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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叶流西的车就必然慢吞吞的,老牛破车一样,疲软地落到最后。
几次下来, 昌东觉得, 叶流西就是在逗肥唐玩儿,而肥唐, 还真不够她玩的。
车近敦煌收费站,昌东靠边停车。
叶流西紧随着停下,肥唐的车都奔下去好远了,又倒回来。
昌东下了车, 把列的物品清单交给肥唐:“我不进敦煌了, 我绕城,你进去,照着我列的,把东西买了,事情办了。”
敦煌是西线探险的前哨站,当初昌东在这里, 人也好车也好,都是焦点, 后来“黑色山茶”组队,至少四分之一的人是本地的圈内翘楚……
他不想有麻烦,而进敦煌, 势必会有麻烦。
肥唐接过单子,磕磕巴巴地念:“gps卫星定位仪,海事卫星电话两个,重磅钓鱼线,我操沙漠还能钓鱼?生命吸管……吸管就吸管关生命鸟事……防沙板……租航拍飞行器……救援登记,直升机价格超预算就不选,不是吧东哥,我们能请得动直升机?”
昌东头疼,肥唐大概搞不定。
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叶流西,叶流西面无表情:“你别看我,我虽然能干,但术业有专攻,什么生命吸管防沙板,我也不懂是什么东西。”
昌东犹豫了一下,收回单子,示意继续上路。
***
进城之后,昌东尽量避免引人注意:选了家位置很偏的旅馆,自己和肥唐的车都搁下,用叶流西的车跑店购置装备。
找昌东是对的,他对一些二手装备店熟门熟路,能用对半的价钱拿到不错的硬货,叶流西偶尔跟进去旁观,他这头成交,她这里就拿手机搜一下新品价,每次搜完,都觉得昌东看起来好像更顺眼了点。
二手店里人不少,现在是秋季,算是进罗布泊的旺季,早则太热,晚则太冷,最危险的季节是六月——彭加木和余纯顺遇难,都是在那时候。
在一家卖汽车零配件的店里,叶流西无意中看到角落里有人举起手机,对着昌东的侧影拍了一张。
她不动声色地挨过去。
听到那人跟边上的同伴说话。
“是昌东吧?”
“是,就是他。”
“操,真不要脸,出了那么大的事,还以为他退圈,现在看风头过去了,又出来带线圈钱。”
“这种人应该封杀,让他再带队就是犯罪,哪个傻逼找他带队啊?找死吧?”
骂昌东就骂昌东,怎么还骂她头上去了呢?
叶流西说:“就是我啊。”
那两人猝不及防,一个激灵手机脱手,叶流西抄手捞住了,送到面前一看,已经迟了。
那张照片被发到微信大群里了,群号“西北探险之家”,四百多号人,群里已经炸了,评论以刷屏的速度一条条往上翻。
“活久见啊,这是昌东吧?”
“靠,化成灰我都认得他!是在狼行天下的店里吗?我看见墙上的标了。”
“黑色山茶那个昌东?慢着,进汽配店,他是要带线吗?这是在杀人啊……”
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叶流西都要同情昌东了,她看向机主:“不是我说你,自己看看就完了呗,还发群里,怎么这么喜欢挑事呢……”
话没说完,手一松,手机屏向下,直挺挺拍地上去了。
那人说:“你……”
“你什么你,你手机本来就要掉的,我该捞吗?还有,刚骂我什么了,记得吗?”
那人理亏在先,转念一想话是说得不地道,再加上同伴在边上劝和:“算了,不要跟女的计较……”
忍着气捡起来一看,手机屏上都是碎雪花。
叶流西冷笑一声往回走,昌东这里定得差不多了,在等结账,皱着眉头看她,问:“什么事啊?”
“交友,人家朝我要号码。”
她走到店门口,勾勾手指,把肥唐勾过来,说:“你去跟昌东说一声,待会吃饭,他别进饭店了,自己回屋泡面去吧,我觉得他要挨打。”
肥唐屁颠屁颠去跟昌东报备了。
叶流西斜乜着去看:昌东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接过店主的找零,一张张齐整地塞回钱包里。
***
中午,昌东进饭店吃饭。
还是家不小的自助快餐店,客人端着餐盘,自取盛好的一碟碟小份荤素,米饭和紫菜汤免费。
周围没别的餐馆,叶流西也进来,取餐盘的时候拽住肥唐,朝昌东的方向努了努嘴:“怎么回事?”
