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到仿佛能遮天蔽日的妖兽, 能够轻易摧毁百姓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对敌的决心。就连在场的修士们,都听到了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这一只兽王, 比他们在秘境里诛杀的那一只要大太多了。
或许这就是它最终的状态,它从尸山的镇压之中恢复过来了, 来找他们报仇了!
各派合力铸下的防御在这位复仇者面前看起来脆弱易碎,可是薛满山等人却没有退缩半步。
颐和公主更是再次站到了阵前。
兽王愤怒地吼叫着,抬起前蹄重重朝着湖畔踩下, 投下一片可怖阴影。
“顶住!”
数人大喝之下, 防御结界被兽蹄踩得向下凹陷, 发出剧烈的震颤。薛满山等人齐齐伸出双手向结界灌注元力,整个结界流光四溢,虽然看着岌岌可危,可无论外头那只兽王如何发疯、发狂,它依然稳固。
“太好了!”
“准备攻击!”
“变幻阵型!”
“……”
人心大振,恶战继续。
距离湖畔不远处的破败民宅的屋顶, 曾经的陈伯兮, 如今的阿秋站在那里看着。刀光剑影倒映在他的眼眸里, 把他少年人的脸庞映照得有些沧桑、悲戚。
一个白面具出现在他身侧,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副堂主,我们都准备好了。”
阿秋转头看着他,却并不急着下令,“你把面具摘下来。”
白面具微怔,没有动。
阿秋却也不恼, 甚至主动蹲下来,伸手亲自帮他把面具摘下。面具之下,是一张长相普通的中年人的脸。
阿秋看着他,仿佛想要将他的脸印刻在心底。
“副堂主?”白面具小声叫他。
阿秋回神,说:“没什么,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白面具点头,他大约猜到阿秋的心里在想什么,眸光出现了一丝温和,说:“是。副堂主,您不用为我们担心,这是我们早就知道并且期待已久的一天,没有人后悔。况且,即便今天不去,我们的身体也快到极限了。”
阿秋想起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妖兽的同伴,沉默不语。他们都没有时间了,妖兽与人类的身体本就无法完全契合,毁灭是必然的结果。
转头,他的目光扫向站在阴影中的白面具们,攥紧了拳头。
不知道究竟还要等多久、付出多少代价,他们才能夺回自己的故土,自由地奔跑在碧蓝天空下,而不是终日忍受着暴虐的元力雨,等待着一次又一次的屠戮。
白面具再度低下头,郑重说道:“我们衷心期待您能活到最后一天。”
说罢,他站起来退入阴影中。于是潜藏在各处的白面具们便都开始行动了,许许多多的人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行走在荒凉破败的金陵城中,目光望着湖畔的刀光剑影,踏着赤红的月色,身姿决绝。
阿秋目送着他们离去,攥紧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
这么一批又一批的同伴去赴死了,他知道终有一天也会轮到他。有时他曾怀疑过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应不应该,却又无数次审视自己,是不是被所谓的感情蒙住了双眼。
他迫使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被金满、孟七七等人联手斩杀了的阿蛮,它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沉睡了那什么久,还没看一眼朝阳,就这样凄惨的死了。
它一定很痛、很痛。
它的魂魄徘徊在荒野上无法往生,而后又重复着之前那样悲惨的命运。这就是一个最深恶的诅咒,是尧光那个万恶不赦的罪人留下的死结。
那么他的子民、他的后人,理所应当去承担一切的后果。
复仇之火在阿秋的心中陡然升高,而恰在此时,湖畔处的恶战有了新的变化。
突然出现的白面具,如潮水一般扑向了防御结界。结界里的人拼死反击,双方打得仿佛这就是最后一战。
戴小山紧紧护在颐和公主身后,眉头紧蹙地望着白面具,心中感觉不妙。
白面具打得太决绝了,他们以往虽然也足够拼命,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根本不管对方的刀剑、不管身上的伤,只要有一口气,就要往结界里扑。
惨烈。这是戴小山脑海中唯一剩下的词。
他们明明才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可却比修士们更像是背水一战。
忽然,一个白面具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撑破衣服变成了一只面目可憎的妖兽。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另一声吼叫便又响起。
“他们变成妖兽了!”
“又变成妖兽了!”
