个准备,免得措手不及。”那内侍沉声道。
本来,徐良听说这事时,只是有些烦恼,并不慌乱。因为在他看来,这不是多大的事,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跟皇帝说说情也就是了。但听这内侍的话,事情比自己想像得严重得多!可怎么会?大不了,刘皇后就是说侄女不懂规矩礼仪之类,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甚至连罪过都不能算,只能算是过错,还要牵扯家人?
“到底怎么回事?烦请中官明示。”徐六此时话说得软多了。
那内侍只二十多岁年纪,如今看来倒有些阅历,叹道:“徐相大概还不清楚。刘皇后逐徐婕妤出绣春堂后,昭告后宫,历数婕妤多项不端。”
徐良心跳加快,低声道:“愿闻其详。”
“这第一,就是侍宠而骄,目无君上;第二,便是结连前朝,欲行不轨;第三,便是倚仗家中权势,横行后宫。徐相,恕小人直言,这三条,有一条轻的么?”那内侍道。
徐良手掌心冒出了冷汗来,他是知道规矩的,这三条,若只是第一条还好办。后两条,便不是“过错”就能搪塞过去的。刘皇后这是想借机让秀娘翻不了身!而且!还要牵连徐家!想明白这些,他再也轻松不了。好一阵沉默之后,他叫徐翰取了谢仪来,交到那内侍手上,道:“请中官回去,转告钱都知,宫中但有事,一定叫我知道。我也尽快想办法!”
内侍也不推辞,收下东西,又道:“有一点请相公放心,官家不发话,皇后也不能将徐婕妤怎么样,只是中宫肯定是不会就此罢手的。”
“这个我晓得。”徐良点头道。
送走内侍后,他回到厅上坐定,左思右想,此时不能去出头。刘凤娘给秀娘罗织的罪名里就有“结连前朝”一条,说白了,就是将矛头对准自己。若此时去向圣上求情,不是往刀口撞么?刘皇后恨毒了自己,逮着这个机会,她一定还会有后手,且先看着再说。
果然不出徐良所料,第二日,作为徐婕妤的父亲,徐胜便被免去了御营副使的差遣,改为“提举万寿宫”的闲职。开始牵连家人了。当天下午,禁中又来了上谕,朱悼因病不能理事,他原先分管的政务都交由参知政事范同负责,而且特别说明,范同名在李若朴之前!
范同是什么东西?从翰林学士刚刚提到副相,他是根本没有资格和老臣李若朴并肩的。皇帝此举,其实是在针对徐良。
李若朴本来已经到了致仕的年纪,他本人也有意向退休,是因为徐良的极力挽留才干到现在。上回有大臣弹劾他,他就想退,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这次,皇帝让一个资历甚浅的后学末进排在他前头,李若朴非常不满,直接向徐良挑明,打算自请辞职,退休养老!
中书三名参知政事,秦桧去职后范同补了缺,朱悼又因为哀痛女儿一病不起,如果李若朴再走,徐良在政府的班底基本就完了。徐良此时才明白,对方是想逼他辞职!事发以后,皇帝一直没有召见自己,他之所以不把事情挑明,可能是碍于这么多年的君臣情面。因为这些事情,必然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是自己辞职,要么就是装作不知道,继续埋着头干。若是选择前者,自然显得光明磊落,表示自己不贪恋权位。但徐良一想,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才有今日之局面,要是辞职,这一切都打了水漂。再者,自己一走了之,在朝中的追随者们不免也要遭殃!思之再三,他选择了后者。既不主动去见皇帝说明,也不上表请辞。
他这么一来,倒让那些等着他滚蛋的人有些手足无措。因为历来朝廷里都有一些习俗,比方说宰相如果遇到皇帝的主张和自己的政见相左,又或者是自己的执政出了过错,导致了不良后果,再或者自己的政敌上了位,一般都会选择辞职,不用等人来撵。只因宰相即使辞职,不在台面上执政了,但他的级别待遇不会变,要么作闲职留在京城,要么干脆到地方上作行政长官,远离是非。
但徐良愣是纹丝不动,“死皮赖脸”霸着相位不走,便叫他的政敌们有些意外了。刘皇后见此情形,听沈择建议,便想把事情挑开,让皇帝斥责徐良,叫他辞职。
这些天,赵谨因为哀伤朱宸妃的不幸,一直没有上朝。勤政堂也不去,只在自己的寝殿。刘凤娘进去的时候,赵官家正捧着一本书在看。说是看书吧,他眉头拧成一团,目光涣散,心思根本没在书本上。
皇后走了过去,轻轻从皇帝手中把书本取了,关切道:“官家,人死不能复生,还是保重御体。”
赵谨半躺在塌上,此时翻了个身,侧向另一面,也没说什么,只顾叹气。刘凤娘坐在他身边,一时也不好开口,想了一下,忽道:“这几日小公主哭闹个不休,官家可要去看看?”