肥唐也纳闷:“说了啊西姐,我真说了,我还特别强调了。”
又安慰她:“没事,西姐你别担心,我东哥扛揍,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按捺不住想把昌东挨打的小视频推荐给她的冲动。
没办法,他从小就乐见别人倒霉,自己的幸福生活要靠别人衬托。
叶流西冷笑:“我担心?他是向导,要是被人打残了,在这养伤,我又得多吃几天的饭,费不费钱?”
肥唐张了张嘴,理不清其中的逻辑关系:昌东养不养伤,你不都得吃饭吗?
叶流西撇下他,自己取餐,然后在挤挤挨挨的食客人流里,跟昌东相遇了一回。
他的餐盘里有酱排骨、煮干丝、笋烧肉、鸡蛋羹、米饭、鱼丸汤。
她的餐盘里是豆芽、豆腐、米饭、紫菜汤。
昌东的目光从她的餐盘上扫过:“你昨天不是挣了钱吗,都不吃点好的?”
叶流西说:“我挣得不够,被打的人才要多吃肉增加营养,我用不着。”
她和昌东擦肩而过,吃饭时照例不跟他们坐,隔了两张桌子。
吃到一半,外头进来几个人,个个五大三粗气势汹汹,为首的一个涨得满脸通红,说:“哪呢?是这吧?”
叶流西心里咯噔一声,勺子咬在嘴里,目送着那行人在昌东和肥唐的那张桌子前停下。
店里渐渐安静,坐得离昌东近的,都下意识把屁股下头的凳子挪远,过了两秒,肥唐端着餐盘,点头哈腰地穿过那几个人,投奔叶流西。
为首的那人动真气,声音都有点抖:“真是你啊,昌东,做人要不要脸?我小外甥生下来就没见过爸爸,你以为躲起来,赔了钱就完了是不是?”
越说越气,一巴掌扇过去,昌东侧了下脸,没被打中,但帽檐被带歪了。
他伸手把帽子扶正。
肥唐紧张得口干舌燥:“完了,我东哥要挨打了,西姐,你……帮不帮他?”
东哥会理解他临阵脱逃的:他这小身板不经打,再说了,事情跟他没关系,掺和了也白搭。
不过叶流西不同啊,那晚在车里,她一伸手,他就知道遇上硬点子了,她要是能插手,形势势必扭转。
叶流西说:“我没帮过他吗?我让他躲起来的,他不听,五行欠揍,打打也好,能老实点。”
当初他让她有点法律意识,别给大家惹麻烦,别耽误行程,很好,她现在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也别耽误我的行程,不躲是吧,一切都是自找的,今天就算你被打断了腿,明天也得进戈壁,不进的话,她再打断他另一条腿,配双拐,左右还平衡。
那头走向不妙,又是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桌面都抖三抖,店老板变了脸,想劝架又不敢,叶流西夹起块豆腐,正要送进嘴里——
昌东忽然叫她:“叶流西!”
叶流西惊得豆腐都掉了:“啊?”
昌东转头,隔着人群的缝隙看她:“今天我不想挨打,也不想惹事,给你多少钱能帮我摆平?”
叶流西毫不迟疑:“八百!”
昌东点头,他端起餐盘,往身后隔几排的餐座走,为首的那人反应过来,跨步去抓——
说时迟那时快,叶流西一脚踹了张长凳过来,直冲那人膝盖,那人忙不迭收腿,正狼狈间,叶流西已经过来了。
那人倒是讲道理:“姑娘,我们只找昌东,这事你别管,伤了你就不好了。”
叶流西说:“没事,尽管朝我身上招呼,实话跟你说,昌东早料到你们会来,我是他专门请来的……”
她压低声音,凑近了些,但确保对方的人都能听到:“全国三届武术冠军,这里地方小,我们出去找个宽敞的地方,也别一个一个上了,浪费时间,你们一起上。”
说完,伸手揪住那人肩胛处,连拖带拉出去了。
肥唐眼睁睁看着一行人离开,独守一张餐桌,觉得孤独非常,过了会,觍着脸,又去和昌东拼桌了。
……
***
快傍晚的时候,肥唐拉回最后一趟物资:一车的瓶装矿泉水,按昌东的算法,考虑到生活用水,一人一天8瓶计,储了10天的量,也要10箱。
推门进来,昌东在推刀刻皮,桌面上无数碎屑,大概已经这么坐了一下午了。
肥唐说:“哎,东哥,西姐回来了,你看见没?”
