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淑宁一时摸不着头脑，愣了愣。不过他虽鲜少与女子打交道，却也明白人情世故，想着大概是这姑娘确实出身不高，才会心思敏感了些。便急忙辩解着：“当然不是！小姐误会我的意思了。你何以会这么想！”

    邵雅琴抬头，见顾淑宁表情真诚，脸色也微微缓和了些：“是我失礼了。”

    “姑娘若不愿意说，我自然也不会强求的。我此刻来与姑娘谈话，也只是觉得投缘而已，与姑娘的出身无关。”

    邵雅琴看似高兴了些，微一屈身：“不瞒顾少爷，我邵家本在南方，曾祖父被圣祖康熙爷降了罪，自此家道中落，四处漂泊，自然是比不了大家闺秀。我只是怕在二少爷面前失了礼，会有得罪。”

    “这有什么，我父亲也只是小卒出身！如今不照样苦尽甘来？”顾淑宁安慰着，“何况那些大家闺秀实在是无趣得很，如今这个年代，思想开放了，她们却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字不识一个，对什么事儿都不闻不问，只知道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绣绣花，怎么能与你比？又知礼数又不迂腐，有阅历又有见识。我又不会刺绣，与她们实在聊不来。”

    顾淑宁很少说这样多的话，自己也是吃了一惊。不过邵雅琴却是更高兴了，“顾少爷还真会打趣，”邵雅琴咧嘴一笑，却又故意嗔道：“你才与我说了几句话，就说我有阅历有见识，显然是假话。”

    “怎会，你与她们不一样，我一眼便看出来了。”两人虽只说了短短几句，顾淑宁对于邵雅琴的好感确实越发浓厚了。见过那么多的女子，唯有眼前的邵雅琴让他有一见倾心之感。原本看着父亲与母亲是患难清真，大哥与大嫂是琴瑟相合，以为日久见人心，自己却从未想过会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果然是件神奇的事情。让人忘记了身份，忘记了礼数，忘记了谨言慎行，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包袱，突破了束缚自己的藤条，让自己的心随意的飘向对面那人。

    一阵风来，冬梅枝条上的雪尽数飘零，散成了一朵朵冰花被四处吹散，落在了两人身上。只消片刻，那冰莹的雪花已化作了雪水。只是它们仿佛早已经浸入了梅花的香气，留在人身上一股暗香。邵雅琴的脸色有些红，害羞地低下头。她又将顾淑宁为她披上的披风紧了紧，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样寒冷的天，你一个姑娘怎么站在外面？是否觉得寿宴无聊？那也不要紧，我引你去偏厅休息便是，何必受冻呢？顾淑宁关切地问。

    “我只是觉得景色很美罢了，你看，你府上的梅花开得多好。”邵雅琴天真一笑。她的两个眸子像阳光下的一汪清水，温柔暖人，此刻晶莹剔透的冰雪显得黯然无光，严寒也被人遗忘。她只是盯着那枝条上的冬梅，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你好像很喜欢梅花？”顾淑宁问道。

    “是啊。”邵雅琴偏头一笑，又继续道，“南方的春日里净充斥着冬日的天寒气躁，又转瞬而逝，我没什么心情赏景。夏日里呢百花盛开，倒是让人看花了眼觉得繁乱。秋天倒是个好天气，可惜花朵凋零，落叶满地，让人觉得太过伤感。唯有冬天，万物沉睡，唯有暗香浮动。你府上竟有这么多冬梅，真是美。”

    “是我母亲的名讳为梅，又爱梅花，所以顾府才种了这么多，不想你也喜欢。不过若说梅花，你说你府上在南方，气候潮湿，梅花一定开得更好啊。”

    “才不是呢，”邵雅琴撅了撅嘴，面露失望，“开得倒是灿烂，可惜连年大雨，雨后便只剩落红满地了。更何况南方很少下雪，多是淅淅沥沥的雨，让人听得烦乱不已。哪里会有北方这样的皓雪红梅之景呢？我今日难得随家父进京，这样美丽的景色，当然不能错过。倒是劳烦了你，陪我站在这雪地里边。”

    “这叫什么话，我与姑娘投缘，又是个男人，怎会畏惧冬日严寒呢？今年京城下了好几场瑞雪，这冬梅也还有些日子，姑娘可以尽情的看了。”

    “那怕是不能了，”邵雅琴坦然一笑，“我与父亲在京中无所依靠，只得住在客栈。等顾夫人的寿宴完毕，我们便要回南方了。”