听到女儿,赵谨才有了些精神,头稍稍抬了一下,问道:“怎么了?可是不好?”
“可怜她小小的人儿,一出生便没了亲娘,官家又不看管,她自然要哭了。”刘凤娘说道。
赵谨又叹一声,道:“朱妃临去的时候求朕,说是她死,孩子便由秀娘扶养,以后便是徐婕妤的女儿。怎知又出这事,也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刘凤娘听到“暂时”二字,心头不喜,进言道:“官家,徐秀娘迁出了绣春堂,尚自桀骜不驯,现在都还主动认错,可见其气焰嚣张!根本没把官家放在眼里!她这是仗着自己的亲叔叔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员,堂叔又是朝廷宰相,以为没有谁能奈何得了她!官家,可不能心软呐!”
赵谨想到徐秀娘就头疼,他下诏免了徐胜的差遣,又安排范同这些,无非是向徐家施加压力,倒不是针对徐胜徐良,而是希望徐婕妤能知道轻重,甚至不是要她认错,只要她服软就行。哪知道,她虽是个女儿身,性情却如此刚烈!
刘皇后见皇帝不言语,继续鼓动道:“徐婕妤强硬便也算了,有官家宠着她。可那徐良,一连串事情下来,他连个表示也没有,仍旧装聋作哑在中书理政,着实可恨。他该不是也以为,这朝廷离了他就不行?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自请外放了。”
皇帝听到这里,在榻上坐了起来,想一阵,摇头道:“罢了罢了,秀娘非要倔着,就由着她去。但是,这后宫和前朝还是不要牵连着了。毕竟,这里面的是家事,外头的是国事。”
刘凤娘听皇帝这意思好像是说事情就此打住,哪里肯依,当即道:“官家,当初召折彦质入朝就是为了对付徐良。如今有这机会,何不趁势……”
赵谨不等她说完就把手一挥:“唉,趁什么势?徐良历经三朝,声望极高,朝中大臣支持他的不少。若是真将他怎样,朝中势必震动,何必寻这些麻烦?”
刘凤娘仍旧不依:“天下是官家的天下,徐良怎么说也只是个臣子,何至于让官家如此忌惮?官家若不趁这机会削了他的权,只怕养虎为患。”
赵谨叹一声,闭着眼睛道:“坐天下的是朕,但治天下的是大臣。祖宗早就说过,与士人共治天下,不是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语至此处,他停了停,继续道“当初召折彦质入朝,是因为担心徐良独相多年,怕尾大不掉。如今他已经有了掣肘,何苦多事?若真依你,罢了徐良的相位,又能怎么样?谁来接任?那些朝中支持他的大臣又怎么办?都贬了出去?他上台执政以来,功绩是摆在那里的,若是没有个说法便罢了相位,天下是要议论的!”
从这些话里,再傻的人也应该听出来,皇帝并没有要打倒徐良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他一家独大。刘凤娘是皇帝的枕边人,她自然也了解皇帝的品性。这位赵官家是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只希望大家太平。你若是让他大刀阔斧,他没有那个魄力。
但是,你没有那个魄力,我推你一把就是!
