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小姐真是好福气，书还没念几本便得到了顾家的产业，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

    顾小曼正与静琬说着话，听得此言只得回眸：只见眼前这男人身材削瘦，宽大的西式礼服穿得松松垮垮，毫无美感，看起来也绝不是什么富贵之人。头发虽然稀疏，却梳得油光锃亮，几绺整整齐齐的分在两侧。他的五官甚是紧凑，让人极不舒服，尤其是那双小眼睛更是闪着贼光，一看便是极阴险之人。

    顾小曼细细回想，才终于有了点模糊的印象。若是没记错的话，这男人应该是姓胡，似乎与自己的二叔顾淑宁关系甚是亲近。方静琬一时回不过神，心想这是谁吃了豹子胆，在顾家的晚宴嘲讽刚获得继承权的顾家大小姐，简直是不要命了。

    “手段？我倒是不明白你的意思。”顾小曼微一低眸，再抬首却已是满面笑意，似乎这男人并未说什么冒犯之语。她示意方静琬离开，直盯着面前的这男人。

    “大小姐可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生意上的事，向来应该由男人来打理。大小姐年纪轻轻见不得世面，身兼重任，这顾公馆日后的境况实在是令人堪忧啊。”

    按说今日来的宾客，无论各自打着什么样的如意算盘，但还皆是十分给顾公馆面子的。何况顾小曼已独居顾公馆三年，北平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怎会有人与她如此顶撞？可眼前这人确实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说话毫不忌讳，甚至是频频挑衅。

    “阁下此番话的意思是，爷爷做了这个决定，是老糊涂了？还是说，爷爷年老，等不到我见得世面的那天了？”顾小曼虽是名门千金，可也算机智，吵架的嘴皮子功夫却一点不差。她的声音稍大，语调又高，一下便引起了附近宾客的注意。

    沈逸飞和顾凌发现这幕，连忙赶了过来。他俩站到顾小曼身旁，示意她不要害怕。

    眼见周遭的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顾小曼却仍保持着微笑。不过她的心中却也忐忑得很，平时跟家人们勾心斗角无非说话捏腔拿调些，这种撕破脸的斗嘴少之又少，何况自己对这姓胡的男人一点都不了解，谁知道他会有什么举动。

    而顾小曼也确实对他一点都不了解。这姓胡的男人不仅没有被吓住，反而见围观人多，便更加嚣张了：“大小姐误会了，我怎敢对顾老爷不敬。不过嘴皮子功夫总是没用的，倒时候是否能顺利的继承顾家的产业，还得看大小姐的本事了，哈哈。”

    这男人丝毫不畏惧顾小曼，更不畏惧沈逸飞与顾凌。他一个回身，狂妄的从宾客中间穿过，大摇大摆的走了。

    顾小曼虽心中不爽，不过该应酬的还是得应酬。顾小曼与那些太太小姐们调侃了番，又叫了从照相馆请来的师傅拍了些相片。火花跃起，亮光闪过，仿佛灼伤了双眼般，让她对面前的一切都迷迷糊糊。

    时间飞逝，恍惚间晚宴便结束了。亲自送走了宾客们，顾小曼也早就疲惫不堪了。可去拜访顾振雄时，顾小曼却又吃了闭门羹。

    “大小姐，老爷今日劳累，已经睡下了。”守在门前的是顾振雄贴身的李管家，仍是如往日般一脸慈祥。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不少，脸上也出了许多褶子，想来他也是当年与顾振雄共打江山的患难兄弟，年纪自然也是差不多的。

    李管家虽然也曾是打打杀杀的人，但在顾公馆却像脱胎换骨般。从顾小曼的记忆中便只记得他为人和蔼，无论是年少千金小姐或是下人丫头他都疼爱不已。不过李管家并无后代，想来这也是他疼爱孩子的原因之一吧。

    “这样啊。”顾小曼有些明显的失望。爷爷交把整场晚宴交给自己，早已累得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完事想来汇报，爷爷却早就睡下了。“那我也先回去休息了。”

    “大小姐，”顾小曼正待回身，李管家却轻声叫住她，微笑道，“虽然大小姐今日劳累了，不过我还有件事情，想拜托大小姐。”

    “您太客气了，有事可以直言。”

    李管家咧嘴笑笑，上前两步，“今日顾公馆收到了不少贺礼，本该我来打点，但人老了，精力不济了。小姐不如以此作为锻炼，顺便也可以亲自去挑些喜欢的物件。”

    顾小曼微一思索，如今顾振雄既已放话出去，这个担子自己便是非揽不可了。何况又想起方静琬所言，掌握顾公馆确实是她必做之事。

    “那您就好好休息，此事便由我代劳了。”顾小曼微一点头。

    “劳烦大小姐。”

    顾凌已将沈逸飞送走，顾小曼便唤了她与刘嫂一起。

    本来是几个下人正在整理着，见顾小曼来都微吃了一惊，而转瞬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情。