昌东说:“是吗。”
“炖排骨呢,记得吗,她车里锅盆炉子都有,我刚经过,水才开,估计要炖一阵子……终于改善生活了,其实自己炖也挺好,干净,那些外头买的,指不定用的什么地沟油黑心料……”
肥唐嘟嘟嚷嚷,上厕所去了。
昌东放下刻刀,走到窗边,把窗子起开缝隙。
天已经快黑了,她车子的后车厢门打开,灯打亮,像是摆摊,灯光正中罩着个炭火炉子,炉子上小锅的锅盖时不时被推起,白色的蒸汽突突往被灯光染黄的暮色里冒。
叶流西裹着军绿色的棉衣坐在小马扎上,很专注地看锅,偶尔掀开盖子,拿勺舀点汤出来,尝尝咸鲜。
很多人前热闹的人,人后都特别安静。
昌东关上窗。
明天是西行第一天,往常他带线,第一晚会住……鹅头沙坡子。
昌东进票口办手续,肥唐在停车场溜达,顺便自拍,想发朋友圈吧,磨皮太假,不磨皮又太糙,正举棋不定,有几个自驾司机从身边经过,嘴里骂骂咧咧。
“就算自驾车能进景点,也禁止偏离景区公路,从魔鬼城进罗布泊更不可能了,说是规定,想进的话,去森林资源管理局办-证。”
“靠,沙漠的事,森林局搀和毛啊?就真没别的办法了?那我这趟不是白来了?”
“听说有进去的车,趁天不亮、工作人员没上班的时候,摸黑开进雅丹,躲过去了。但这种我跟你说,抓到了就完蛋了……”
肥唐拔腿就往回跑,找着叶流西,添油加醋重复了一遍,兴奋得满脸通红:“西姐,这下麻烦了,我们进不去了。”
叶流西倒不着急,以昌东带线的经验,要是这些都考虑不到,也真别出来混了。
她纳闷的是肥唐:“我怎么觉得,你看到自己人倒霉,就特开心呢?”
昌东要挨打他也兴奋,车队有麻烦了他也兴奋,就跟事情对他没影响似的。
正说着,昌东回来了,招呼两人:“走吧,妥了。”
肥唐不敢相信:“开车进?然后从魔鬼城去罗布泊?”
“是啊。”
“牛逼!”肥唐又兴奋了,伸手指不远处那帮聚众讨论的越野车司机,“他们都进不了,东哥,我们是不是有关系啊?”
昌东说:“……我们有证,不过严格说,除了经过批准的科考,任何单位和个人都不能进罗布泊……”
肥唐屏住呼吸——
“实在想进,去乌市的保护区管理局报批,手续我也都走过了,开车吧。”
昌东办事还真是挺让人省心的,叶流西觉得自己眼光不错。
***
景区公路修得挺好,车上高处,能俯瞰到黑色的柏油路面在磅礴的土黄色雅丹群间蜿蜒。
专线大巴都定点停,每停一处,就放下大群叽叽喳喳的拍照游客,肥唐没来过,看到英雄门想停,看到狮身人面像想合影,但昌东似乎没那意思,每次都是车速不减,呼啸而过。
肥唐死心了,昌东反而停车,在孔雀开屏附近,没下公路,只是倚着车身远远看了会,又重新上路。
肥唐有点不乐意,鼓捣了一下车里的手台,去找叶流西抱怨。
兹兹的无线音过后,那头传来叶流西懒洋洋的声音:“讲。”
肥唐说:“西姐,我东哥这不是专-制吗?不让我们玩,自己想停就停,要知道车队都是跟头车的,他走我也得走,他停我就得停……也不说听一下大家的意见!”
忽然想起黑色山茶那次,昌东也是一意孤行要在鹅头沙坡子扎营:“他这是惯犯了!”
叶流西说:“你做人体谅点吧,连我都看得出来,他走的线跟上回是一样的——他不得睹物思人啊?不得喝点酒醉个两三次啊?不得干嚎两声流点眼泪啊,现在没准在车里哭呢,你还在这计较有的没的。”
肥唐想说什么,手台里传来昌东平静的声音:“叶流西,我听见了。”
靠,昌东调的手台,居然是三车联通的!肥唐刹那间噤若寒蝉。
叶流西的声音传来:“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敢说也不怕你听到。”
然后,手台就沉默了。
再一次有动静时,已经远离公路,深入三垄沙荒漠腹地,昌东说:“两位,我下车睹物思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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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有点晚了,风大,对比前头碾过的戈壁路,这里浮沙变多,已经有了点沙漠的感觉——肥唐一开车门,肉眼都能看到沙粒在脚边急飘,赶紧又缩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