“怎就没有说法……”
“哎呀!那些莫须有的拿不到台面上来,趁早休提!”赵谨知道她要说什么。
刘凤娘毫不气馁,继续道:“徐良他一直力主对金强硬,数次倡议北伐,这与陛下的心思相左,难道不是说法?”
“这怎么叫说法?他力主对金强硬,要北伐中兴,这难道是错的?朕拿这个去罢免他,朕不成昏君了?传出去,天下人都要骂朕!行了行了,这些事你少管。”赵谨不耐烦地说道。
皇后见他这态度,也不再一味用强,只叹道:“臣妾一门心思为官家着想,到头来,倒落了不是。臣妾知罪,以后在慈元殿闭门思过就是。”
赵谨听她这么说,作难道:“朕也不是怪你,而是……罢了,不说了不说了。这几日,朕不都想上朝,下面呈上来的事,让沈择来报朕。”
刘凤娘此时只得退去,但心里终究不甘。她极力想整倒徐良,倒未必是出于门阀之间争斗缘故,更多的是因为个人私怨,必欲除之而后快!但皇帝明显是护着徐良,这倒不好办了。
出了宫门,正碰到沈择捧一叠奏本过来,待行了礼后,刘皇后问道:“朝中可有甚要紧的事?”
“回娘娘的话,并无甚要紧事。倒是有川陕徐郡王的本。”沈择回答道。
刘凤娘直接伸出手去:“拿来本宫看。”
沈择竟也毫不犹豫,从中捡出徐卫的本子呈上,皇后接过打开一看。太原郡王向朝廷报告称,辽军拿下了河清军东胜州,金宁边州向神武右军投降,金肃军也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向川陕宣抚处置司投降,得降卒七千余人,器械物资若干。
刘皇后对军事没有兴趣,将本子递回去,口中道:“官家保着徐良,没奈何。”沈择好似有什么话想说,但此处又不是说话的地方,遂没再言语,恭送皇后走后,便捧着本子进了皇帝的寝殿。
皇帝没心思过目,便都叫他读,若不是十分紧要的,也懒得去想,便都问他。草草把本子都批了,赵谨困乏,便叫他不必伺候。沈择正中下怀,下去换了行头,竟直接出了宫去。他是皇帝的皇后面前的红人,宫中跺一跺脚,那地也上震上三震的人物,谁敢问他出去干什么?
其实,宫中有人知道,这沈都知在外头置了房产,而且还买了丫头仆妇,作起老爷来。这自古以来,阉人因为身体上的缺陷,都不可能成家。但上天生出男女来,自有他的道理。宦官虽然生理上不能成家,可心里到底还是盼着能像正常人一样,娶个媳妇,过过日子。所以,宫中长久以来,便有太监和宫女“对食”之说。当然,这都是下面的人偷偷摸摸作的事,像沈择这种级别的,大可在宫外安个家,甚至还可以娶几房妻妾过过干瘾。
沈都知的私宅,在杭州最繁华的东华门内,一溜青瓦砖墙,门户并不轩敞,里头也只有两进一出。毕竟,这是见不得人的事,太高调了不好。
沈择回了家,府里的丫头都迎出来,接的接帽,端的端茶,因天冷,又有拿来暖炉的。沈老爷惬意地享受着生活,末了还问一句,今晚家里吃啥?却听说郑仲熊送了年货来,那厮,倒真是个机灵人。
在厅上茶吃足,手烤暖,困劲上来,正想去打个盹,听得外头门人报说:“秦相公来拜。”
得,这盹是打不成了,沈择强作精神,便叫请了进来。秦桧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轻车熟路,一进来便笑道:“我本还担心沈都知不在家,可好,来得正巧了。”
在公,秦桧是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大员,而内侍省最高只是五品,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因此沈择须得起身上前执礼道:“相公大驾,未曾出迎,恕罪则个。”
秦桧笑道:“都知何必如此客气?桧也不是头一回登门,倒见外了。”
沈择也不再饶舌,便分宾主坐下,而后问道:“不知相公此来,有何见教?”