百姓们躲在最后方惊慌失措,修士们则飞快回忆起了前些时候的爆体和那个变成妖兽的白面具。
刹那间,吼叫声连成了片。
戴小山匆匆扫了一眼,发现竟有小半的白面具都变成了妖兽,这个数量甚至还在继续攀升。如果不是亲眼所言,这样的场景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噗!”他挥动利剑刺入一只妖兽的心脏,熟悉的腥臭味传来的同时,他眼尖地发现了这只妖兽身上与众不同的地方。
它的身上有不同寻常的波动,即便戴小山不杀它,它自己也要爆体而亡了!
难怪、难怪他们打得如此决绝!
“公主殿下!”戴小山立刻将自己的发现告知颐和公主,颐和喘着气微微蹙眉,目光所及之处,已有一只妖兽在修士群中爆体,那瞬间的冲击力拍打得修士们颇为狼狈。
而防线的后面,已然响起了哭喊声和尖叫声。
不行,一定得想个办法,不能任由情况继续恶化。
白面具们自己找死,可他们还要活命!
“湖!”忽然,她脑海中电光一闪,眸光乍亮,“那些变成妖兽的都已经丧失理智了,我们让出一条道儿来,把他们统统引到湖里去!快!”
可就在此时,悠扬的笛声从远方传来。即便在喧嚣的哭喊声、厮杀声中,也清晰可闻。
丧失理智的妖兽们,身子忽然齐齐颤了颤,而后接二连三地发出了响应。
戴小山和颐和霍然转头,目光穿过黑夜落在远方的屋顶。
阿秋站在那里,用一曲故乡调,送别他的同伴。
杀吧,尽情地撕咬吧,温暖的朝阳若还吝啬于照耀我们,那就让它永远不要再升起了。
与此同时,神京。
坐在牢中的季月棠透过小小的铁窗,与金陵的阿秋遥望着同一轮明月。纵然满身血污,可他的坐姿仍是端正且优雅的,身上的伤口亦在快速的以旁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愈合。
只要他在这座城中,就没有人可以杀死他。
但也因此,他有些遗憾,此时此刻他应当与阿秋他们并肩作战才是。
今天,应该是今天吧,金陵大战快要落下帷幕,那些孩子们就要去死了。如此想着,季月棠断了的肋骨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种痛,远甚于他在牢中遭受的皮肉之苦。
如果时光能倒流,那该多好啊,他想。
就让一切回到他自断肋骨,为尧光续命开始,将所有的灾厄都扼杀在摇篮里。
他忽然笑起来,一个人自言自语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让一直密切监视着他的狱卒再次感到心惊胆战。
隔壁关着的老头倒是挺安分的,可这个长着少年脸庞的人就是个怪物!
哪有人会杀不死的?无论他们用什么办法、什么刑罚都没有用,就在昨天,负责行刑的刑老刘就被逼疯了。
杀不死他,又不敢放他出去,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要疯了!
狱卒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音引起季月棠的注意,仅仅只是远远监视着,他都感觉背上一片凉意。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他吓得差点跳起来,急忙回头看,却见是赵将军亲自来了。
“赵、赵将军。”狱卒惊魂未定。
“还是老样子?”赵海平问。
狱卒连连点头。
赵海平往季月棠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大步走过去,隔着栏杆看着他。
季月棠发现了他的到来,转过头大方得体地跟他打了个招呼,道:“赵将军日理万机,今日怎么又有空来探望我了?”
赵海平蹙眉,无论接触多少次,看着这张过分年轻的脸,他都有些无法接受。
“陛下近日龙体欠安,可是你搞的鬼?”赵海平单刀直入。
“学生还想考状元,怎么会呢?”季月棠摇头,而后不待赵海平蹙眉,他又缓缓说道:“这是他原本该有的结局,神京这座城,不是他能驾驭得了的。”
赵海平沉声:“什么意思?”
季月棠仍旧温和平静,道:“意思就是,他既非明主又非枭雄,不过是一介庸才,是时候该退位让贤了。”
赵海平凝眸:“这就是你的意图?篡夺帝位,改朝换代?”
季月棠摇头:“将军说笑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不过是尧氏旁系的野种。尧光根本就没有后代,他那样的人,本就该断子绝孙,又哪儿来的香火继承呢?”
说着,季月棠蓦地露出一抹微笑。
赵海平却被他这惊世之语惊得怔住,回过神来时,背上一片冷汗。
同一时刻,神京的东城门处,一道黑影正火速赶往金陵。
夜风猎猎,吹起他的兜帽,露出鬼罗罗那张愈发白皙年轻的脸。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收到来自金陵的线报——金陵大战损伤惨重,颐和公主身受重伤,情况危急。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坐不住了,只想尽快赶过去见她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金陵大战终于快结束了!