    “是大小姐来了啊。”一个领头的答道。说罢又拿来了礼单，让顾小曼仔细核对。

    顾小曼落座，又由刘嫂为她添了件云白色的镂空织花流苏披肩，免得夜里受了寒气。她细指微翘，注目浏览着手中的大红礼单。

    不过顾小曼本以为这事情简单得很，不想却是及其繁琐。下人们虽然都早已将贺礼都摆放得整齐，可实在是东西太多，何况下人们都不太识货，实在难对上号，即便有顾凌在，可清点起来仍是麻烦连连。

    “万府送来的苏绣牡丹屏呢？”顾小曼的耐心已快耗尽，可又想到自己已答应了李管家，何况总不能第一件事便半途而废，只得强打起精神硬撑着。

    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手肘一撑便起了身，却险些摔倒。

    “小姐！”刘嫂一个着急，连忙将她扶住。

    “没事，”顾小曼拍拍刘嫂的手背，“坐了太久，腿有点麻，站一会儿就好。”

    “在这里，小姐！”顾凌道。她边说着，边吩咐着几个小伙子将东西挪出。

    夜深胜墨，月色如魅，照应的架子中的这绸布闪闪发亮。顾小曼上前抚摸，只觉这布料柔和似水，光滑如玉，不禁心中喜欢。她又摸了摸那刺绣的牡丹，针脚细密匀称，仿佛长上的一般，与那绸布融为一体。“要说这针法还真是细致，定是技艺高超的绣师才能绣成的。”顾小曼看着此物，感慨道。

    “是呢，这一幅牡丹图竟有十几种针法，真是技艺高超。”刘嫂本站在顾小曼身旁，也默默地欣赏了一番，插嘴道。

    这倒是引起了顾小曼的兴致，“你竟然还能看出针法？我怎么从不知道，你还懂这些？”

    提到此处，刘嫂平和一笑，脸颊也泛起红晕：“以前没进顾公馆的时候，我也是个绣娘呢。大小姐年龄小自然不记得，当年您和凌儿的衣服几乎都是我亲手做的，大奶奶喜欢得很呢。”

    提起昔日的温情时光，刘嫂仿佛又见到了温和贤惠的沈舒怡，而顾小曼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是啊，那时我太小了。母亲不喜欢洋物件，想来刺绣一类应该是她的最爱呢。你的绣工又好，肯定和她心意。”

    “大小姐过奖了，当年大奶奶是名门闺秀，绣工也是极好的。”

    顾小曼听闻此言，微微一笑，便抬眼吩咐道：“把这副牡丹图搬到我房间吧。”

    不过顾小曼发了话，几个下人却都是不动弹，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面面相觑谁也不动手。

    “怎么了？”顾凌也深觉疑惑。

    一个胆大的丫头答道，“回大小姐的话，早些时候姑奶奶与表小姐来过，已经相中这副图了，还让我们送去…这…”

    顾小曼一愣，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便消失不见。倒也不算怒火中烧，可终归是心中不忿。刘嫂见状连忙帮着说道，“你们这些小丫头啊。这是给顾公馆的贺礼，老爷与大小姐没发话，你们怎能擅作主张答应？”

    “算了。”顾小曼本就劳累不堪，此刻也不愿发火。她又抬眼看着眼前这副牡丹图，苦笑道：“这牡丹图，精致倒是精致，花朵也是朵朵都美，娇艳似火。可它们却过于争妍斗艳，看久了不禁让人心中繁乱。就让她们拿去吧。”

    贺礼繁多，整理完已过了子时。回到房间看到小婷已经趴在小客厅睡着了，让顾小曼有些愧疚，不想这丫头还真是听话。叫醒了她回房间睡，顾凌便帮着顾小曼卸妆梳洗，刘嫂又煮了些汤来安神。

    “你说，那姓胡的到底有几个胆子，竟在今日与我为难。”顾小曼一闲下来，竟又突然想起此事。

    “大小姐不必生气，他只是二爷的一条狗罢了。”顾凌言辞直接。

    “可惜，这条狗我暂时还打不得。”她默默叹气。

    顾凌去关紧了屋门，又轻声道：“依我看，那男人不过是来探探您的虚实。若是能吓到小姐那固然好，顾淑宁若有什么意图也可放手去做。若是没能吓到小姐，那就给小姐添个堵罢了。”

    “你总是善于体察人的心思。”顾凌此话一出，顾小曼倒也觉得自己生气的无趣了。“唉，你说，今日李管家为何要让我去清点贺礼呢？”

    “小姐肯定明白，何必问我呢，”顾凌一顿，微笑道，“送礼这事，终究是送礼的人得有些意思才对。若是光讲着名贵为好，为何不抬一箱金砖来呢？”

    “你现在说话倒是喜欢拐弯抹角起来了，非要让我动动脑子才好。”顾小曼对顾凌的观察力心生敬佩。

    “是我不敢在小姐面前卖弄罢了。小姐早些睡吧，明天还要陪老爷去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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