“非得有事,才登都知的门?不瞒你说,如今我虽作得御营使,说着好听,主管全国军务。其实,军队都在大帅们手里握着,有我什么相干?终日坐在衙门里,不过吃茶看书罢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到都知这里窜窜门的好。”秦桧笑道。
“欢迎之至。”沈择轻笑道。不难看出,一个是曾经作过副相的一品大员,一个只是内侍省区区五品都知,但沈择对秦桧,只是表面上的尊重,而秦桧,却是打心底里对沈择的笼络巴结。
说了一会儿闲话,沈择忽然想起先前在宫里碰到皇后那事,遂道:“相公,眼下倒有一桩事,想听听相公的意见。”
“都知但讲。”秦桧点头道。
“近来后宫和前朝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徐婕妤逐出了绣春堂,看模样,是回不去了。前朝呢,徐相接连碰了几回壁,可终究是稳如泰山,没有反应。娘娘为这事很烦心,今天看徐卫本子的时候,还对我说没奈何呢。相公有甚法子?”沈择道。
秦桧其实不消他说,对朝中局势了若指掌。他跟徐良这么些年,深知其为人,不到万不得已,徐六是绝计不会主动辞职的。如果要罢他的相位,官家下不了决心,又没有什么事实,不好弄。所以,只有把徐良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才是唯一的法子。但是,徐良在朝中根基甚深,想逼他到绝境,谈何容易?
听沈择这么问,秦会之也是一时不语,而后问道:“徐卫的本子?说什么?”
“大约是说金辽战事,辽军把金国河西的地盘拿下了,然后金肃军和宁边州两处走投无路,向徐卫投降了。”沈择道。
听到此处,秦桧笑了:“办法就在这了。”
“哦?”沈择来了精神,身子往前一探“愿闻其详。”
“不是秦某自夸,我随徐相多年,最是清楚他的品性。要扳倒此人,靠官家是没有办法的,只能逼他自己辞职。而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这一步。要逼徐良,与其抓他把柄,还不如破他的政纲。之前,我就曾经提议过,与金人重新缔结和约,划定疆界,断了徐良北伐的念想。可惜,麟王不肯。如今,倒有一个法子。”秦桧卖起了关子。
“请相公明示。”沈择假意作个揖道。
“徐良之所以执意北伐,倒不全然是脑袋发热,而是他有所倚仗,那便是他这位堂弟。想必都知也清楚,川陕当年何其凶险,金军一度快打到四川了。四川一完,金军就可沿长江进攻襄汉,进而取江南。但就是这太原王,硬是撑起川陕一片天,非但把金军赶了出去,连河东也几乎全境光复。正是有他在西部,所以徐良有侍无恐,因为徐九时刻威胁着金国。要副徐良,此番,须在徐九身上打主意。”秦桧道。
沈择本以为他有什么良策,搞了半天,是想动太原郡王?趁早收了此心罢!他连连摆手道:“相公休提这事,太原王那是轻易能动的?他一面防着契丹,一面防着女真,有他,川陕才安宁,南方才得安宁,要是动了他,岂不乱套?”
“哈哈!”秦桧闻言大笑。“都知以为秦某如此糊涂?这么说吧,相较起来,要动徐良易如反掌,但要动徐卫,却是难如登天,我还没有蠢到去捅这马蜂窝!罢,我也不卖乖,直说了吧。”
喝了口茶,秦桧继续道:“之前圣上不是亲自下了御札给徐卫么?”
“是啊,有这事,叫神武右军不要介入金辽战事。”沈择点头道。
“这就是了,金人与我们有和约,辽人虽说弃了同盟,但到底也不能去得罪,所以我朝中立,不介入战事。但太原王居然接收了金国的一州一军,还接纳了金军降卒,这怎么说得过去?这能是保持中立?我们大可拿这事作文章,奏请官家下诏,命徐卫把这一州一军,以及金国降将降卒交还女真。”秦桧道。
沈择听了半信半疑:“这能打击到徐良?”