    “走得这样急吗？”顾淑宁面露焦急，邵雅琴只是低笑不语。顾淑宁又道：“能否多住些日子？你们若没处歇脚，尽管住在顾府好了，你若不好意思说，那我去回禀父母。我母亲最是心善，难得你又喜欢梅花与她投缘，她没有理由不留你多住几天。别说几天，你想住多久都可以，这梅花还有好一段时间能开，雪也还会有。若你实在喜欢不如干脆寄居在顾府，大姐出嫁，大哥又已成家，父亲劳烦于公事，我又不知如何讨母亲欢心，若是你在，也有个贴心的女儿与母亲说说话。”

    顾淑宁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完全没意识到邵雅琴脸上微微有惊愕之色。如今这一大串话不仅吓着了初次相见的邵雅琴，连他自己都懊悔自己是怎么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人家一个大姑娘，怎能名不正言不顺的寄住在自己府上呢？他后悔刚才的失言，只能道：“姑娘不要见怪，我…”

    “没关系，多谢顾少爷的好心，此事我会与父亲商量的。”邵雅琴微微偏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让顾淑宁顿时心花怒放。

    “淑宁，邵小姐，你们怎么在外面说话。”顾淑宁正高兴着，顾淑林从远处走了来。顾淑林比淑宁要高一些，也要挺拔一些，俨然一副长兄该有的模样。

    “大哥，”顾淑宁叫道，“你怎么出来了。”

    顾淑林一定睛，目光直视着邵雅琴。而邵雅琴脸一红，便低下了头。“大少爷。”

    顾淑宁本觉得奇怪，一拍脑袋反应了过来，笑道：“大哥，我看她太冷了，所以才擅自做主拿了大嫂的披风，大哥不要怪罪。”

    邵雅琴这才反应过来顾淑林为什么注视自己，尴尬地看了顾淑林一眼，便急忙下手去解披风。

    “不必了，免得冻着邵小姐。”顾淑林缓和了一下气氛，转头向顾淑宁道：“你大嫂怀着身孕，本来就身子弱，你拿她的衣服怎么也该打声招呼，不过她现在已经回房了，想想也不打紧。”

    “我知道了大哥，”顾淑宁不好意思道，“我也是一时心急了。”

    “大少爷对大少奶奶真是情深意重，”邵雅琴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脸上失落的神情很快就被掩盖了过去，“真是让人羡慕。”

    “那是，我大哥大嫂的感情可好了。男人三妻四妾的传统在我们顾府算是断绝了。”

    顾淑林斜眼望他，仿佛是不满他今日的多话。“好了，快些进来吧，你也跟我一起招呼一下其他客人。”

    顾淑宁向邵雅琴抱歉一笑，便随着顾淑林进了寿堂。邵雅琴望着他们兄弟二人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寿宴结束之后，邵雅琴便不知踪影了。顾淑宁还真的是对这个穿着端庄的年轻姑娘上了心。一连三天，他都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向父母提出这门亲事。

    “淑宁。”顾振雄沉厚的声音从饭桌主位传出，将顾淑宁吓了一个激灵。

    “啊，父亲。”顾淑宁慌张地应对着。

    “怎么魂不守舍的。”顾振雄好不掩饰的表达着他的不满，“既然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就该享受这团圆之乐，怎么还想着别的什么。”

    “淑宁啊，是不是不舒服啊？”陆氏慈祥而关切的望着他，“我看你这两天精神都不大好，是不是前几日的大雪受了风寒？”

    “啊，没有，父亲母亲。我只是在想着…”

    顾淑宁没敢说他在想着前几日寿宴上遇到的邵家小姐。一则自己正是年轻，照父亲的意思应该多在事业上用心，不要贪图什么儿女私情。从古至今都是名门小姐被踩破了门槛提亲，可如今的形势倒像是倒过来了。碍于顾振雄如今的名气与实力，想要将女儿嫁入顾家的可不在少数，可是父亲却含糊推过，也为了自己省下不少麻烦。

    这二则嘛，是顾淑宁有些担心邵雅琴的家世。邵雅琴也说了，自己家道中落，来趟京城却还要住在客栈。本来家世贫寒些也不算什么很大的事情，但自己的大哥娶了沈状元的嫡女儿，那是多大的面子。若自己娶个贫寒家世的女子，就算自己不在乎面子，就算连父亲母亲都不在乎，那邵雅琴自己也未必能承受的了这种压力。那日短短几句话便知她是心思敏感之人，更让顾淑宁产生了怜惜之意，实在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只是在想着…前几日母亲寿诞收到了不少贺礼，这本是咱们顾府的面子大，倒没什么可考虑的。不过有些人家并不熟络，却殷勤着巴结，咱们不能白欠人家的人情，落了别人的口舌，应该回份礼才是。更重要的是有些敬仰父亲的人士，家境并不宽裕，甚至从千里之外赶来送了厚礼，实属不易。我心里想着对于这些人，我们不仅要回礼，还应该回的体面些才对，以表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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