“都知有所不知,多年以来,川陕一直是自治,无论行政、兵务、财政,中枢都不直接干预。又特别是兵务,全由徐郡王自己裁夺。此番,只要官家诏命一下,便十数年来头一遭,二徐焉得不惊?徐良在朝中,必然动用一切手段阻拦,但只要我们把这事促成,对他的打击可谓不小!”秦桧自得地笑道。
沈择听得频频点头:“嗯,确是这个理。官家仁慈,素不喜征伐之事。若是告诉官家,徐郡王接收城池降军,便会结怨金国,想必官家会同意的。”
“那就要靠沈都知多多费心了,我一个坐清水衙门的,在圣上面前说不上话。”秦桧道。
沈择看他一眼,笑道:“相公何必自谦?当初若不是麟王横插一杠子,首相之位,早已是相公囊中之物。不过,官家也没有忘记相公的好处,时常与我提起,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秦桧作个揖,感激道:“承受圣上不弃,臣才得以效命君前,要不然,早被人撵出朝了。”
“你放心,徐良但凡要是出了朝,次相的位置,舍你其谁?”沈择随口道。
秦桧却是上了心,正色道:“若果真如此,桧必不忘都知好处!”
“好说,好说。”沈择点头道。
沈择将秦桧这法子转告了刘凤娘,皇后一听,大喜,直夸秦桧不愧是作过副相的,到底有见识!便让沈择将消息传给前朝的人,让他们照此办理,又让沈择去劝赵官家。
果然不出沈择所料,本不当回事的赵谨,一听说极可能结怨女真,便坐不住了。他或许不怕女真,但他怕麻烦,怕生多事,怕战端再起。要是为那么一两个城池,千把降兵,导致宋金关系急转直下,那就真得不偿失了。
但又一想,这回是金军主动向徐卫投降,若是交还回去,会不会不太合适?他自己拿不定主意,没办法,只得重新上朝,让大臣们讨论。
这一日的朝会,一开始气氛就不太对。秦桧那一伙早就知道了底细,因此作了准备,反倒是徐良和折彦质两系人马浑然不知,还以为皇帝是走出了痛失爱妃的阴影,振作起来呢。
皇帝升了座,群臣大礼参拜毕,殿头沈择也不喊有事早奏,只听赵官家道:“日前,收到川陕宣抚处置司徐卿奏报,言金辽战事已有结果。辽军攻陷金人之河清军,东胜州两处。那宁边州和金肃军的金军,见走投无路,便向神武右军投降。得城两座,降卒七千余。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朕想来,亦有隐忧。想我朝与金人缔结和约,之前完颜褒来贺,又再三示好。此次,太原王接收了金国城池,接纳了金国降军,是否,有些不合时宜?”
这事徐良作为次相,当然是知道的,却没料到皇帝有此一虑!这算事儿么?辽军集重兵攻金河西地区,那宁边州和金肃军,你不要,辽军也会取去。与其给契丹人,为什么自己不拿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正当他纳闷时,已有开府仪同三司,御营使秦桧出班奏道:“陛下,臣认为,此事确实不妥。想我朝与北朝,缔有和约在,完颜褒来贺时,又再三约定,不介入战事。现在,太原王接收城池,接纳降军,便是有违两国约定,失信于人还小,结怨女真事大。”
“陛下,臣也认为,此事确实不该。金辽交战,我朝正好作壁上观,避之唯恐不及,怎还牵连其中?况且,地不过两处,城不过两座,降军也不过数千,为这蝇头小利,坏了大局,诚为不智。”郑仲熊出来帮腔。
话音落下,魏师逊等秦桧党羽陆续出班,众口一词,都称此事不妥。然这些人,都不甚紧要,须得有一个说话极具分量的出来附议。
参知政事范同出班奏道:“陛下,此事非但不妥,而且蹊跷得紧。那金军即使走投无门,是辽军在进攻,为何不向辽军投降,反倒向西军?这里头,只怕也有内情。”
徐良一直旁听着,似秦桧等人言论,只当他见识浅薄就是。但范同之言,纯粹胡说八道,而且极其愚蠢弱智,简直臭不可闻!
他有心出班驳斥,但近来氛围不大对,他不太好出面。正当此时,便听一个雄浑的声音道:“范参政是在说笑么?”
众人寻声望去,见是兵部侍郎胡铨。原先军务归枢密院管,后来归中枢管,兵部一直就是挂个虚名,真正管的,只是少数民族官员升迁名籍,以及厢军调拨等杂事。胡铨身为兵部主事官之一,原本应该精于本司事务才对,可这位胡侍郎在朝里是出了名的爱搭腔,什么事情他都要插几句嘴,而且非常敢说,语不惊人死不休,久而久之,朝中同僚给他取个绰号,叫“胡放砲”,“放砲”是他说喜欢大胆地发表意见,抨击权贵,在前面加个“胡字”,一是他的姓,二也是讽刺他胡乱发言。
范同近来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谁不捧着他?听了这话,心头有气,又见是胡铨,便越发怒了:“胡侍郎,这殿堂之上,何等庄严?怎是说笑?”
“参政,辽军攻金,隔断大河联系,围困不攻,个个击破。金军却始终不降,负隅顽抗,契丹人必然怨恨!若是向契丹投降,一则失了先前气节,二则未必有好下场!与其这般,还不如向徐郡王投降。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参政怎还说得有模有样,声称其中有内情?”胡铨还真不愧“放砲”之名,真就没有给这位当红炸子鸡留颜面。
胡铨被他说得红了脸,口中仍旧不服输:“这军中之事,我便不懂,又怎地?”说罢,退了回去。
胡铨也不理他,直接向皇帝道:“陛下,徐郡王也上奏,辽军进攻,旨在取河西诸地。那宁边州和金肃军哪怕是徐郡王不接,契丹人也得拿了去。与其如此,还不如我们收了,说到底,还是中国疆土。”
胡放砲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确实有理。
赵谨听了,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倒是自己多心了。哪知,秦桧又出班来,驳斥胡铨道:“胡侍郎,这两处土地,辽军取了去,那是他的事,与我朝无关。要打要闹,自有辽金自己去管。但我朝一沾手,这事就说不清楚。女真人定然以为,西军介入了战事,甚至有可能怀疑我朝与辽人暗中联结。倘若金国作此误判,后果堪忧!女真人要是以为宋辽之间还在联手,情急之下,会作出什么事情来,谁能猜到?”
这话明着是向胡铨,实则是吓皇帝,赵谨听在耳中,惊在心里!
胡铨瞄他一眼,冷笑道:“说不清楚?我堂堂大宋,需要向谁说清楚?”
“话不是这么说,你试……”秦桧本来还卯足了劲,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刚说到这里,忽然看到胡铨径直回了班,竟不听他说了!顿时,秦会之大感尴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好在他反应快,立即道“陛下,如今和平局面来之不易,不宜为小利而坏大局。”
朝臣们争论不休,一些人渐渐感觉不对。为何?按说这朝议,确实是百官各抒己见,但宰相往往代表一方观点。怎么今日之事,全是各省各司各衙的大臣们在说,首相次相居然一言不发?两人都低着头,好似老僧入定一般?
赵谨也发觉这异常情况,由是问道:“折卿,徐卿,两位贤卿怎不发表意见?”
折彦质因为站在队伍最前头,无法回避,出班道:“陛下,此事,其实不足为虑。一州一军,数千降卒,收也就收了,总没有交还回去的道理。”
这句话一出来,赵谨像是被噎着了,半晌说不出话!
徐良见折彦质都这么说,也出班道:“臣附麟王之议,此事,陛下大可不必忧虑。便是金国使人来问,只管推在徐卫身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